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眸婉转流光,笔直的将目光投向面前这位面色凝重的年轻人,不言也不语,就这般静静研判着他眸子里所隐藏的情绪,那般专注而认真,不犀利也不凌厉,仿如一个好奇探究的孩童目光般,让人恼也无处可恼。
眸光转动,避开那般奇怪的探究,可令他倍感挫败的是,那眸光似乎就是跟他较了真,如影相随,任他目光如何躲闪,那双眸子总有办法与他对视。
最终被那无处不在的眸光逼得无处可藏,董易只得索性闭了双目,尽量贯注全身精力切脉。
切脉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指腹下的脉搏有力而刚劲,若是其他的御医来把脉,定会当即判定是男人的脉搏,可他董易不是普通御医,他师承天下第一神医医怪仙,这脉象偶尔浮现的阴柔却逃不过心细的他。
亦阴亦阳,即便是宫里的太监亦不会出现如此奇怪脉象,要说其中没有古怪,那才叫匪夷所思。
这个董易果真不简单。
从他眉心处那细微的轻痕,爷知道,他开始怀疑了。
手肘搁在扶手上,右手不经意扶上额头,淡笑着瞥过他切脉的手腕:“董太医诊了这么长时间可曾有眉目?不妨说说看,让皇上以及众臣看看,所谓西南王爷极力推荐的太医可是浪得虚名?”
“董易,有什么想法你尽管直说就是。”司徒绝不急不缓道,可红木扶手上那略动的手指却泄露出他此刻的紧张。
“申太师的脉搏……”董易敛了眉头,唇翕动,欲言又止,忍不住又细细切了切脉,仍旧一副困惑的沉思模样:“这脉搏……”
手从额上放下,轻轻覆上他切脉的手,柔和的笑笑:“董太医,本太师的脉搏可是有不妥之处?”
冰凉柔滑的触感如水似绸,似乎无意从他指腹划过,引起他莫名的颤栗。
未等他躲开那突来的滑腻触感,覆上的冰凉已经挪开,只余一点冰凉存留在指腹手骨间。
不解其意,不禁狐疑的抬眸,入眼处那泓清澈的乌眸正含笑望着他,眨着眸子带着几许孩童的无辜:“怎么了?”
眸光浅浅的一动,脸上红晕泛起,不自在的垂下眸继续切脉。
笨蛋。
暗叹一声,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对面正朝这边观望的司徒绝,挑衅的一扬唇角,眉开眼笑的灿烂。
司徒绝,你死定了!
鹰眸一细,一个凌寒的冷光扫去,天寒地冻。
申傲天,胜负未定,鹿死谁手尚且难说!
“董易,你这太医切脉的时间还真是够长的!嗬,真是令人怀疑你究竟是来治病的,还是--”故意拖长了声音,申其志似无意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另有所图?”
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不安扩大,下意识的将犀利的目光射向那正弯唇笑的肆意的人,仅仅是眨眼的功夫,他惊震的看见刚刚还笑如春花的灿烂容颜转瞬变得苍白如纸,更令他心里莫名一揪的是,那微弯的唇角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黑血,黑色衬得那张惨白的脸更加瘆人,让他不禁想起灵堂翻动的白幡……
“族长!”
“申太师!”
“快快、快传太医!”
“来不及了,我带族长去找太医!”
俯身抱起几乎没有人气的爷,申其志惊慌失措的迈步要往殿外冲去,可能是速度过快,脚下一个踉跄,怀里人几欲滑落,情急一扯,袖袍无意间被向上提了一小截,手腕那触目惊心的黑紫痕迹暴露于空气之中……
鹰眸骤然一缩,刹那间明了一切。
闭上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红木扶手早已碎裂成末。
这个对他自己都狠到如斯地步的人,谁跟他斗,谁恐怕最终就得以残局收手。本以为这回他必死无疑,谁料此刻阴沟里翻船的,却恰恰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自己。究竟是他过于轻敌了,还是对手太强大,就如石缝里坚韧的野草,任风怎么刮,任雨怎么打,也无法连根将他摧毁……
“好哇!董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我大兴栋梁!”申陌予上前揪住董易的前襟,举起拳头凶狠的砸向他尚且错愕的脸庞。
从地上晃悠的爬起,顾不上擦拭嘴角上的血迹,他急急的踉跄跑到申其志身前,伸手就要去抓爷的脉搏。
“让我看看,耽误了病情他的性命就可能危矣……”
话未尽,就被申其志一脚踢开老远。
“还想谋害我家族长,看你真是不知死活!”
