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还是晚霞似火天色晴好,不过过了半个晚上,夜空之上已经是黑沉沉一颗星子也无,海天相接之处有几团阴云无声无息的靠在了一起,缓缓地往陆地的方向移动,风诡云谲好似从海上而来的鬼魅一般迫人心神,海浪拍岸之声近在耳边,紧靠着东海的曦朝大营之内却是一片沉沉的安静,白日里披坚执锐的战士们都已经深深入了梦乡,除了少数巡逻卫兵来回行走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响之外再难听到任何动静,而此时,一片寂静的主帐行辕之内却是沉沉的一片压抑!
几丝暧昧的痕迹触目惊心的印在那娇小细嫩的身子,纠缠的发丝绯红的面颊,掉落在地的衣裳,还有那让人浮想联翩的旖旎味道,夏侯非白此生都未曾让自己至于如此境地过,看着身边小人儿那一双满是水雾却又带着紫色光华的眸子,夏侯非白的胸膛止不住的上下起伏,怒气几乎要成燎原之势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他怎能……真是该死!
强自压下的怒气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略微清明的神识之间还带着残留的**,夏侯非白一手撩起旁里掉落的袍衫,天青色的云影一荡他整个人便起了身,苏璃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被子里,瞧见他面上的震怒之色终于有些怕了!
夏侯非白在床榻之前站定,眸光半狭着狠狠的看着榻上的人儿,他如何也没想到苏璃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现如今……
这么多年来,怎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经历过,却偏偏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而这个小丫头竟是如此之傻,竟然是要这样将自己送给他,夏侯非白心中百般情绪闪过,满头满脑都是水草一般杂乱的思绪,他看着苏璃那一双眸子,万般纠葛当中实难说出一句话来,良久,他终是将榻上锦被拉起将苏璃盖住,而后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苏璃眼底的紫色光晕一点点的散去,看着夏侯非白的身影越走越远,终是忍不住的唤了一声,“先生——”
夏侯非白脚步未停,.
苏璃面色僵住,想象与现实反差太大,一时之间叫她来不及反应,心中仅有的一点侥幸在此刻全部破碎,她怔怔的看着内室门口晃荡的帘子,眼底不知是绝望还是凄楚,这些复杂的情绪她这般的心性儿还不知如何表现,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帘子,直到脖子酸疼的发起颤来才回过神,她好像……做错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忽然落在了这海风腥咸的行营头顶,惨白的电光随之而来,天地万物俱是为之一亮,夏侯非白的面容色如缟素,天青色的身影在这夜色之中好似一株失去生气的柏树,他的脚步不停,直往行营之外走,来往巡逻的卫兵见是他自是不敢上前,瞧见他那浑身不同寻常的气势更是退避三舍直直叫他这么走了出去!
猛烈地狂风掀起他的衣袂,风中独行,他的背脊那般荒凉,日月兜转的年月之中他从未生出此时凌乱的心绪,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得入九重之后更是得阁主亲自教化,除却那高深的武功心法,排开那绝世的奇门遁甲,他受教更多的是那尘世与缘劫,岁月经年,他自负看透看破万事万物,掐算卜画人心天命,如此多年来杏花微雨一般的看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便是这中原狼烟乍起又如何,江山更迭天下逐鹿也未得引起他心底半分波澜,却在此刻,在此刻如此的狼狈……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全落了下来,海面上有浪涛怒吼,海岸边上有狂风肆虐,这个深秋初冬的夜竟是如此叫人心惊胆颤,雨幕飞转而下,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子站在断崖尽头,眸光悠远无边际的落在海天相接之处,墨色的阴云黑沉沉的挤在一起,好似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重,苏璃……苏璃……
并非是无法可解的药,也并非是强劲到连他也抵挡不住的药,可他竟然还是受了那般的药力……到底是她能蛊惑人心,还是他早已……
天色愈发黑沉,怒卷的浪涛声一波一波的卷起滂沱大雨砸在这炼狱一般的夜色之中,夏侯非白心中脑中万般情绪闪过,从来心静如水从来智计无双的他竟然也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冰冷的唇角不由得泛上两分苦笑,他自诩一生无挂超然出尘,却不想……尘世之劫难渡,他竟也有今日……
狠狠的闭了闭眸子,再睁眼之时夏侯非白的眼底已有幽光乍现,蓦地想起苏璃一人在行辕之中,他心中忽而有些不安,大雨仍旧有滂沱之意,他豁然转身,眸光幽深的往行营大帐之中走去,守卫的士兵远远地便看到他一身湿透的走了回来,心中虽则有疑问却是什么都不敢相问,夏侯非白沉着脸,心头浮起的却是苏璃混在王府卫队一路上跟着他来到此处的场景,心头的怒火被雨水浇灭,在那怒意之下浮起来的竟又是一层层的酸楚疼惜,她……怎能用这样的法子……
唇角不自觉地苦笑更浓,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他不仅没有教好她,反倒是叫她乱了他的心,到底是她比他更果决些,连叫他徘徊思虑的时间都不给,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算计他,叫他不能不认不能不从,既是如此,他便也只能……
掀开帐帘的手一顿,满室的寂静让夏侯非白脑海之中的思绪一断,外室还是他走之时的模样,可是这样的安静实在是诡异之极,竟然叫他不敢再往里走一步,夏侯非白的眸色骤然变深,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进了外室朝内室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行走之际带起飘飞的衣袂来,心中有一处好似被揪紧,就连呼吸都变慢了两分,“唰”的一声,夏侯非白步伐急骤的身形蓦地钉在了内室门口!
