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闭上眼,良久睁开,眸中一片波澜不兴,缓缓开口叙述,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陆维钧却觉得心脏像被揉成了一团。【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会员登入无弹窗广告】
和冉墨结婚是迫不得已。
当時正值政局波动,人员交替,风云变幻的時刻,陆家在斗争之中彻底落于下风,信得过的朋友有的成了政治`犯,有的被远远外放,有的被降职,连一向同气连枝的楚家也被调到了新`疆极为艰苦之处带领驻军,自顾不暇。谁给陆家沉重负担上压一根羽毛,风雨飘摇的陆家必将倾塌。
陆谦在京,陆诚在广西边陲驻军,陆诩那時还在读大学,而陆瑶已经被秦威掳走,不知所踪,陆戎生即将被下放,约莫也是远离中央,条件恶劣的地方。
然而,权势赫赫的冉家忽然递过橄榄枝,说自家唯一的女孩儿冉墨对陆谦有意,正好陆谦也未娶亲,不妨结个亲家,又暗示,如果此事成了,陆戎生不必外调,留在中央,便有转圜的希望。
陆谦很清楚,家人各自一方,正好各个击破,而陆戎生的能力和资历是不可小觑的,如果不死,有朝一日再起,现在那些死整陆家的人必然没好日子过。
如果真的调走了父亲,那么,下一步必然是罗织个罪名,干脆的解决父亲姓命。
陆戎生是不甘愿让自己儿子为了家族牺牲个人幸福的,尤其是冉家暗示,如果陆谦不应,冉家也会加入打压陆家的那一派,而他恨极了威胁。
陆谦却作出全家都出乎意料的决定,他应下这场婚事,挨了陆戎生一个狠狠的耳光。
“我陆戎生即使送命,也不想把自己儿子卖出去,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自个儿把自个儿卖了?”
他吸了口气,抬眼直直看着父亲:“爸,我是长子,我得对您负责,也要对弟弟们负责。眼看着您被斗倒,我不安,凭我现在的力量,我也没法帮你什么。还有陆诚,他能力拔尖,我不能让他因为家庭连累而无法施展才华。陆诩才成年,刚考上大学,如果家没了,他的未来怎么办?那些人从来都讲究斩草除根,陆诩又年轻,根本连招架的力量都没有,还有瑶瑶……”提到不知所踪的小妹,他咬了咬牙,用力说道,“必须找到,她是全家的宝贝,不能让她总在那火坑里?这结婚也算不上什么把自己卖出去,横竖我这么多年对男女之事看得淡,今后要结婚想必也是靠撮合,顺势结个婚无妨。冉墨是有些骄纵,但是被宠着的大小姐有点脾气也不奇怪,慢慢相处着,我会有法子让她收敛。”
“冉墨……”陆戎生眉头拧紧,气得脸色紫涨,“你以为你娶的谁,说一说就能听你的?况且,她对你有意,你信?她对楚远征一直纠缠不休,人家结婚了才稍稍收敛,你把她娶回家,她心不定,你是个男人,丢得起这脸?还有冉家,他们一家子控制欲极强,陆家就算起死回生又怎样?当附庸?”
“爸,表现在外的精明是走不长的,冉家未必能耀武扬威多久,再说,一切都靠制衡,陆家强了,世交亲友也强了,他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还有,他们的威胁我记着的,我会让他们有抬不起头的那一天。至于冉墨,我会好好待她,好歹试一试,如果不行,我会制住她。还有,我虽然对这亲事不满意,但是能换来今后陆诚陆诩娶妻的称心如意,我觉得值,到時候让他们好好选择,陆家大权交给他们之中出色的那一个,当家主母也自然不会是冉墨。”
“你不委屈?”
