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妹,今早你不是刚刚收拾妥当吗,怎么这会又来了?莫不是想哥哥我了,特意勤快的多跑两趟腿,就为了多看哥哥我两眼?哈哈哈--”
“去你的,没个正经!小主子身娇肉贵,受不得丁点虫咬,偏偏咱草原别的没有这虫子蚊蝇多的能用马车装,我不勤快点能行吗?努,看见我手里拿着的这些东西吗?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哟,朵朵妹要考哥哥呀?那哥哥得好好瞅瞅--哈,拉拉杂杂的,不就是根草嘛!”
“去去,没见识!这是香艾,香艾知道吗?中原人用来辟邪的仙草,受辟邪神所佑,可以赶走蚊虫,可金贵着呢!去,别乱动,这可是咱大汗专门派人去中原购得上等香艾,听说这些可都是些要上供的贡品,原本是要给皇帝用的呢!弄坏了,仔细着你的皮!”
“东西倒真是好东西,只可惜,里面的人恐怕很快就用不着了……”
朵朵脸色丕变,小心往帐内看了看,抬脚狠狠踹了犹自嘀咕的守卫一脚,低叱:“你小子想找死不是?里面的女主子可是能听得懂咱草原话的,让她听见,你十层皮都不够她剥的!”
守卫不以为然的斜了眼紧闭的帐帘,贼兮兮的将身子往朵朵旁一探,小声笑道:“朵朵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里面的人可就离失宠不远了--”
“你胡说什么!咱大汗不知怎么宝贝这女主子和小主子呢,又是香艾又是蔬果绸缎的,不惜千里迢迢的从中原快马运来,途中跑死的马匹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吧?你瞧见过咱大汗对哪个女子笑脸相迎?你又瞧见咱大汗对哪个孩子有求必应,都快宠上了天?所以,没谱的事千万别乱说,祸从口出,你可以仔细记得牢了!”
“诶诶诶,朵朵妹,先别急着教训我,因为这事还真不是哥哥我乱说啊,不信你私下随便拉个人来问问,谁不这么想?朵朵妹,不信你就想想,咱大汗从回来起,几日没来了?七日,整整七日!从那对母子来起,咱大汗可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呆在里头不出来,而现在七日没来,说明了什么?你再想想,膳房已经断了几日的新鲜蔬果了?七日,还是七日,至今送到这里面的蔬果还是七日前余下的,也多亏厨子心细将这些易坏的蔬果浸在冷水里才勉强放了这么多日子,估计再等个一两日,里面小主子可就断粮了!咱大汗出战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膳房总管莫忘了督促骑兵运蔬果,可大汗回来后反而将蔬果给断了,这又说明了什么?所以说,朵朵妹,里面的人真的是大势已去了,你也不用这么费心费力,再怎么讨好,到头来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哦--”
朵朵沉默了些许,叹气,“中原有句话叫红颜未老恩先断,本以为大汗对那女子是不一样的,谁知……唉,算了,主子的事情不是咱这些做奴才的能议论的,奴才做足本分就足以,其他的还是莫要嚼舌根才是。”
守卫一脸不认同,调笑的挑挑朵朵的下巴:“朵朵妹,你呀就是太老实太善良,这种女人还不都是些想攀高枝的主,妄图一步登天,虚荣的很,不值得可怜的,有今日下场也算是她咎由自取。想攀高枝,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咱大汗是什么身份……夫人。”
朵朵一怔,忙后退一步对着正掀帘而出的人躬身:“夫人。”
恍然未见他们或尴尬或忐忑的神色,抱着元宝的爷淡淡的笑着,抬脚走向刚刚还侃侃而谈,现刻哑口无言的侍卫。
“说实在的,来了这么久,客不是客,主不是的主的在这尴尬的住着,我还真他娘的不知道自个是个什么身份。听你的话,好像知道我是个什么身份,虚心请教一下,敢问这位大哥,我是个什么身份?哦,顺便问一下,你们家大汗又是个什么身份?”
“夫人恐怕听错了,小的岂敢妄议夫人。”
听似卑微,实则不屑。
对他那不敬的口气不以为意,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看着他又惊又窘又怒又不敢怒的神色,用力抬高他的下巴:“敢说却不敢承认,这就是你们草原人的作风?孬种。”
“不许侮辱我们草原人!我们草原人才不是孬种,你们中原人才都是猪!”
“无知愚蠢的草原人,你又如何得知本大爷是中原人?”
“你--你!”守卫气红了脸,握着阔刀的手攥的泛白,猛一扭头摆脱下巴处的禁锢,浑然不顾旁边朵朵的焦急的暗示,与身前人怒目相视:“你本是我族掳来的卑贱两脚羊,要不是得我家大汗青眼,你恐怕早就是老子的胯下之物,岂容你在此放肆!你不感恩大汗恩典则罢,竟辱骂我族,亵渎神灵,简直大逆不道!我必禀告大汗,绑你入祭坛,用你罪恶的血,以向神灵赎罪!”
