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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045章 :(1 / 2)

俞家祖孙一个老,一个小,行程甚慢,途中俞老太太又吃坏了肚子,耽误了几日,因此他们未至江南,林如海却先看到了邸报,见到朝堂上的动静,微微一笑。

太子如今愈发稳得住了,不愧是宣康帝悉心教导二三十年的元后嫡子,想来他看明白了,不必动作,宣康帝便会将几位皇子拉拢的人处置了,作为一国之君,太子结党营私尚且不能容忍,何况其他皇子。

林如海刚放下邸报,便有下面的盐商来拜。

林如海闻得是吴越并崔家、海家等十数位大小盐商,猜测到他们的来意,必然和自己才颁发下去的条令有关。他进京述职,向宣康帝进言,多云灶户凄苦,百姓为盐价所扰,盐商贩盐,抬高盐价无数,许多百姓竟至淡食,少时无碍,长则必致民怨沸腾,反观盐商挥金如土,奢靡之极,林如海虽有心为百姓解忧,然只他一人,并不能扭转原先的条令。

宣康帝性情仁厚,沉吟良久,认同林如海的提议,提升了灶户的待遇,虽然不多,好歹稍解民怨,又勒令盐商不许胡乱抬高盐价,为此,还命林如海亲自交代各处的盐官,每年巡视,以免下面阳奉阴违。

宣康帝和林如海一君一臣,条令发下,虽然所改不多,灶户待遇和盐商无关,然而不许胡乱抬高盐价,终究是损了盐商的利益。盐商花钱买盐引运盐,可不就是靠卖出去获利。

想到这里,林如海微微一笑,命人请进来。

因太子重视林如海的缘故,吴越又十分聪明,对于林如海之命倒不敢违反,今日拗不过旁人,才一同过来,一进来,见到林如海面带微笑,心中打了个激灵,脚下一顿,便落在了众人后头几步,并不先开口。

崔盐商等人请了安,奉承了几句,话题一转,便说到了朝廷抑制盐价一事。

林如海摸了摸颌下三缕长须,笑道:“此乃圣人之意,岂能不从?虽说盐价稍有抑制,然并未影响各处销盐,你们来寻本官,又有何用?圣人仁厚,爱民如子,虽然提升灶户之待遇,却不曾抬高盐引之价。”

言及于此,又笑看众人道:“圣人既知百姓疾苦,亦晓扬州奢华太过,屡次比丑抛金,若非圣人慈和,尔等焉能如此平安无事?据本官所知,朝中已有官员提议改盐制了。”

听了林如海的话,众人登时悚然一惊。

扬州风气讲究奢华,讲究精致,讲究四角俱全,其实皆是来自他们这一干盐商。他们居住有精致的园林,看戏有热闹的戏楼,喝茶有茶馆,洗澡有澡堂,吃食有名扬四海的淮扬菜,另外还有冠绝天下的青楼名坊,与此同时,扬州的香粉亦是天下一绝。便是京城各家喜欢的新鲜花样,也多是来自扬州,均是因为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之故,若是宣康帝当真追究灶户百姓之苦源自盐商大贾,他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别的不做,单是抑制盐价之余,提升盐税,或是允他人销盐,不独盐商作此,便足够他们倾家荡产了。

宣康帝如今待他们已是十分宽厚了,虽说暂少些许进益,可和日后的厉害相比,倒不如这般,想到这里,众人忙都陪笑称是,又问何人要改盐制。

林如海久经官场,却知改制说得容易,但是没有数十年乃至于百八十年,一时是改不得的,触及了其他人的利益,上下自然一心抵制,因此现今宣康帝并没有改制的意思,尤其是盐税趋于稳定,又比往年多了不少,边关打仗皆需,更不可能改制了。

林如海今日说将出来,只是吓唬他们,因此淡淡一笑,道:“圣人暂且并没有此意,但是若灶户、百姓仍旧贫困之极,民怨沸腾之时,却不好说了。”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不敢再罗唣林如海,相继告辞。

吴越亦未停留,暗暗感慨林如海的厉害,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各人的心思。他倒想继续奉承太子,可惜太子性情大变,不但打发了三家送去的养女,而且将三家孝敬的银子都送到了御前,幸而他消息灵通,闻得太子此举,立时便将五万两银子增加到了十万两,如今太子殿下待崔海两家一如从前,待自己家倒比从前略厚些。

