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绝冷了脸色,莫子谦虽笑着,可但凡不傻不痴的人都能看出他眸底的不豫之色。两个男人无声的对立着,周围的空气也仿佛感染这种冷凝氛围,迅速黏胶成一块,稀薄的让人产生窒息感。
此刻,殉葬的时辰到,那些伺候着妃嫔们上路的太监们不顾她们的哭喊求饶,硬是毫不留情的将她们的螓首按上白绫系的环扣,将她们脚下的板凳一抽,然后立在一旁,面部表情的看着她们痛苦的挣扎。
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偌大的乾坤宫里,加之此刻他们二人之间流转的诡异气氛,愈发显得阴森诡秘。
莫老太师刚一踏入乾坤宫就敏锐的嗅出了空气中不对头的气味。
官场浸淫了大半辈子,他的一双眼目何等精明,在那杵在原地的三人脸上兜转了一圈,心里即刻有了几分底。
拳抵口干咳了几声,缓步趋近殿中三人,狠狠瞪了眼莫子谦,警告意味十足。
莫子谦读懂他爹眼眸里的威胁警告,手臂紧了紧,尽管不情不愿,最终还是松了手,放开怀里的人。
脸色缓和了许多,冷眼扫过一旁面部表情的爷,莫老太师看向司徒绝征询他的意见:“王爷,如今人都到齐,您看可否让王公公宣读先帝遗诏……”
“遗诏?是口谕吗?可笑至极。”
老脸一拉:“硕鼠崽,你这是何意?藐视圣意可是要诛九族的!”
唇角一勾,笑的无不嘲讽:“所谓圣意就是你们这群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编纂的,欺上瞒下,蒙蔽世人的连篇鬼扯!即便是要诛九族,也是要诛你们的九族!”衣袖凌旋,指尖凛厉的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扫,目含威慑。
莫老太师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可未等他发难,一旁的莫子谦就接过话茬:“小鼠崽,无凭无据的话还是少讲为好,祸从口出,若真惹了麻烦上身那可真是会令你手忙脚乱的。关于先帝遗诏,我们说的当然不算数,可王公公,还有禁卫军副统领杨汉,先帝遗言他们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可做人证……”
“你们有人证,爷有物证!”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在他们三人惊且疑的神色中,爷接过子熏递来的一卷油纸,神态庄重的拨开油纸,双手捧起油纸里包裹的黄绢,威严的一扫呆若木鸡的三人:“圣旨在此,尔等还不快速速跪下!”
司徒绝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着旁边虚无的空气厉声喝道:“快关殿门!”
“子熏快!”
黄绢凌空扔向子熏,劲风凛厉,子熏身形极闪,几个纵身抢在司徒绝的暗卫前先抵达殿门,高擎手中圣旨!
下一刻,候在殿外的皇子皇孙文武百官御林军禁卫军宫妃朝廷命妇宫女太监依次叩拜高喊:“吾皇万岁--”声音绵远悠长,如回声般一波一波,穿透狂风暴雨一路奔腾,起起伏伏的飘荡于昏暗的苍穹中……
殿外,雷声依旧,殿内,却是空前的冷凝。
三双眼睛如网般将爷紧紧套牢,锐利,冷冽,犀利,研判,审视……一动不动的接受着他们的目光洗礼,脸微侧看向殿门口的子熏,没有人知道在镇定自若的表象下是爷几近颤栗的紧张……
转身,抬脚,迈步。
每个动作都再自然不过。
背后,是冷如冰窟,灼如烈焰的目光折磨。
在宽大的箭袖遮掩下,手指轻颤的蜷起,可迈出的步子却是强作镇定的从容。
一步,两步,三步……
空气陡然流动异常,凌风冷不丁扫过背后的时候,爷已经贯注了全身气力卯足了劲拔腿往殿外狂奔,边跑边疾呼:“子熏!”十八暗卫早已不知何时被司徒绝和莫子谦的暗卫控制住,此时此刻,除了子熏恐怕没人能帮得了爷。
可殿门口的子熏离爷有七八丈之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双强悍的臂膀在子熏赶来前就牢牢将爷圈了个满怀。
子熏大骇:“主子!”迫不及待的就要冲过来。
“快宣读遗诏!快!啊……”腰间臂膀一个狠厉的紧缩,那般毫不留情的力道痛的爷禁不住痛呼出声。
“将矫诏抢回来!”喝令一声,司徒绝冷冷盯着在他怀里挣扎的人,冷笑:“假传遗诏可是该凌迟处死的!”
