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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第三十六碗汤(五&六)(1 / 2)

其实将军知道,松蔚之所以不肯原谅他,除了他要娶公主之外,还因为那一巴掌。

他要怎么跟她解释她才能明白,当时打她是别无办法,她当众冲撞了公主,离得远些的皇上皇后太后都看见了,若是不想她被降罪,他只能先发制人。事到如今,她却还在怪他。

将军在美人榻上辗转反侧,这美人榻一般是女子所用,虽然柔软舒适,但却太窄,他身高体壮,勉强挤在上面睡的样子着实可笑,连翻身都不能。除了少年时将军出身贫寒之外,此后他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是的,对将军而言,现在这样已经是受苦了。但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和松蔚还没成亲的时候,他敢一个人跑进山里耗时三天三夜,只为打一只熊,然后将熊掌送给松蔚的爹爹。他也曾经为了给她买她喜欢却又舍不得买的胭脂水粉去镇上扛包,要辛苦好久才能赚到一点钱。他还曾在无数铁骑踏过时从前方赶回来拯救她的性命。危难时期不离不弃,夜深人静时缱绻低语,海誓山盟,一生一世。

但现在的他不再是他了,松蔚早就知道,她爱的那个少年在飞黄腾达之后就变了。这世上,便是夫妻,也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同享受。

总有一个人会变心。

变心的不是松蔚,是将军。他不再像是多年前一样一文不值,莫欺少年穷,他成功成为了这个国家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但是他再也不是松蔚爱着的少年。

她看开了,所以才选择不回来。

将军在美人榻上躺了一会儿,盯着那帐子后面出神。其实他看得并不真切,只朦朦胧胧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那是曾经和他相拥过无数次,无数个夜里,许下种种誓言的结发妻子。

他似乎想到了过去,有些感慨,又有些忧伤,还有些心虚。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对公主不能说不动心——那样高贵的金枝玉叶,有着无与伦比的身份,万千宠爱,倾国倾城的美貌,更甚者还是二八年华的佳人,却喜欢一个快三十岁的男子,热情勇敢,勇往直前——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可心动是一回事,将军仍然清楚自己爱的人是谁。这世上他唯有两样东西不可舍去,一是权力,二是松蔚。

这段时间因为皇帝赐婚的事情非常忙,他也没来得及和松蔚解释当初那一巴掌的缘由,因为他觉得松蔚如此冰雪聪明,肯定能理解。但事实证明,她便是再贤惠温柔,也仍然是个女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女人通常都是执迷不悟的。她们沉溺其中,所以根本不会去想事情背后可否会有其他原因。

她为什么就不信呢?在这世上他最爱的永远只有她。她要做的只是乖乖地做他的妻子,剩下的一切他都可以为她办到,除此之外,她不需要担心任何事。他们都不再是当年连相会都要悄悄地小情人了,如今他们光明正大,万人称羡。

将军在美人榻上动了动,还是没忍住,站起身,蹑手蹑脚地朝床榻摸过去。松蔚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他是她的夫君,是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碰触她的人。但是——将军不知为何,却有些不敢靠近,连脚步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醒那个已经躺下好一会儿的人了。

慢慢地凑到床边,伸手试图撩开帐子,却听见里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将军若是敢越雷池一步,便休怪我不客气。”

随后他还听到锋利的匕首出鞘声。将军有些恼羞成怒,却又听得出床上的美人冷若冰霜,到底还是不想和清欢闹翻,便又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了美人榻上。

帐子里便不再有声音传来。半晌,将军双手环胸躺着,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在他的脸上,恍惚间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私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尚未及笄,却已经是出名的美人,她的爹爹因为女儿生得如此标致一直很骄傲,眼光很高,自然看不上将军这个一事无成又出身贫寒还父母双亡的毛头小子。所以他们只能偷偷见面,后来若非将军死命攒钱给足了彩礼钱,怕是松蔚早嫁了旁人。

成亲后他们过了一段很幸福快乐的日子,只有彼此,没有任何烦心事。松蔚每天要做的就是一日三餐,然后等待夫君打猎回家。将军回家后会有热气腾腾又美味可口的饭菜吃,每十天他都会进城一次,将自己猎来的东西卖掉,回家的路上给娘子买鞋胭脂水粉或是吃食,还经常给松蔚扯些好看的布料做衣裳。