鸦青色的帐幔被勾起,宽大的床榻之上锦被平铺早已不复适才的凌乱,可是看着那平平无人的床榻,夏侯非白心中蓦地一空……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过了许久,只见他眸色骤然加深,依旧带着水渍的面容陡然做寒,大步往内室走去,眸光四顾,简单的陈设一眼扫尽,无人,无人!
夏侯非白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往外走,外头的夜色还未散尽,大雨之势半分不减,夏侯非白眸光四顾,一时之间想不到苏璃能去哪里,守在远处的卫兵看到夏侯非白站在门口以为他有事吩咐,赶忙过来候着,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只觉得一股子凉气缓缓地从脚底浮了上来,一点点的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住!
“王爷有何吩咐?”
卫兵小心翼翼的一问,只因为这个晚上的夏侯非白实在是太过奇怪,夏侯非白凉凉的看了那卫兵一眼,唇角微动,终是一问,“适才可有人从帐内出去?”
那卫兵眉头微皱,面色肃重的想了想,摇头,“属下不曾看到有人出去。”
夜色浓黑,风雨急骤,便是他内力高深才能夜中视物,这些士兵自然及不得他,而她……自然就更是及不上他了!
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心中的凉意随着风雨渐大,夏侯非白眼底有幽光陡转,恍惚之间脑海之中忽然有灵光一闪,他蓦地转头,眸光利剑一般的落在了那海浪澎湃的海上!
一夜的疾风骤雨,海浪滔天,便是有如蓬莱仙山一般的公主号都在这般巨浪之下晃动个不停,整个晚上这巨船之上的人都备受滋扰,然而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这般的夜晚与他们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晨光破晓,万丈霞光冲破了厚厚的阴云层,为整个海面之上的水汽拢上了一股子如梦似幻的斑斓之色,碧海之上经过一晚的涤荡再度恢复了平静如初,天空之上因为那朝霞的映染愈发的湛蓝透彻,下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整个公主号地势最高之处的阁楼之中却依旧是静谧无声。
紫色的帷幔沉沉的垂地,内室角落里的焚香炉之中正淡淡的飘着青烟,金发的粉衣侍女安安静静的站在帷幔之外,眉眼低垂满是恭敬,虽是无事,却依旧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轻慢半分。
“唔……”
轻轻地一声地呓,粉衣之女蓦地抬起了头来,心中默数两声,这才掀开帐幔进了里间,同样是紫色床帏的榻上,夏侯璇玑正撑着床榻起身,眸光向外一瞟,一边让粉衣侍女为自己穿衣裳一边眼尾上挑的问起,“有人来访?”
粉衣侍女闻言便皱了皱眉,微微颔首的道,“是中原的东海王。”
夏侯璇玑眉头一挑,眼底幽光转动之间不由得露出两分明了的笑意,穿好衣裳下的地来,站在铜镜之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可知所为何来?”
粉衣侍女一边为夏侯璇玑着大裳,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夏侯璇玑回话,“并不知是为何而来,可是那表情却不甚好看。”
“哦?”