身旁的安子怒的卷起袖子要上前与他厮打,爷单臂拦住,不紧不慢的走到这义愤填膺的仁兄身后,由上到下扫视了他后背一边,叹声身材不错罢,冷不丁伸出一脚凌空踹向了他的屁股,收脚,站立。
“去吧,大爷我在这等着,告诉你家大汗大爷我等着他绑我入祭坛,不见,不散!”被他冷冻了七日,也是时候该见个面,摊个牌了。既然山等着爷来就他,那爷也不矫情,就就就,无甚所谓!
受此大辱的守卫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冲着大营的方向径直而去,在脑海里他已罗列好了那女人一条一条的罪证,只等着见到大汗,他就会添油加醋的编排这个女人不是,他还不信弄不死这个失了宠的胆大包天的女人!敢得罪他杜尔布,他要她好看,让她知道他杜尔布可不是什么可小看的人!
殊不知,在杜尔布赶来前,就已经有人将前刻帐前的一幕一五一十的禀告于大汗,内容仔细的连一个字都不差,每个人的表情都描述的堪称淋漓尽致。
“启禀大汗,御前守卫杜尔布有事来报!”
嗞--一颗冒着幽光的暗红色药丸一接触冰冷的酒汁立刻溶解开来,淡淡的青烟沿着杯沿一圈一圈的腾起,如炊烟,如淡云,氤氲了人的眼帘,闻着并不刺鼻,有着淡淡旖旎的果香,却惊得旁边静立的左冥心一阵一阵的乱跳。
纤瘦有力的手托着白瓷杯底,漫不经心的转着,晃着,直到红色药丸溶化于清澈的酒汁中消失不见,药丸酒汁两相交融合为一体。司寇殇半搭着眼皮,一手持着酒杯,一手慢条斯理的翻阅着案上奏折,听到来报,头也未抬。
“让他进来。”
哗啦--得到允许,杜尔布迫不及待的跨步而入,扈气未消的欲向上位那悠然而坐的大汗控诉那女子的恶行。
“大汗……”
“爱卿辛苦了,让你一个御前守卫去为那等不着调的女子守护,着实是委屈了你。”
司寇殇的语调不温不火,身旁的左冥却为那大而化之的杜尔布直捏冷汗,以目频频给予示意,可偏偏这杜尔布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别人别有用心的给个开头,他就好赖话不分的滔滔不绝的接下话茬去。紧接着他家大汗给予的话头,围绕着不着调一词,绘声绘色的将那个他家大汗口中女子的不是数落个遍,直恨不得用尽毕生所学词汇,将那不着调的女子往死里边贬她个天上有地上无。
殷红的酒汁猝然荡了下,醉人的红色涟漪荡若红潮。
“如此说来,爱卿这些日子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本汗心有愧焉。”起身缓步踱向杜尔布,司寇殇将手中酒递到杜尔布眼前,顿时一股淡淡的香气一丝一缕的飘入他的口鼻中,突如其来一种带着兴奋的眩晕差点令他失神,直到看见握在杯沿上的纤瘦手指方惊醒到是他家大汗送酒至他跟前,方诚惶诚恐的垂首。
“这杯酒就代表本汗的歉意,你可愿意接受?”
在诚惶诚恐中多了受宠若惊:“臣下不敢!”
“本汗没问你敢不敢,只问你愿不愿。”
“臣,臣不敢不愿……”
“愿意就好,来,喝了它。”
司寇殇淡淡的看着激动的手脚不知该往何处放的杜尔布,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未达眼底的笑容中藏着毒的流汁的刀,阴毒狠辣,残忍的狠毒直逼人心。
在杜尔布持着酒杯将欲触唇那刹,左冥终于忍不住急急开口:“大汗,哈达将军不日就凯旋而归,他……”
“呵,左冥和哈达的关系倒真是铁,看见本汗赏酒给他弟弟你先来为哈达抱屈了?放心,哈达和他的弟弟都是我族栋梁,美酒有他杜尔布的,也就会有他哥哥哈达的。杜尔布,你年纪虽小了点,但见识不凡略有些胆略,日后你就跟着你哥哥南征北战去吧,留在这里到底是屈才了些。”
杜尔布狂喜,狠狠喝干了杯中酒,叩首谢恩。
和左冥一出了营帐,司寇殇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袖袍一甩,盯着左冥语气冷凝:“你刚刚是在警告本汗?嗯?”
左冥不卑不亢的单膝跪下:“左冥万万不敢,只是哈达将军是我族难得栋梁,杜尔布是他唯一的弟弟,若要他知道大汗为个区区女子害他弟弟,难免寒了人心……”
“区区女子?好一个区区女子!本汗的女人是区区女子,左冥你好得很!但左冥你记住,哪怕本汗的女人就是区区女子,也断然不是那蠢蛋的胯下之物!来人,将杜尔布抬到下等妓帐,吩咐下去,要卖力伺候,三日后,若本汗看见杜尔布还能下床的话,她们通通都得去给青草当肥料!”