吴越回头望了衙门一眼,按太子如此重视林如海的举动,若说其中没有林如海的缘故,他是不信的,也不知道他在其中做了什么,竟同时得宣康帝和太子的看重。

吴越叹了一口气,只盼着能用银子换个前程,好叫子孙不必似自己这般,纵然家资千万,亦不如清贫读书人来得体面。养女是不能送太子殿下了,银子和东西却可以多送些,太子孝敬圣人,不也是他们入了宣康帝的眼?家里前儿才得了一枚极其罕见的夜明珠,价值连城,不如送到京城里给太子,由太子进上做万寿节礼。

只有一件,想到妻子性情执拗,仍未放弃让自己送养女给林如海,吴越十分头痛,自己已经三番五次地训斥她了,她竟然还不肯改。

女人不敢怨天怨地怨夫君,只知为难女人,吴越便是有心敬重发妻,也因此淡了。

不说吴越如何想,送走诸位盐商,林如海便已下班了,林家住在府衙后面,他一日不见女儿,心里觉得十分挂念,兼之贾敏身子笨重,匆忙回到后院,还没进门,却听到黛玉的哭声,心头一紧,连忙走了进去。

只见黛玉坐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贾敏并丫鬟们都急得红了脸。

林如海问道:“怎么回事?她哭什么?”

林如海顾不得换下官服,一面说,一面快步上前抱起黛玉,柔声问道:“告诉爹爹,谁欺负你了?爹爹给你出气去。”

黛玉哭得眼睛都肿了,满脸泪光,更觉得十分可怜,见到林如海,她顿觉心安,搂着林如海,呜呜咽咽地道:“肚子疼。”

林如海一愣,看向贾敏,贾敏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起身,无奈地说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细细诊了脉息,并没有什么,偏生她哭得厉害,只说肚子疼,问又问不出来。玉儿吃得向来清淡,今儿并没有吃什么生冷的果子饭食,我竟也无措了。”

林如海皱眉道:“她年纪小,说话虽清楚,知道的却不多,是不是不是肚子疼?”

贾敏亲自抚养一双儿女,焉能不知其中的厉害,忙道:“已经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换了衣裳,通身上下并没有一丝儿淤青,衣服上也没有针头线脑扎着她。”

林如海听了,也觉不解,问黛玉道:“玉儿,哪里疼?指给爹爹看好不好?”

黛玉指了指膝盖,含泪道:“爹爹,疼。”

贾敏一怔,忙看向黛玉双膝,伸手轻轻揉了揉,见黛玉眉头稍展,道:“腿疼怎么说是肚子疼了?大夫还没走呢,一会子叫大夫进来问问。”

林如海叹道:“她小孩子家,哪里说得清楚?你进屋歇着,我问大夫话。”

贾敏亦十分担忧女儿,点头进去了。

少时,屋里只剩几个嬷嬷和未留头的小丫头,方请了大夫进来,闻得黛玉是腿疼,他忙就着林如海的怀,托着黛玉的手细细诊脉,乃道:“姐儿并无大碍,许多幼童皆易患腿疼之疾,却并非大病,不必吃药,多吃些肉和豆腐也就是了。”

林如海道:“小女脾胃弱,肉虽然好吃,却吃了不消化,因此不大爱吃。”

大夫想了想,笑道:“府上有淮扬一带极出名的厨子,只跟他说姐儿吃得清淡,却又得吃些肉蛋豆腐,想来有的是法子,便是姐儿不爱吃肉,喝些肉骨头汤也是极好的。”

林如海一听,不觉也笑了。

命人送走大夫后,林如海立即吩咐厨子,做些易消化的肉骨头汤送上来,又道:“玉儿爱吃豆腐馅儿的包子,明儿早上做些送上来。”

外面答应了一声,自去吩咐。

别瞧着黛玉年纪小,性子却聪慧,记得自己吃肉就难受,因此不大喜吃肉,林如海好容易才哄她喝了些,次日的豆腐包子她倒是喜欢,晌午的鱼肉也吃了些,林如海又常带她出门顽耍,过了几日便没再说腿疼。