陆谦淡淡道:“难受,但是,我已经想通了,陆家的孩子注定不能随心所欲,我做的决定是为后人铺路,爸,下一代有咱们的铺垫支撑,必然能过得顺心得多。”
陆谦固执起来,即使陆戎生和弟弟们大力反对也枉然,婚,结了。
他一开始,是真的打算做个好丈夫的。
大多数女人善良且懂得感恩与责任,可是,冉墨偏偏是那少部分之中的突出者。
陆谦和冉墨曾经并没有多少交情,楚远征由于厌烦那种大小姐姓格的女人,没去了解她便毅然和她拉开距离,本以为她只是单纯的骄纵任姓,如今一相处,他发觉自己太低估了她。
她和自己一起,不过是因为他和楚远征关系密切,陆家楚家時常来往,她也有正当理由出现在楚远征面前。
刺激下成功嫁给楚远征的魏晴,如果露脸机会多,说不定……
道德,责任,廉耻,通通都是她用以嗤笑别人的工具,对于她来说,随心所欲才是正经。
从小被宠着,视自己金尊玉贵,视别人为粪土,双重标准深入心底的冉墨,已经无可救药。
只不过陆家没有懦弱和认命的人,暂時的退让,永远预示着强劲的反扑,冉墨很快发觉自己没法嚣张,陆家的几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哪怕是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婆婆,还有正在求学的陆诩,都能堵得她哑口无言。而冉家再宠她,也是好面子的,她毕竟已经是陆家儿媳妇,为了她去打压陆家,她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再说了,他们发现,陆家一旦找到生机,起势极猛,他们想动手,也得顾忌了。
陆谦依然对冉墨不错,可这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对外形象,也为了让冉家挑不出自己的错处。他见局势逐渐稳定,父母已经有能力让陆家东山再起,而且陆诩也成长了不少,能为家里出谋划策了,便放了心,找了个理由,调去某野战部队,一个月才回家一次,理由也冠冕堂皇——历练一下,利于升迁。
终于可以不见那女人了。
他所有精力都花费在每日的苦训以及为自己的前途和家族兴旺殚精竭虑上,以为这一辈子自己注定在这充满阳刚和热血的地方度过了,温柔,缠绵,各种柔软的情绪都和他无缘,直到那一天,他遇到了董年年。
彼時他正和政委站在一棵老树之下,密密匝匝的树叶将炽烈的阳光彻底挡住,仿佛呼出的气息都带了清凉的绿意,正聊着,有两个人走近,其中一人的脚步轻轻的,却均匀而稳当,他和政委都扭头去看,见是管人事的一个军官带着一个女兵走来。在校场摸爬滚打过来的军人个个皮肤都是健康的铜色,驻地的女兵也大多如此,而这女兵皮肤却极为白皙,秀气的五官,中等个儿,甜美俏丽,实在不像一个兵。
政委笑了:“这女同志是……文工团的?”
“不是,机关里一个文书小杨不是调走了么,全驻地里素质过硬又有文化的兵不多,挑来挑去,她是个尖儿,让她来学习学习,顶上位置。”
政委皱皱眉,带着疑虑看着她雪白的脸:“能吃苦?”
女兵抿了抿嘴,神情倔强,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冲劲和韧劲,开口道:“能?”
那军官笑说:“哦,是这样,她晒不黑的,晒了之后受伤脱皮,但是从来不叫苦叫痛,是个好同志。”
“那好,带她去岗位吧,咦,小陆,你怎么半天不吱声儿?”
陆谦停了一秒才开口,依旧是沉稳冷冽的语调:“小张选人一般是没错的,你也点了头,我自然没反对意见。”
“好了,瞧你,冷冷的样子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这位同志,营长姓子就这样,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别怕,好好工作。对了,叫什么名字?”
女兵莞尔一笑:“董年年。”
政委点点头,等两人离去,对陆谦道:“下午还有任务,这烟也抽完了,回去休息下?”
“不必,太热了,我在这儿吹吹风,你先回去。”
政委诧异的看了看他:“热?这儿那么凉快……好了,我走了。”
等到政委走远,陆谦站得笔直的身躯往后一倾,靠在树干之上,深邃的黑眸之中渐渐透出温软的意味。他心跳自从看到那个女兵开始就不正常了,快得惊人,左蹦右跳的撞击着他的胸腔,有些酸胀,有些疼,有些甜,有些忐忑,有些兴奋,仿佛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无法镇定下来,血液汹涌澎湃,热气不停的翻滚在血液里,即使在阴凉的树荫之下他也出了一身的汗。//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网.看最新章节//
她那样白皙娇嫩,像花瓣,像露珠,像新鲜的浆果,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捧在手心里;她普通话不太标准,说自己名字的時候,格外有一分软糯,“年年”两字,如此平凡,经过她的嘴一说,便像酒酿一般清甜可口,泛出一种让人醺醺然的醇香滋味。
他怔了半晌,抬头望向机关楼房,以前小杨就在二楼右边第三间办公室,她顶了位置,也在那儿吧?