“诺!”
语罢寒着脸甩袖而去,后面左冥不知该忧还是该庆幸的看向眼帐内方向。没想到大汗这次竟手下留情,未要他的命,但愿杜尔布经此一劫能长一智,好自为之,莫在触他家大汗的逆鳞……
“听守卫说,你找我?有事?”拉扯好衣袍褶皱,司寇殇整整面容掀帘而入,未看帐内人,径自找了个椅子随性而坐,倒着茶,用着不远不近的语调说着,就如熟悉的陌生人,客套,却也疏离。
放下元宝于软榻上,摸摸他脑袋安哄他别闹,走过去夺过司寇殇手里的茶壶,换上刚温好的羊奶,递到他手边笑道:“请见你这大忙人一面真是不容易呵,别喝凉茶,伤胃。”
眼波深处一动后归于寂静,沉下脸一把挥去羊奶,夺过茶壶,倒满茶杯一口灌入。灌得急,茶水喷溅出不少,溅的衣襟星星点点。
“反正我司寇殇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的可怜人,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难过,身体是我的,不管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告诉我,你又凭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管!”重重将手中茶壶磕在桌上,握着茶壶的手握的死紧,他脸微侧,墨发微荡在耳根,唇紧抿成一线似在愤怒,狭长的眸却于波动间冥冥中仿佛带着某种道不明的希冀,一动不动的望着爷。
这种模样的他和闹别扭的元宝何其相似。
抿着嘴,瞪着眼,似怒却非怒,委屈却隐忍,看着他就想起元宝,想起元宝心就软,心软就对他冷硬不起来,真真是魔障。
不由自主的过去拿手指一点一点揩掉他嘴角的茶渍,见他唇角弧线隐隐有上扬的趋势,突然有点垂头丧气的感觉,手一重,恶狠狠掐上了他的脸颊。
“你到底想要爷怎么样?”
单臂沿着腰肢一揽,将爷整个人抱在他怀里,笑逐颜开,亲昵的拿下巴蹭蹭爷的头顶。
“你倒还是恶人先告状了,我还没质问你要怎样,你倒反过来问我!小天天,难道我待你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不想着逃离,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去给你摘来,好不好?小天天,我不能没有你,别再令我失望,好不好?”臂膀揽紧,他深深汲取怀里人的气息,近乎贪婪的,无法餍足的……七日加出战的九日,十六日,整整十六日,未得到时从未觉得九日有何长,待真正得到了,方知每时每刻不见都如隔三秋,更遑论十六日?
眼神不由得瞥向软榻上的元宝。矮矮的一方软榻,元宝静静地抠着手指,一张与某人何其相似的小脸此刻面无表情,狭长的凤眼时不时的若无意扫过这方,扫罢就迅速垂下,不知在思考着什么。桃型头,狭长眸,悬胆鼻,嫣红嘴,胖胖鼓鼓的身子,可爱别扭的性子,还有叫娘亲的软糯糯的语调……
迅速别过眼,眼圈不禁发热了起来。
狠狠一吸鼻子,双臂将司寇殇圈紧,凑过他的耳边,闭上眼,狠心道:“司寇殇,我将元宝留给你……”
身前的身体瞬息变得如铁僵硬如冰寒冷。
粗重的呼吸喷在耳侧,夹杂的是他隐忍颤抖的声音。
“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握在腰肢上的力道几欲将腰折断,忍着极致痛楚,一字一句在他耳侧道:“我将元宝留给你……”
“滚!滚!!养不熟!养不熟!终究是养不熟的小母狼!!”霍然咆哮怒吼,猛狠推开怀里人,无视被推开的人倒地的狼狈,此刻他的眼中只剩悲愤,知语怆然,滔天的悲哀深深将他笼罩,无形的悲凉将他包裹,颤抖着指着倒地的女人,双目赤血,一字一句犹如泣血:“申傲天!你明则用妖器帮我,暗则为用妖器来引那些人注意令他们知你已存世,这我虽恼但可以不予计较!你指着申墨竹的画像教元宝叫爹我虽痛,为了你却将这苦涩咽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抛弃他!连我们最后的一点关联都要抛弃,申傲天,你好狠的心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吗,申傲天,你摸摸你的心看看,你的心是不是石做的,是不是铁铸的!你想走不是?你想找他不是?去啊,去啊!我现在是看清了,也想开了,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没那个能耐留住你的心,又何苦硬留着你这具躯壳,我堂堂萨达尔天汗的自尊作践给谁看呢?谁又能领情呢?申傲天,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失望到我恨你,你可知?”
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