夏侯璇玑挑了挑眉,复又净手净脸,随即又落坐在梳妆台之前由着这粉衣侍女的一双小手为自己着装,唇角微抿,她的眉心皱了起来,“表情不甚好看是何意?难道苏璃未曾得手?可真是浪费了我的宝贝。”
粉衣侍女听见她这般娇憨慵懒的嗔怪不由得也生出两分笑意来,却是不敢轻易接话,待一切都收拾妥当,那粉衣侍女正要传膳却是被夏侯璇玑阻了,她面上带着妥帖的笑意,着了桃花妆的面容千重妩媚万般风情,紫色的衣袂随着仪态万千的步子轻荡,开口的声音却是分外的清泠,“到底是东海王,不好太过轻慢。”
话音落定人便走出了内室,粉衣侍女闻言立时跟了上去。
夏侯非白依旧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站在花厅之内,长身玉立的身影定在窗棂之前,眸光落在了那茫茫无际的海面之上,清晨的碧海蓝天实在是叫人赏心悦目,可是即便再如何美好的光景此刻在他眼中也是黯然失色不知多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缓缓地转了身。
夏侯璇玑有一双灵动的碧色眸子,除此之外周身上下的一切都和中原人无异,夏侯非白心知她是皇家嫡系血脉,可仍旧是诧异分明过了四百年她的样貌仍旧是未得大的改变,由此可见东周皇室在血脉传承之事上的慎重。
夏侯璇玑不是第一次见夏侯非白,眼前的男人通身上下好似都拢着一层悠然白雾,她看不清摸不透,这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眼看出了这个男人身上的焦灼来,如此显而外露,到底因为何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夏侯璇玑面上仍旧是妥帖的笑意,走进花厅之后方才樱唇微启,“东海王久等了,下人不知礼数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分明是东周人,却将中原的礼数运用到了极致,夏侯非白同为夏侯一脉,不经有些好奇当年东齐的开国诸侯王夏侯胥是如何将东海对岸的国土握在了自己手中,在他看来,夏侯胥之所以将这个东家命名为东周,只怕是有与周朝遥相呼应的意思在,夏侯非白半狭了眸子,眼底的幽光闪动,表情看上去并不比往常亲和润透。
“她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让夏侯璇玑的心头一讶,饶是如此面上却是分毫未露,她转身坐在主位,抬手一请,“东海王可是在问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落座,仍是将眸光落在夏侯璇玑的身上,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掩嘴一笑,眸光上上下下的在夏侯非白身上掠过,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味的妖娆之色,“东海王既是来了,倒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反倒是只问苏姑娘一人,怎么?难道在东海王眼中,曦朝之事竟是比不得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动怒,唇角微抿的样子虽则不显丝毫的怒色,浑身上下却都透出两分无形的锋芒来,只叫人觉得一股子迫力迎面而来,夏侯璇玑微微一叹,“不瞒东海王,昨夜风雨颇大,苏姑娘并未来我这里。”
夏侯非白眉心微皱,眸色不由得一深,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挑了挑眉,见夏侯非白不说话不由得唇角微抿着道,“东海王若是不信,大可搜船——”
夏侯非白眸光扫过夏侯璇玑面上,眸色陡转之间转身便走。
“东海王且留步!”
夏侯璇玑站起了身,面上笑意略消,眉梢眼角带出了与那妖娆艳色并不冲突的锋利,“本宫不管东海王与苏姑娘如何,只想问一句,贵朝皇帝陛下预备何时结束这乱局?中原之上皆以为我东周乃是虎狼之国,人人得而诛之,实在是叫本宫好生委屈!”
夏侯非白眉心略簇的止了步,转身看向夏侯璇玑之时的眸光带着如针一般的的利色,“公主所求并非是中原美名,又何惧与此?”
夏侯璇玑微怔,忽而又是一笑,“也对,只要贵朝皇帝陛下能应我所求便可。”
夏侯非白面上善意颇淡,闻言脚下不停的往外走去,夏侯璇玑看着夏侯非白的背影眼底闪过一分暗色,略有两分郁郁,旁里站着的粉衣侍女见她意兴阑珊,赶忙的上前请她回内室用早膳,才正要动身,外头忽而有人影一闪,夏侯璇玑一个眼色,那粉衣侍女便走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份信报。
夏侯璇玑看到那信报眼底幽光一缩,一边接在手中一边往回走,二指宽的信笺之上字数寥寥,内容却是叫她有些意外,微微思索片刻问那侍女,“曦朝一共有几王?”
