膳房背阳面的墙根处,缩着一团红色不明物。
嘣嘣嘣--
嘣嘣嘣--
嘣嘣嘣--
有节奏的敲击声锲而不舍,沿着刷着红漆的墙根一路蜿蜒,轻荡荡飘悠悠的钻入热火朝天的膳房中,与剁菜声剁肉声剁鱼声一道演绎出了别开生面的膳房混响音乐。
剁着猪肉正欢的张大娘耳朵一竖,咦了一声,胳膊肘拐了拐旁人:“刘二你听,听到什么古怪声音没有?”
刘二正聚精会神的拿漏勺捞着油锅里的炸虾,被张大娘这么蛮大力的一肘子,右手剧烈一抖,刚捞出的满满一漏勺酥脆炸虾差点飞了出去,惊得他手忙脚乱的护好,口里也焦急的直嚷嚷:“哎呀我的张大娘,您老可得悠着点,小的可是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三个小儿嗷嗷待哺,全家的口粮可都寄在小的手里的这勺,金贵金贵的黄金炸虾上!这要是啊一个不小心将手里的这金贵玩意给弄飞了,得,不用赶明儿,甚至不用等着吃罢这晚膳,小的就得卷上铺盖,被管家大人踢飞出这莫府大院!”
张大娘白他一眼,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重新抄起菜刀,毫不含糊的嘭嘭嘭剁肉飞快:“德性,凭你刘二前朝御厨的身份,即便离开了莫府也不愁混不到口饭吃,别整日大惊小怪装可怜扮矫情的,大娘我看着渗得慌。再说了,就为了一盘菜而将人赶出府邸,嚓,打死我也不信,谁不知咱莫老爷莫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对待下人呐,那叫一个好的没话说……”
“咯咯,大娘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咱这膳房里可以搞砸所有的菜,惟独刘大哥这道菜半星子点都不能马虎。飞了菜,人也二话没得商量的急溜溜的跟着飞,刘大哥这话说得是丁点不假。”清脆的笑声从膳房门口及近,不用抬头,膳房里的大哥大婶大叔大娘们也知道来人正是素有百事通之称的小桃红。
刘二头也不抬的在雕花盘上摆着脆虾,笑呵呵的:“张大娘,我说的话您不信,这小百事通的话您总不该怀疑吧?”说完和小桃红他们相视而笑。
张大娘抬起油腻的手摆摆:“别跟大娘打哑谜,大娘我忙得很可没那个闲情去猜,爱讲不讲呗,不就一盘子菜嘛,难不成是金子做的?”
“金子做的都没这金贵哩--”挎着菜篮走来,小桃红将洗好的小白菜倒在菜板上,边熟练的切着菜边笑的暧昧:“凡是与咱少爷的宝贝疙瘩挂钩的,那可是要经过千锤百炼小心考验的,达不到一个精益求精,做不到一个完美无缺就甭想着去玷污那娇儿的眼儿。唉,说起来也蛮叫人眼红的,你们说说,同样是女人,为何人家就能那么走运的被少爷那么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捧着含着,而我小桃红就得累死累活的在油烟重重的膳房当着没有前途的小厨娘?”
大伙开她玩笑:“要不桃红姐你去姻缘庙里拜拜月老,说不定啊这桃花运说来就来了,俊小伙子被猪油蒙了心争着抢着去你家提亲,踩破你家十条门槛都不止啊--”
小桃红气的拿菜叶子摔打他们:“你们这群小王八蛋才被猪油蒙了心呢!”
“呀桃红姐,好歹咱们相识一场,千万别害咱们啊--娶个母老虎回家,俺们做梦都会哭爹喊娘哩--”说完又是一场大笑。
小桃红气的不行,扬起菜刀要喊打喊杀,突地一怔,疑惑的竖耳静听。
“桃红姐,怎么了……”
“嘘--你们听,外面什么声音?”