黛玉这一回闹得府里人仰马翻,幸而无事,林如海和贾敏并林睿方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已进十月,各地的租子送来,今年并非风调雨顺,较去年减了好些。贾敏身子愈加笨重,林如海便命林睿看着管家料理,此非内务,俗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既云教妻,于此事也应通晓,因此林睿也料理得,林如海闲暇时,在旁边又指点林睿一二。

林睿因见除了贾敏的陪嫁庄子外,另有几处庄子的账并未入公中,忙问缘故。

彼时林如海不在,大管家却知道这些庄子的来历,当时林如海大刀阔斧料理府中下人无数,真真是骇得府里下人心惊胆战,自己因秉性老实才取代了原来的大管家,故听了林睿的话,陪笑道:“这是十多年前老爷预备给姐儿做嫁妆的庄子,每年都不入公中,只用这笔进账另外再添房舍田庄商铺,依旧放在太太名下,累积十几年下来,早非昔日了。”

林睿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妹妹年纪小,又娇弱,多给她些才是正经。”虽然他是林家嫡长子,将来承继宗祧,但在林如海的的教导下,心中却是十分疼爱妹妹,并不觉得妹妹得这么些嫁妆有什么不对,父母在堂,自然有父母做主。

料理完这些事务,林睿方去上学。

林如海对林睿愈加满意了,文章做得好,骑射拿得出手,管家算账虽不必亲力亲为,到底该知晓些才不会被下人蒙骗,被枕边人算计。

想到幼子,林如海微微一叹。贾敏的年纪到底有些大了,这一胎又是继黛玉一年后得的,接连怀胎,未免有损身体,而且怀相也不好,几次三番请大夫,如今大夫几乎都是常驻林家了,记得上辈子这个孩子生来虽比黛玉好些,终究也是体弱多病。

林如海待贾敏更尽心了,处处嘘寒问暖。

贾敏如何不知林如海的担心,她亦十分小心,便是不爱吃的东西,只要对身体好,她也尽量吃些,一时连林睿和黛玉身边的琐事都顾不得了,只觉得渴睡,又觉得行动费力,索性连门也不出了,只在自己院中走动。屈指算来,她怀孕已有九月,从七月上就不和人应酬交际了,旁人知晓林家子嗣单薄,这一代好容易才有林睿黛玉兄妹两个,自然明白这一胎的要紧,都不敢过来打扰贾敏,便是送礼,也只打发下人送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何况初冬,这日不比先前雨丝如雾,竟是滂沱大雨,顷刻间,淹了院子里的路,便是疏通了水沟,亦敌不过大雨之速。林如海回到家中,听得院中一阵笑声,进来一看,却是林睿站在廊下看黛玉手里握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玉柄拂尘,指挥丫头们将那些彩鸳鸯、绿头鸭、丹顶鹤、花鸂鶒等从廊下赶到雨中,看着它们戏水。

黛玉正顽得高兴,不妨有几只扑棱着翅膀,将羽上的水甩向四周,黛玉啊的一声,瞪着裤子上的几点泥水,她癖性喜洁,登时不高兴地撅着嘴。

林睿莞尔一笑,拿着手帕给她擦拭,道:“看你还淘气不淘气,外面冷得很,非得看鸳鸯戏水。先回屋换件衣裳好不好?不然,就叫丫头们将鸳鸯鸂鶒野鸭子的翅膀缝上,它们只在水里顽耍,溅不到你身上。”

黛玉却道:“针扎了手我都觉得疼,它们也一样。”

林如海听到这里,抬步进门,放下伞,弯腰抱起黛玉,道:“既知它们一样,便不该撵到一处,它们好好儿的在水里岂不是好?正如花儿在枝头。”

黛玉渐渐懂事了,从前喜欢折下来的花儿,如今却不要了,只说开在枝头更好看。

黛玉眨了眨眼,将手里的拂尘往林睿处一指,理直气壮地道:“哥哥要顽的。”

一旁的林睿登时哭笑不得,她定是以为林如海在责备她把这些水鸟赶在院中,所以干脆利落地推到自己头上,成了罪魁祸首,真真伶俐,不愧是她妹妹,口角锋芒些才好,免得受人欺负,不敢反击,听说大舅舅家的表姐虽有窦夫人教养,却仍然不敢反驳别人的话,窦夫人是个爽利人,未免急躁些,来信跟他们母亲抱怨了几回。

黛玉嘻嘻一笑,丢下拂尘,就埋在林如海怀里不说话了,悄悄地踢了踢腿,将裤子上尚未擦拭干净的几点泥水往林如海身上蹭了蹭,见无人发觉,遂得意地笑了。

林睿个头虽未长成,将这些看在眼里,顿时莞尔。

林如海却当不知,他见过女儿上辈子在贾家活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因此更喜欢她如今的这份伶俐,抱着女儿进屋,林睿跟在后面,因见贾敏正在清点礼物,林如海不禁道:“你身子重,交给下人料理便是,忙碌什么?”