“不是,我不是……我只是看他吐黑血,这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
“喝!你终于肯承认了吗?下毒的人就是你,董易!”
“不不我没有……”
“还死不承认!”猛地上前补了一脚,拉起那发黑的手腕,指控怒道:“这是什么?分明就是你事先将毒涂在了手上,然后借诊脉之命趁机对我家族长下毒手,想要无声无息的将我家族长置于死地!怪不得这么殷切的要诊脉,原来你打得这个主意,真是阴毒至极!”愤恨的说完,锐利的眸光时有时无的观察那边的动静。
“我没有!毒不是我下的!”涨紫了脸站起来辩解,那清隽的脸上写满了被人冤枉的不忿:“我董易堂堂大丈夫,向来做事顶天立地,无愧于天地!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否认,没做过的,哪怕是打死我也断不会承认!你们若是不信,我可以发毒誓来证明我的清白。”
说着,郑重其事的举起三指要对天盟誓。
无语的暗翻了几下白眼,勉强的动动指头戳了下申其志。
不要跟这种幼稚而单蠢的男人再纠缠下去,办要事要紧。
真不知这么个古董男人究竟是怎么被卷入大人物的勾心斗角的。司徒绝,还真是够缺德。
“发誓?嗬!小心天打雷劈!”喝斥一声,申其志旋身,抱着爷风风火火的往殿外奔去。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
鹰眸霍得一睁。
他明白,只要爷一出了大殿,他就完全坐实了谋害忠良趁机窃取皇位的罪名。
而他那位昏庸的皇叔,一旦认定他心怀鬼胎,下场如何,不用人说,他心知肚明。
心一横,猛地拍向座下轮椅,凌空而出,劲风疾驰,于电光石火间他已掠至申其志身旁,七分力道,掌风翻起,瞬间将爷的衣物撕扯的片缕不剩……
对上司徒绝那不可置信的鹰眸,申其志冷笑着:“其实族长早就接到密报,说王爷狼子野心,要铲除族长这个绊脚石,因而才会将计就计,以身为饵,逼你露出狐狸尾巴!本以为有这身堪比铜墙铁壁的银甲护身会万无一失,怎料你们如此阴毒,竟起了下毒的损招!可怜我家族长……”
悲愤的朝着九九八十一台阶跪下,愤慨激昂:“请皇上为申太师做主,下旨捉拿叛贼,以正朝纲!”
“请皇上做主!”申家其他三位长老同一时间跪下请旨,跪下时,凌厉的目光不忘扫向站着的群臣。
权衡利弊,在徐克率先表态下,其他群臣纷纷一边倒,请旨捉拿司徒绝。
冷硬的面庞一狠,掌风再次翻动,想要摧毁爷这身从锁骨处到脚踝的银甲。
十数条黑影如期而至,挡住了司徒绝的攻击,司徒绝的暗卫亦纷纷出现,与爷的暗影交上了手。
刀光剑影,金属碰击声惨烈铿锵,两方人马杀的激烈,尖叫声不断,哀嚎声不绝,偌大的宫殿一时间乱成一团麻。
“护驾!护驾!!”哆嗦着两腿挡在同样哆嗦的哀帝面前,王公公尖叫着,颤抖的声音夹杂了几分凄厉。
大臣们绕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各个吓得抱头鼠窜,闪躲着那森森的刀剑都唯恐不及,哪里还有闲情功夫理会上方王公公声嘶力竭的护驾声。
门外的禁卫军步伐铿锵的匆匆赶来,如潮水般一波一波的涌进,将两方人马团团围住,手持弓箭弓弩蓄势而发,森森的箭头泛着冷光,只要一声令下,他们所有人下一刻就会成为马蜂窝。
“停!”厉喝一声,申其志拨开队列缓缓走入包围圈子,抬手指向司徒绝:“大胆叛贼,还不束手就擒!”