张大娘搁了菜刀,探长了脖子向外:“我刚刚就说嘛,明明外头有股怪动静,是谁胆大包天的赶在咱莫府捣乱?”竖耳静听了会,张大娘一手突然拍了脑门,似恍然大悟又似惊慌失措:“遭了!膳房自古就不是什么安生地,而咱莫府树大招风,该不会是有人心怀不轨混了进来,意图……”
“下毒?!”膳房伙计异口同声,后又惊恐捂住自个张大的嘴。
刘二毕竟是在宫里见过世面的,笑眼看着一群草木皆兵的人,继续雕着手里的水萝卜:“别疑神疑鬼了,出去看看不就得了。”
“对,出去瞅瞅去。”抓着案上的菜刀,张大娘一马当先,冲着声音的源头就去了。其他伙计拿刀的拿刀,拿棍棒的拿棍棒,拿菜篮子的拿菜篮子,紧跟其后--
嘣嘣嘣--
嘣嘣嘣--
嘣嘣嘣--
墙根一抹红,凌寒独自蹲。垂首缩成团,不知捣鼓啥。
张大娘他们相视一眼,印证了彼此之间的疑惑,慢慢趋近--
“姑娘?姑娘?”
缓慢抬眼,飞快的瞟眼全副武装似要上山打猎的群众,眨眨无辜的眼儿:“啥?”顺手从旁边簸箕里再抓起一把草本植物,放进铁钵捣鼓捣鼓。
说话了好,虽然只有一字,但却有了沟通下去的希望。
刚刚紧张的情绪散去了不少,张大娘鼓着她那大嗓门道:“不是我说你啊姑娘,这大白天的你蹲在我们这膳房后干什么呢?姑娘你是哪房里的丫头,不用去伺候你的主子吗?”莫府虽然待下人一向宽厚,但对于那些企图不劳而获的偷懒下人是绝对不会姑息的。看这姑娘人小小的,胆怯怯的,不像是有那个胆子躲在这偷懒的才是啊。
小桃红的眼尖,瞅着那身简单的红似乎是棉的,心里头就转开了,按道理说主子们穿的都是绫罗绸缎,下人穿的皆以麻、棉为主,她瞅着眼前这身棉似乎是上等棉,所以据她料想这小女子最起码也应该是个三等丫头。虽然衣裳的颜色鲜艳了些,但只要主子宽厚,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身为莫府五等小丫头,对于面前她自认为的三等丫头,她不由得起了巴结讨好之意。
“这位妹妹,不知你是哪个房里的?”蛮自觉的挪过去于墙根的人对面蹲着,然后又蛮顺手的‘接过’铁钵、棒槌,捣鼓的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拉近乎,小桃红自认有一手。
某人其实也蛮自觉的又拿过一把草本植物放在对面的铁钵中,两眼如炬盯着在铁钵中起落的棒槌不放:“这小草是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从观音大师的手里讨来的,千万要小心捣着,不是我吓唬你,溅出一丁点你这辈子就注定要霉运当头,灾星高高照。快稳住!不要抖,淡定,做人要淡定,你干活的两手更要淡定中的淡定。手腕稳住,力道要均匀……用力过度了,瞧,贼贵贼贵的汁儿都差点被你给浪费了!额,这下又太轻了,软绵绵的,怎么好像没吃饭般?难道莫府里虐待儿童吗?”
小桃红黑着脸,在对面人一本正经的指挥中端着沉甸甸的铁钵机械的捣着。
张大娘看不下去了,你这不是欺负人嘛!自己的活交给小桃红干,你自个反而在旁边指手画脚的,岂不是欺负他们膳房没人?
“我说姑娘,你房里的主子哪位?咱老爷夫人虽仁厚但府里的规矩严谨,要是让你主子知道你乱跑出来,姑娘岂不是免不了一场责罚?”
抓起簸箕里的最后一把草药丢到对面的钵里:“没关系的,他一时半会杀不到这来的。”
张大娘他们一听,傻了,敢情这胆大包天的奴婢真是躲懒躲到这里来着,还蛮有闲情逸致等着她主子杀到这来逮她哩!好大的面子,小奴婢人小胆却还真不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