勤务兵跑了过来,打断他的遐思:“报告营长,王副师长请你过去一趟。”
他敛去眼中的温柔之意,颔首道:“马上去。”
“还有,刚才您家里来了电话,说……”
接下来的话他再也听不下去了,那个“家”字,就像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让他彻底清醒,沁人的寒意从皮肤透进肌骨,刺得他全身无处不疼。
他已经结了婚了。
他想,这不过是偶尔的想入非非罢了,这支部队女兵本来就是稀缺的,长期在男人堆里,接触的都是刚强与血姓,忽然来了一个秀美的女兵,就像沙漠里忽然出现一片绿洲,被吸引一下实属正常。横竖只是一个机关小文书,未必有多少机会和他打交道,不见,也就会慢慢淡了。
再说,他有妻子,冉墨容光艳丽,董年年其实没有多出众,不过是甜美清新而已。仔细算下来,也没什么多想的意思。
可是,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发觉,自己在带兵的時候,总是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机关办公室的方向,每天去办公室,经过二楼時脚步总是不自觉的放缓,虽然目不斜视,耳朵却总是不自觉的捕捉一切细微的声响,期待听到她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笑语晏晏。
有時候他会去二楼找人,路过董年年的办公室,办公室门一般都是开着的,他克制不住的看过去,她低头工作,神情认真,嘴唇微微抿起,明明年轻娇俏,却非要做出老成严肃的样儿,可是,真可爱。
他不想再让这份心思深入下去,他和她没有可能,当時的部队作风问题抓得很严,刚结婚一年就离婚,也会引人侧目,再说,现在根本不能和冉家撕破脸。
即使想对她额外优待也不能,被别人察觉了,他不会被怎样,可是董年年没有背景,后果都会推给她承受,他如果出手保她,能力还不足,还容易把事情扩大,闹到冉墨那里,只会引起惊天骇浪。
冉墨的思想里,她可以无所顾忌的倾慕楚远征,而他陆谦只能守着她一人。而且,不论冉墨如何,结了婚的人喜欢别的女人,本就是不道德的,即使是陆戎生也没法站在他那一边。
那么,申请调走?
可是他是主动请求从北京调到这里的,才呆几个月,他现在根基还不是很稳,频繁调动对他不利,再说,他又能去哪儿?位置不是说有就有的。
偶尔他会遇到她,她笑盈盈的问好,眼睛微微眯起,像月牙一样,声音虽然甜糯,却被部队训练出一份爽快,短发被阳光晒得有些毛糙,微微的蓬松,迎着光就像多了一层淡泊的金色雾气。他每次都是淡淡的颔首,而她经过之后,他牙根已经咬得发酸。
他必须忍,连回头看看她的背影都不行,但是他知道,她走路的姿态英姿飒爽,配上她窈窕的身材是极为迷人的。
可是,她看着他時,眼神那么清澈,没有一分多的瞩目,也没有女孩羞涩局促的低头,坦坦荡荡,他明白,这女孩子仅仅把他当首长。
他心很疼,这痛楚里又泛出一丝庆幸。这样也好,她没发现自己的心思,她并不困扰,她的态度也让他保持着理智——如今的他情感已经在决堤的边缘,若是有她的半丝回应,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的后果太严重,他不停的提醒自己,他对家族负有责任,他得做好弟弟们的表率,他不能让亲人蒙羞。
一日又一日,他和她遇见,致意,分道扬镳,她无知无觉,笑容依旧甜美,而他心狠狠疼着,却又欣喜着,又看见她了,下一次遇见她,不知又是什么時候?
上司没发觉,战友没发觉,底下那么多兵也没发觉,他以为自己就会守着这个秘密过下去,随着時间的流逝,铭记更深,或者遗忘。可是家人虽然见面時间少,对于他的微妙变化却看在心头。
那一天,他回家,陪着母亲说话。
“陆谦,妈知道你过得不快乐,家里的确对不住你,但是,你这么大了,要懂得克制,实在过不下去,找个合适的時候,和那一位撇清关系了再说别的吧,不是婚姻不幸,就能在外面肆意妄为的。”
他正在给母亲削苹果,闻言差点划了手。
母亲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放在桌上,拍了拍他的手:“你瞒得很好,我们没法查到那个姑娘,但是,自己的儿子和以前不同了,我还是看得出来。”
“妈,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
母亲温和的开口:“你一向是个好孩子,好得让妈觉得难受,很多事情妈根本不想管的,但是,这件事情的轻重你也很明白,闹出事了,对你不利,更可怜的是那个姑娘,部队作风问题很严重,她这辈子不能因为你单方面的想法给毁了。冉墨……她再怎么让人不满,脑子却是很活泛的,女人敏感,你千万要注意。”
他闭了闭眼,董年年清澈的双眼出现在眼前,他恍惚中听到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很爽利,又带了她特有的软糯:“营长好?”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仿佛火炭最后一丝热散尽,灰扑扑的,毫无生气:“妈,我都明白。”
过了一会儿,冉墨下班回来,看到他便笑了,或许是心情不错。她大多数時候并不把惹人厌的那一面表现出来,看起来美丽且有教养,他勉强回了个笑。
冉墨买了新衣,晚上回房之后便在他面前试穿,他抽着烟,闷闷不语,冉墨不由得蹙眉:“喂,想什么呢,看看啊,这件绿色的好看,还是孔雀蓝的好看?”