交战已经停歇,两方的暗卫分别护着各自的主子,摆好架势严阵以待。
司徒绝冷抿着凌厉的唇,目光一扫申其志怀里的人,冷道:“谁欺君,谁是叛贼,只要一揭银甲自会分晓。”
说罢,未等众人来得及阻止,掌风凌厉如剑,凌空一劈,只听金属开裂的清脆声一响,啪嗒,银甲脱落,顺着光裸的身体滑落于地,发出较为刺耳的擦地声……
空气瞬间凝结,司徒绝更是惊得半晌没有言语。
怎么会,怎么会……
“岂有此理!当众侮辱我大兴堂堂太师,西南王,你罪无可恕!”扯过申陌予递来的外衣将人抱住,对着都统余晟贤使了眼色:“还不快快将弑君的叛贼拿下!”
高高的石玉台阶上,王公公给哀帝抚着胸脯,心有余悸道:“吓死奴才了,还好有申太师的人拼死护驾,否则那群恶人说不定要杀上龙座……”小心的看了眼脸色仍显苍白的哀帝,王公公目光不经意间瞥向阶下,惊讶道:“呀,皇上快看!西南王他、他的腿……”
那傲然而立的身姿无疑是给哀帝的心头火浇了把油,一把推开王公公几乎是暴怒而起,指着殿下的司徒绝怒喝:“还等什么!快給朕将这乱臣贼子拖出去砍了!!”
“皇上万万不可啊--”莫老太师颤巍着老胳膊腿儿出来冒死进谏,焦急的磕头大呼:“不可啊,皇上--”
“老东西,再说一句连你一块砍!”盛怒下的哀帝哪里听得下反对意见,残暴的豹目凶狠的一瞪,杀意蔓延。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莫老太师颤巍着老躯,悲愤欲绝。
为大兴效忠这么多年,两朝元老,不看僧面看佛面,最起码给他身为臣子的尊重也好!而今的一句老东西,以往的种种不堪的侮辱,逼得在心里常年积压的愤恨喷薄而出,忽的恨恨地砸向了地面,慷慨决绝的起身。
“皇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兴有你这样的皇帝,恐怕是离亡国不久矣……”
“放肆!”暴跳如雷,狂怒的哀帝几欲冲下台阶:“砍了!拖出去一块砍了!!”
仰天大笑,莫老太师悲怆的大呼:“奸佞当道,忠良不再,大兴危矣,大兴危矣--”
“快拖出去!快拖出去砍了!”
使了眼色,余晟贤令人押了司徒绝和莫老太师出了殿门,在路过申其志时,司徒绝凌厉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人身上,眸光晦暗难辨……
砸吧砸吧嘴,放下白玉碗,万分满足的摸摸撑饱的肚皮。
这顿饭吃的真是香啊,就连那糯米粥今个都觉得格外的香。
牙好,精神好,胃口好!吃嘛嘛香!
“儿啊,要不要再来点荷香莲子粥?”看爷难得有个好胃口,娘亲搁下筷子亲切的问道。
亲昵的拉她的手抚过爷的小肚皮,戏谑的笑道:“再吃,那可就要撑破了--”
“去,没大没小的。”
“没大没小也是娘亲你宠的。”
笑嗔着点上爷的额头:“对,你就欺负娘力气小,没法子像你爹……”突地止了声,为出口的话就化成了一声轻叹。
璀璨的笑容也随之渐渐淡了去,一抹轻愁似有似无的爬上了那温婉的容颜。
知道这多愁善感的娘又想起了还在生死徘徊中的爹,转过身双手轻轻勾住她的香颈,身子往她身上一靠,埋首在她香喷喷的颈窝里,安哄着:“爹吉人自有天相,放心了娘,爹他还没教育好他养的这个调皮儿子,怎么舍得长久沉睡下去?指不定某个时候,他会突然睁开眼睛跳起,拿着拐棍怒气冲冲的跳到你儿子面前,大呼--小兔崽子,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那阴阳怪调抖得她扑哧一笑,爱怜的将爷搂紧了些:“儿啊,如今娘亲也就只有你了,娘别的不求,只求你能好好地,身体健康,快快乐乐的,这就是娘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那娘的要求还真是低的可怜。”
“你不当娘你当然不能明白当娘的心。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是微不足道,可对当娘的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那可是生生从自个身上掉下的肉啊!母子连心,孩子疼,当娘的就更疼。所以儿啊,即便是为了娘,你也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