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被带回来也半年了,陆振行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给他取。因着萃雪的事儿,陆振行对这个孩子厌恶至极,动辄就叫狗杂种,时日一长,府里上上下下,竟都如此叫他,狗杂种反而成了个名字。
老太太跟老太爷听了,脸色都不好看起来。他们陆家最讲究的就是礼法仁义,陆振行做的这叫什么事儿?若是传出去,陆家的脸面才真是没地方搁了。
偏偏这半年来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陆振行怕丢脸,都没敢跟他们说,平时那孩子就关在柴房或是马厩里,今儿个不知是做错了什么事,叫陆振行的妻子廖氏生气,就被罚跪了。主要这是陆振行的家事,陆之寒同这两个弟弟素来不够亲近,他插手去管弟弟的事,陆振行非但不会领情,可能还会觉得他仗势欺人。
于是老太太就叫人去将这孩子带来看一看,又让嬷嬷去找了见面礼,不管怎么说,人都被陆振行带回来了,那就是要认这个儿子的意思,甭管亲不亲生,那都是条人命。他们老两口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进了陆家门,那就是陆家的子孙,这样虐待,要是叫人知晓了,陆阁老一生清誉便要毁于一旦。
很快,那孩子就被带来了。嬷嬷在老太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他们去的时候,这小孩正躺在马厩的一堆干草里瑟瑟发抖,一看就是伤的不轻。这什么天啊,滴水成冰的,他身上穿的薄衫子还是夏天时候的,胳膊腿手脚都露在外头,上头伤痕累累。被带进来了倒也没有害怕,就按照嬷嬷说的沉默地跪在了地上,因为太冷,身上的雪水在进屋后逐渐开始融化,滴滴拉拉弄了一地。
这时候,清欢揉着眼睛出来了:“爹爹……”
陆之寒本来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见里头正睡觉的小娇娇醒了,立马面部表情柔和起来,伸手要她走到自己怀里来,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却拒绝了,竟径直走到那跪在地上的少年身边,还好奇地弯下腰去打量。
少年本来匍匐在地,卑微的简直落入尘土里去,突然眼前多出一双穿着粉白缀着狐毛的小鞋,然后鼻息间闻到一阵甜蜜的奶香,他不由得抬起头,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又美好又可爱,跟他就是云泥之别。他跪着不动,任由小姑娘绕着他走了几圈来回打量,而后又听她哒哒哒跑走,心里更是冰冷一片。
这些弟弟妹妹的……比起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都要恶毒。只因为冬日荷花池结冰,他们瞧不见锦鲤,就把他扔下去,让他用手去将冰块抠开。他的手因而红肿溃烂生了冻疮,跪在冰面上发抖,他们则在上头哈哈大笑。
不过是一群烂了心肝的富贵人,和他这样贱命之人是不同的。这个小女孩,也不知要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先前他那位年纪最小的妹妹,说怕他冷将他叫进屋里,却用烧红的火炭往他身上挑,又喊着说他抢她的吃食,这才害得他在冰天雪地的荷花池边跪了一上午。如果再跪下去的话,他觉得自己会死。
一定会的。
他在马厩的干草堆里躺了许久,才觉得缓了口气,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可突然有人过来,说老太太跟老太爷要见他,少年不知道他们要见自己做什么,但他已经知道自己对于陆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污点,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他早就想离开这里,可是大门看得非常严谨,他根本不被允许靠近。这些人……难道是要弄死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他应该抓住那个小女孩,以她做人质的话,兴许能够躲过这一劫,逃出去能不能活另说,总之是不用死在这令人作呕的陆家。
十二岁的少年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对他好的人,因而他也就习惯了总是去算计,并且为自己打算。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那生母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进了陆府,就能过上好日子?真想让他过好日子,活着的时候至少少打他一点吧。
就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时候,那哒哒哒的脚步声又传来了,很快就又跑到了他面前。少年微微愣住,看见面前一双小手,捧着几块做工精致散发出香味的点心。他饿急了,可是不敢吃,前些日子陆振行的女儿给过他吃的,他正要拿,对方就让下人将他毒打一顿,说他偷东西。再后来,他就不敢再要了,谁给都不敢要。
陆振行不喜欢他,动辄打骂,于是他的妻妾儿女也都有样学样,他在这所谓书香世家的陆府,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清欢歪了歪头,问父亲:“这个哥哥不饿吗?”
陆之寒素来知道女儿心软天真,轻声道:“哥哥是饿的,可是哥哥手伤了,阿囡放下吧,哥哥会自己吃的。”
清欢低头去看少年放在地上的手,红肿溃烂,十分吓人。她想了想,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放下,而是送到了少年嘴边:“那我喂哥哥吃吧,这样就用不到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