他忽然想起董年年,部队里她都穿着军装,那一抹轻盈的绿色扰得他心乱。
“绿的好看。”他随口答道。
冉墨笑吟吟的坐到他旁边,最近她收敛了不少,陆家人不好对付,她必须转换策略。想法子拉住陆谦是必须做到的,再说,陆谦年轻英俊,她也并不讨厌,还有,她需要孩子来巩固她的地位。
陆谦很想推开她,可是,这是他的妻子。
还有,她最近的表现还不错,是否表明她正变得越来越好?
事后他起身去洗澡,然后去阳台抽烟,正在怔忡,冉墨从后面走来,声音微微的沉:“你在想什么呢?感觉你怪怪的。”
他的精神立刻紧绷,面上波澜不兴:“只是在想升副团的事。”
冉墨眯了眯眼,暗自攥紧了拳,刚才即使做着最亲密的事,陆谦的眼神也清清冷冷,带着一丝倦怠,仿佛这只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在激`情爆发的那一刻,他眼神飘忽,仿佛透过了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心里恨极,却没有证据,陆谦这个人心思深,不会轻易让她知道他不想她了解的东西。
她扭头看着镜子,美丽的面孔,年轻而诱`惑的身体,任何女人只要有其中一样都足够迷倒人,可是,他对两者兼备的自己一丝瞩目都没有?
他凭什么?
又过了一个多月,家里来了电话,冉墨怀孕了。
他心一颤,愣了好久,直到手上的烟燃到尽头烧了手指,政委和底下的一个小连长都在他办公室,看着他笑:“你可以啊?嫂子怀孕了?”
他心里却是一阵苦,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满满的苦意里又透出一缕初为人父的欢喜,政委拉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吼了一声通告了这消息,顿時数位关系不错的战友和兵蛋子都冲上来,一時间房间里挤满人,个个都比他还高兴。
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师长看到他都拍拍他肩膀,开几句长辈式的玩笑。谢了首长关心,他有些茫然的沿着路往回走,忽的心一跳,敏锐的直觉让他抬起头,只见董年年抱着些东西迎面走来,看到他,笑盈盈的问好,或许是走得太快,大冬天的她额头也出了薄薄的汗,脸蛋红扑扑的,7sh。
“对了,营长,恭喜你当爹啊。”
他脸上本来浮出淡淡的笑,闻言表情僵了僵,又作出欢喜的样子:“小丫头片子也学着那些人凑热闹,还不去忙正事?”
董年年啪的敬了个标准军礼:“是,营长?”
他第一次和她说除了礼节姓问好和工作之外的闲事,也第一次看到她刻意作出的老练之外的调皮样,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上串下跳想冲出胸腔,可是想起她说的话,沸腾的血又倏地冰冻了。
他不仅结婚了,还有孩子了,他不能这样,不能。
他自己怔然想着,董年年已经走远,回过神時,他闭了闭眼,难道他还期待什么?想她因为自己的事情心里泛酸?她这样坦坦荡荡的不是最好?
后悔吗?
可是他知道,如果時间倒转,他依然会选择为了家庭而和冉墨一起。他的路,再苦他也得走下去。
又过了三个月,已经是四月,草长莺飞,他提成副团长,回了北京一趟,看了看冉墨,一時不急着回去,便在北海公园里随意逛着散心。
那么多春游的人,好多年轻且无忧无虑的女孩,都带了董年年的影子,他深深呼吸着,撩过一丝柳枝,上面娇嫩而饱含汁液的芽让他想起董年年飞扬的青春,都是年轻的,蓬勃的,充满朝气的。
“咦,营长——哦不,副团长。”
陆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猛的扭头,反倒把董年年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见他神情温和,放了心,笑盈盈道:“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