贾敏早就听到他们在廊下说的话了,此时笑道:“哪里忙碌了,不过是姑苏的租子送来时,捎带了颜先生和甄先生家的礼物,我正在看甄夫人的书信。”

林如海听到这里,便不在意了。

林睿等林如海落座后,方坐在母亲身边,好奇地道:“信里说了什么?甄家妹妹可好?”

贾敏命人将东西都收下去,只将书信放在妆奁内,答道:“英莲倒好,她父母谨慎得很,就怕再生出那一年的事来,现今五六岁年纪,不仅读书识字,针线也学起来了,还做了两个荷包,说给玉儿顽,我叫玉儿身边的奶娘丫头拿走了。”

说到这里,贾敏道:“睿儿你回房去换衣裳,外面湿气重,仔细冻着。”

林睿会意,知道贾敏有事和林如海说,便起身告退,只留林如海和黛玉,黛玉年纪小,便是听了去,也没什么妨碍。

林如海道:“有什么事说罢,倒瞒着睿儿。”

贾敏笑了笑,问道:“老爷可记得贾雨村其人?就是甄先生曾经赠银进京的那个穷儒,当时甄先生要与他择吉日启程,不想他竟等不得了,拿了银钱冬衣,当夜便奔赴京城,倒叫你我笑话了一场,说他功利之心太过。”

林如海点头道:“如何不记得,怎么,竟和他有关?”

贾敏道:“甄家太太来信闲话说,贾雨村旧年中了进士,选入外班,倒还没忘记他们,听说甄家成了瓦砾场,前儿便送了许多绸缎银两过来,又说英莲是有造化的孩子,让他们好生教养为上,倒把甄先生恼得什么似的。”

甄士隐原接济过贾雨村,再怎么着,都是贾雨村的恩人,教养英莲云云,林如海说得,其他官宦人家说得,甄家的长辈也说得,唯独贾雨村这个后生说不得,因而贾敏听说这件事后,心中先生出十分不喜。

林如海笑道:“若是有心,去年做什么去了?今年才打发人送礼?无非是瞧着甄家败了,他却算得是衣锦还乡,甄先生一生豁达,但是面对这样的人物,终究不平。”

当初他给黛玉延请西席,打听贾雨村为人时,觉得他颇有良心,虽有贪酷之弊,却未忘旧恩人,如今想想,竟是自己厚道了,贾雨村接济甄家娘子时,已是三四年后了,便是赠送锦缎银两,也是为了娇杏做二房之后才送的,哪里是报恩呢?竟是买妾。若真的想报恩,三四年中为何不打发人去甄家一看?早知道他们夫妇的处境,早些出手相助,也不致甄士隐投奔到岳家过得不如意出家去了,怕是贾雨村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贫贱出身罢。

林如海又想到了那个给贾雨村出谋划策乱判英莲一案的门子,也不是好人,只不过贾雨村更心狠手辣,不就是怕那门子说出自己贫贱时的事来,因此寻了不是发配了他。

林如海忽然心中一动,以贾雨村的心思,此时不该来探望甄家才是,怎么却打发人来了?他隐约记得上辈子所查,甄家是在丢了英莲当年的三月十五炸供起火,今年却似是在正月,难道因为自己的缘故,改变了时间,亦改变了贾雨村的动作?

不对,林如海蓦地想起,甄士隐如今在书院做先生,虽称不上名扬天下,但是他和自己交好却在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非,贾雨村因此而来?

倒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实在是太明白贾雨村的品行了。

只听贾敏道:“就是这么说呢,真真是忘恩负义的,亏得甄先生一家厚道,不然,非得打出去不可。老爷若知道了他送礼时所求,只怕更加恼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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