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之间,韩彧放声大笑,不禁击节而赞!
只见他轻抚髯须,面露微笑之间,望向魏鞅的眼神之中却尽是满意之色。
这么多日以来,自从那日相邀魏鞅于这天字号雅间坦明身份之后,四人之间像这般坐而论道,谈古论今,已有成月之久!
如此长时间以来的相交相知,却令他对于魏鞅本人之才学更为赞赏,这心中那股向陛下举荐人才之意,却也越发强烈起来。
他深知自己身患重病,命不久矣,却苦于无人可继国相之位,一直忧心于此。
然而如今在偶然识得魏鞅之后,他却大感欣慰,自知后继有人,甚至足以替代自己,完成自己都尚未完成之毕生遗愿!
那便是……带领大骊一统九州,横扫天下!!
如此,他即便就此撒手,却也足以含笑九泉了啊!
“大人说笑了……鞅至今一无所成,还不过是一小小典吏而已!如何算得什么大才?”
魏鞅轻笑摆手,谦逊而道。
“你啊你,给你国相之位你都不肯去做……怎的非要去做什么不入品阶之太史典吏!”
韩彧一听此言,当即便指着魏鞅连连失笑而道。
如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几人之间说话却也都自然随意了许多。
“哈哈!大人有所不知,太史典吏虽不入品阶,却能正大光明的走进全天下藏书最为丰富的大骊书院之中!”
魏鞅哈哈一笑,说到此处,先是一顿,而后又眨眼调侃而道。
“不过做些闲事便可阅尽天下佳作名典……却还有比之更为划算之事么?”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哄笑!
直至此时,众人才知为何魏鞅宁愿屈居于小小太史典吏,原来是冲着大骊那么多珍藏典籍而去的!
“先生……嘿~你看看!瞧我这老糊涂,这么长时间,竟都忘了请教先生何字!”
韩彧呵呵笑着正欲开口,却猛然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到如今竟还不知先生何字,只是成日里先生先生叫着,却都忘了有此一问。
“无妨无妨,不过一名一字而已,何须如此在意?鞅加冠之时,幸得我师赐字,是为……天机是也!”
魏鞅顿时连连摆手,浑不在意般当即说道。
“哦?天机?”
韩彧闻言,顿时忍不住与韩新相视一眼,而后还不等他张口欲言,却只见韩新就已经抢先而道!
“先生!天机二字……却是何意?”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凝神望向魏鞅,却不知这天机二字究竟有何说法?
须知字如其人,长者赐字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尤其是魏鞅之师那等世外高人,所取之字又怎会泛泛寻常呢?
“天机天机……意为取天下者,无机不能之意!”
“什么?!”
一句‘取天下者,无机不能!’,却是惊得堂中众人尽皆无言,深深震撼于此等一语之威!
此等师徒,此等言语,当真是惊世骇俗,令人惊叹啊!!
“先生!却不知你可否愿助我大骊……取天下而铸大一统之伟业?!”
韩彧顿然失态,却是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握住魏鞅之手,激动而道!
“大人……非是鞅恃才傲物,而是……时机未到啊!”
魏鞅同时反握住韩相之手,一脸诚挚般认真说道。
“啊?先生所言……是言我大骊大一统之机未到,还是先生入仕为官之机未到?!”
韩彧先是一怔,而后面露不解般追问而道。
魏鞅闻言不由一滞,旋即叹而说道。
“二者……皆有之。”
“那莫非先生以为!当今天下九州,却还有哪国比我大骊更有大一统之兆?!”
韩彧心中一急,忙不迭继续追问而道!
魏鞅再度一滞,却只能继续如实应道。
“目下……并无如此征兆。”
“那为何先生不肯入我大骊朝中!助我大骊兴盛鼎旺,奠定大一统之基呢?!”
韩彧忍不住大声呼道,却是不等魏鞅回应,当下却急忙又紧跟说道!
“先生须知!先生之身……本为魏人啊!!”
魏鞅终于罕见般愣在原地,一句魏人,却是他永远都不可能绕过的血统宗脉。
魏鞅魏鞅……若非魏人,却又如何可得魏姓?
即便平日间再如何巧舌如簧,此时此刻,魏鞅却也未能有任何反驳之语。
他只是呆呆的愣在当场,久久难以自语……
但怔神半晌之后,最终却还是忍不住叹而说道。
“鞅为魏人,却非只能助魏!就如大人本为韩人,也非只能助韩而已……”
魏鞅言及此处,无声间松开双手,缓缓踱步于窗前,眺望窗外天际,心绪久久却难以平复……
而韩彧闻听此言,却只是双手无力下垂,终究再难有丝毫反驳之言。
他本为韩人,然大韩至今……却早已消失于世!
当年他在韩国无法得到重用,备受排挤,这才一怒之下,远离韩国,选择周游列国,寻找入仕之机。
最终幸得魏王赏识,这才在大魏国得以施展手脚,一路官至大魏丞相,亲手带领大魏吞灭三国,终成中原霸主!
而韩国,却也在十国争霸时期,被楚国所灭,自此沦为历史而已……
故而,时至今日,当魏鞅用‘韩人非得助韩,魏人非得助魏,何处能够施展才学,便去何处一抒抱负’之语,来回应他‘魏人何不助魏’之时,他却只能沉默噤声,无言以对而已。
“大骊虽盛,却无鞅用武之处……”
魏鞅独立窗前,目极眺望,却只觉天下之大,竟无自己片履存身之地!
他不禁神情黯然,深深叹息而道。
“九州虽大……却无鞅存身之地啊!”
……
“韩彧者(字怀才),韩人,后为魏国丞相,官至大骊国相是也。
神武十二年,彧于邀月阁偶遇魏鞅,惊为天人,大叹后继有人也!
后闻听大乾九皇子获封秦王,于秦川推行摊丁入亩之税改之法,彧大惊,与鞅论道时无奈而叹。
‘秦王实有上古圣皇之风,秦国或有并吞九州之大一统之兆也!’
‘先生既有经天纬地之治世大才,或可远赴秦国,一展胸中所学!’
鞅大动,却囿于身乃魏人,何以弃魏而助秦也?
彧顿而摇首,慨而劝曰:‘吾本为韩人,却怀才不遇,郁郁半生矣!’
‘后幸得魏王赏识,才得以一展毕生所学,于魏国施展心中抱负!’
‘是以,以吾之见,韩人非得助韩,魏人非得助魏,若无用武之处,岂甘碌碌无为耶?’
鞅幡然而醒,深以为然也!”
——《华夏野史》·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