那段日子比起现在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可要快乐几百倍。现在将军不用再辛苦打猎维持家计了,松蔚也不用亲自下厨或是做衣服——但她一点都不幸福,她早就不幸福了。

从征兵的告示贴出来,将军开始动心那会儿,松蔚就很清楚,她在慢慢失去他的丈夫。即使日后他很快青云直上,将她接到身边,即使他们曾经无数次的拥抱亲吻许下诺言——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在慢慢地改变。

将军以为女人最是难以放下爱情,殊不知恰好相反,很多时候,越是对爱情执着专一的女人,在放弃的时候便越是铁石心肠。因为她们已经度过了世间最剧烈的痛,不再去爱,不过是将身体里的毒瘤挖出来,也许当时痛不欲生,但很快就会好转,再也不会痛了。

将军看了窗外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打量床上。清欢睡觉很轻也很安静,容不得一点声音,他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帐子很久很久吗,吹熄了灯之后,将军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他仍然望着床的方向,仿佛期盼着下一秒妻子就会跟他说:快上来吧,在下面怎么睡呢?

以前他们还住在乡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时候,尤其将军的脾气又暴,于是每次吵架他都会被她赶出卧房,被赶出去后将军就蹲在窗子下面等,也不去其他房间睡。他不会等很久,因为顶多半个时辰,松蔚便会心疼他,让他回屋,然后他们就会和好,再也不吵架了。

他就这样期盼着,期盼着,也不知期盼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日早上一睁眼,发觉自己还睡在美人榻上,此刻正浑身酸痛。抬头看了一下时辰,将军每日都要晨练所以起的早,而绣床之上的佳人仍然睡得非常香甜,还没有从梦乡中醒来。

将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昨天晚上,她并没有心疼他,也没有像是过去那样下来看他。他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上,屋里还没有下人进来。松蔚不仅是没有心疼他,甚至连给他盖被子都没有过。

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她总是担心他心疼他,为他打点后一切。将军有片刻的失神,他开始恐慌,甚至不安,惶惶的眼神若是他自己看到了肯定不敢置信——那是对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时的悲伤。

其实他早已预感到,但他不敢相信,所以他只是沉默地从美人榻上起来,穿上鞋袜,慢慢地走近大床,然后轻轻挑开绣帘。

床上的女子睡得很是安稳,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身后,两只玉手放在胸前,平静而安详。

看得出来她很平和。

但将军却觉得寒冷。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转身离去了。

他走之后,清欢才睁开眼睛。

将军每日都有事要做,不能留在家里,清欢也不爱出门,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绣绣花看看书什么的,每个世界的文化都不一样,每个世界都有书看,所以即使足不出户,清欢也不会寂寞。

但是她不出去,不代表没有人上门来找她。

公主带着一帮丫鬟婆子过来,见到清欢先是弯腰施礼,然后娇声道:“怎地不见将军?”

“将军出府去了。”清欢淡淡地看她一眼,重新又将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书本上。松蔚身边的婢女都是老人了,从十年前就伺候在松蔚身边,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如今公主一来都有些怯场,见到公主身边的嬷嬷婢女,也都大气不敢喘的样子,也怨不得背地里被人叫做一群土包子。

从乡下来的夫人和乡下来的下人们,哪里能和金枝玉叶比呢,自然是一群土包子了。

“这么早就出府了?昨儿夜里我失眠了一宿,总想着将军是否吃好睡好,今儿一早心里实在是惦记,才朝姐姐院子里来,还请姐姐莫要怪罪。”说着,公主猛地掩口,似乎有些后悔,“我竟胡说了,姐姐别怪我口无遮拦。我在宫中的时候便是如此,皇兄母后说了我许多次,我都改不掉。”

清欢瞥了她一眼,觉得她实在是想多,明里暗里说些看似温柔实则刻薄的话有什么意思,她根本懒得跟她争好不好。

她只是代替松蔚回到这具身体里,她什么都不用做,将军会把自己作死的。她只要看戏就好,何必在意这些。

于是她象征性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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