愤怒的抓扯着他的前襟,爷怒不可遏:“你大逆不道,妄图毁灭遗诏欺上瞒下,理当五马分尸!司徒绝,该死的人是你!!”
冷狞的一笑:“遗诏?那所谓遗诏究竟是不是出自先帝之手,你我心知肚明,奸臣!”
本以为有遗诏在手司徒绝他们应不敢太过放肆,却未曾想司徒绝简直是胆大包天,蛮横如斯,竟连连当众抢遗诏的事情都做得出!这无疑是告诉爷,哪怕是诉诸武力,哪怕是两方拼火,他也不会妥协半分!
子熏寡不敌众,遗诏最终还是落在了司徒绝他们手中。殿外余晟贤见情况不对已经和叛乱者动起了手,哀嚎声尖叫声乱成了一团;相较于殿外,殿内则出奇的宁静,殿内,司徒绝挟持着爷,莫子谦则和他爹拿着遗诏不动声色的反复研判,在司徒绝的询问的目光中,他们的神色愈发的凝重与狐疑。
“这……”笔迹如出一辙,玺印毫无纰漏,简直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若说这是矫诏,那这以假乱真的程度也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
莫非……
这的真是……
莫老太师难以置信的盯着手中黄绢,老手轻颤,想到哀帝临终前与申家鼠有接触,心就如揣了面紧鼓,惴惴不安。
见莫老太师的神色,司徒绝心中亦是一震,冰冷的脸庞上也如同莫老太师般写满了不可思议。
莫子谦他自然是不信,哀帝临死前的几刻钟他寸步不离,写没写遗诏别人不知晓他却知的一清二楚!一把扯过遗诏,敏锐的眸光反复逡视……
舔舔干裂的唇角,幽冷的笑笑。
找不破绽是吗?呵,若是让你们找出,那爷这几十年的苦功算是白练了。从会写字的年纪起,老申头让爷临摹的所谓字帖并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的旷世大作,而是奏折,哀帝批阅过的奏折。模仿了十几年,若是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可就称奇了!
至于玺印嘛……爷垂眸暗自冷笑。哀帝懒惰成性,批阅奏折的大权几乎落在老申头身上,如此这般,老申头要接近玉玺简直易如反掌,弄个空白黄绢盖个玺印,可以说是手到擒来。申府里书房里,盖上玺印的黄绢没有成百也有八十,这遗诏爷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眸里精芒霍得一闪,狭长的俊眸危险的一眯!
修长的指尖抬起,点在黄绢上,顺着黄绢上的一排排字一路游移,在那饱蘸浓墨的貳皇子的贰字微一停顿,眸光暗转……
虽司徒绝对遗诏的出处也有疑问,可当务之急并不是探讨它是真是假的问题,外面乱成一锅粥,此刻最要紧的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
冷眸逼视着那双挑衅的眸子,臂膀有力的收缩:“你以为你有了遗诏你就赢了?未免你将事情也想的太过简单了些!子谦,管他遗诏真假,毁了就是!”
毁了?是啊,遗诏没了,爷的筹码就没了,司徒绝你们就赢了不是?
嗬,当然不是!
书房里黄绢成堆成叠,还是那句话,遗诏爷要多少就有多少!
毁了,大不了爷回去重写一份就是!
莫子谦并未如司徒绝所言将遗诏毁灭。
面沉如水,扯着爷的手腕硬是将爷从司徒绝的禁锢中扯离,将手里黄绢塞给司徒绝,他另一臂膀顺势环住爷的腰肢,把爷搂了个满怀。
以为这个时刻了莫子谦还在不分场合的吃这门子的醋,司徒绝本来就不善的冷面愈发的难看。
莫老太师所想与司徒绝雷同,气的雪花胡乱颤,可当着司徒绝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压着火气沉声警告:“子谦!”
熟视无睹他父亲冷怒的脸色,也恍若未闻他父亲的沉声警告,他漆黑的眸子湛如黑莲,却隐着难言的晦涩以及些许的挣扎,复杂的与爷的眸光对视,薄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在那百转千回的眸光中,爷敏锐的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心猛地打了个突,下意识的开始挣扎起来,疯狂的踢打着他,想要摆脱他的禁锢。
“莫子谦你快给爷放手!”
面无表情的任爷打骂着,任爷如何踹如何踢他仍旧纹丝不动,面色亦没有丝毫的松动,只是深邃的眸子却划过一闪即逝的不忍。
在手腕的力道带着犹豫的加重时,爷隐约知道了些什么,愈发疯了似地挣扎着,急的连喊声中都带了些哭腔:“子熏!子熏救我!子熏!!”
“主子!”远处伤痕累累的子熏被数个暗卫制住动弹不得,心急如焚的望着向他求救的主子,急火攻心生生喷出了一口血。
知道子熏爱莫能助,爷情急下什么也顾不得,一发狠再次驱动了身体内部邪恶的力量,瞬间的功夫周身就泛起了诡异的蓝。
莫子谦又惊又恼,掌心迅速汇聚起绵延的内力,顺着爷的手腕的肌肤流经爷的经脉,硬是将爷的升腾起的力量给逼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扯拽着那细白腕儿,莫子谦一脸愤怒。被冷雨淋了一路还妄想着驱使邪功,她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看不见他的愤怒,听不进他的怒斥,爷此时此刻心心念的满眼看的只有他放在爷腕上的如钳大手。
眼神一狠,爷猛地俯身,张口狠狠的一咬!
一声闷哼从头顶上方传来。
莫老太师一诧,进而一怒,拔腿欲冲上前将那伤害他儿子的祸害扯开,却被他儿子投来的制止目光生生阻了脚步。
司徒绝隐隐看出了门道,展开手中黄绢仔细一瞅,那被墨汁模糊的贰字霎时令他登时了然,再次浏览了一遍那以假乱真的字迹,不由得一抹惊叹掠上眸底。
铁锈般的气味充斥着口腔,温热的液体也源源不断的冲刷着唇齿,可只要他不妥协,爷便不会减齿间力度丝毫。
“小鼠崽,你怎么咬我都无所谓……只求你,别怨我。”叹息般说完这话,他缓缓地将眸子阖死,箍在腰间的臂膀有刹那的颤抖……
在沉闷的咔嚓声响起的那刹,莫子谦的手背血流如注。
远处,是子熏悲痛欲绝的呼声。
近处,是司徒绝复杂的眼神还有莫子谦伤痛的神色。
抬手颤抖的抚摸着在他面前浑身禁不住痉挛的人儿,爱怜的抚着被冷汗濡湿的后背,心里恍然间仿佛中了根荆棘,顺着柔软的心尖蔓延,刺得他体无完肤……
缓缓地松开紧闭的牙关,脊梁挺直,未断的左手将他的指骨一截一截的掰开,托着已断了的右腕,抬头冷笑。
“算你狠。”
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这样的眸光,那般的冷锐清明,似是恨意浓浓,又似是什么都没有,却只是冷,冷的让他胆战心惊。
手掌颤栗的想要触上那雪白的异常的脸颊,可手背上蜿蜒的触目血色提醒着他刚刚残忍的一幕,目光瞥过她无力垂下的皓腕,一抹哀色浮上眸底。
“小鼠崽,你别怕,只是……只是断骨而已,百八十日就会恢复如……”未说完的话就在那清冷的眸色中自动消匿,在这一刻他突然惊震的发现那双淡漠如雪的眸子与那个男人是那么的相像,相像的让他陡然升起一种极度的惶慌感……
断骨而已。
说的真轻松。
可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小意思而已,百八十日就能恢复自如的。
莫子谦,若是今日角色对换,不知你还能不能这般轻松的说断骨而已?
百八十日……
幽冷的一笑。
那时的大兴恐怕一切都已成定型,那爷再怎么做也是徒劳。
这个阴谋重重,人情淡薄的社会,真的让人活着累……
“你赢了。”
带着淡淡的嘲讽陈诉这个不争的事情,身子一侧挣开他的禁锢,爷折身往外殿外走去。
未走两步,腰肢一紧,被他从身后紧紧揽住。
“你去哪里?”他的喉咙里仿佛卡了颗核桃,嘴边的话显得那般的艰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