那侍女闻言面色一肃,“一共有八王,亲王两位,异姓王六位。”
“异姓王……”
夏侯璇玑轻声呢喃,面上艳色略消两分,越发显得眼底碧光黑沉,旁里侍女见此不由得又道,“此六位异姓王乃是此前周朝诸侯国国主与亲王,除开西凉与梁地的国主一个失踪一个身死之外,曦朝皇帝建立新朝之后仍是给了他们尊位。”
见夏侯璇玑面有凝色,粉衣侍女又道,“两位亲王一个已经成亲一个已经定亲,六位异姓王目前倒是都未得指婚,这位东海王便是此前的东齐皇帝,乃是曦朝皇后的兄长,现如今在曦朝位份甚至高于两位亲王,只是公主您既帮了苏姑娘……”
夏侯璇玑侧脸看了看粉衣侍女,那侍女立时低头闭口再不敢言,夏侯璇玑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报,眼底蓦地绽出两分暗光来。
夏侯非白大步的走下了通往公主号的浮桥,守在桥边的侍卫正眼巴巴的等着他,此刻立时便凑了上去,压低了声音的道,“王爷,左三营马厩里的马少了一匹。”
夏侯非白墨瞳一缩,转头看了看远处静静伫立在海上的大船,复又回身看了看远处苍茫茫的群山,周身气势一冷,唇线立时沉了下去,“备马——”
十月初的长安城已经被初冬的寒意笼罩,深秋的枯涩愈发肃杀,满城嫣然尽是失色半分,因是有五王领兵而出,整个长安城之内的百姓俱是安心了不少,没几日照影湖边又有歌舞坊夜夜笙歌,东西十市又成未央之色,在众人眼中,此时此刻正是曦朝危难之时,而五王同去东海是一定能得大胜的!
五王刚刚离开长安城东海便再有战报传来,在宸帝与东海王夏侯非白的合力御敌之下,东周刚刚侵占的池城被曦朝军队夺了回来,虽然整个中原都不知道那池城在何处,亦是不知此番胜仗如何排兵布阵而东周君损失了多少,仅是这一个“胜”字便足以叫满朝人心安定下来,然而即便有了个好的开头,百姓还是将最大的希望放在了五王的增援之上,宸帝与东海王已有胜算,此番再有五王增援,东周便一定在曦朝手上讨不到便宜去!
朝内朝外俱是一片松快之象,与前几日相比,整个帝宫之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然而饶是如此,未央宫的防卫还是一点儿未曾放松,曦皇每日里都在太极殿之内处理政务,因为小太子的关系更常常将政务搬到了椒房殿处理,朝事大都有卫忠与姬维二人统领,东海亦是未有大变,曦皇肩上之任便是轻了许多。
因是公孙墨随军前往东海,紫荆宫之内便只剩下了公孙成霖一人,连日来十五都在为他施针,夏侯云曦每隔两日都要在下午十分来看他一次,此时已经过了寒露时节,帝宫之内的宫人俱是换上了冬裳,夏侯云曦这一日走进紫荆宫时肩上正披着一件雪白色的羽缎披风,内里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立领长尾宫装,红白相映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粉面含春,紫荆宫内一片安静,唯有正殿之中有些声响,夏侯云曦身边只带了灵儿一人,走进正殿之时正看到十五倾身弯腰收拾药箱。
“若是还疼便要吃药,只是这药性太烈,成王每次服用只是需得小心些。”
十五背对着殿门,并不知道夏侯云曦进了门,可公孙成霖是躺在窗边榻上的,不过一抬眼便瞧见夏侯云曦的身影,十五似乎还要再说,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十五略有怔愣,转头看到是夏侯云曦进殿不由得面色一肃,赶忙收拾好药箱朝着她行礼。
夏侯云曦只当自己未曾听见,脚下步伐不乱的走了进来,扬眉一笑,“今日倒是早,如何了?算起来也小半月了,若是未得进益我便要说十五先生的不是了。”
十五眼底有眸色深沉,好似不敢看夏侯云曦似地一直垂着头,只是带着两分薄笑的道,“陛下放心,成王的身子大有好转。”
夏侯云曦解了披风交给旁里的灵儿,看着如此的十五心中更沉,却是不再相问,只点点头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公孙成霖从榻上坐起来,挥挥手叫十五告退,十五得令朝着夏侯云曦一拜便退了出去,摸样倒是有两分急惶,夏侯云曦捧了杯子喝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看着十五的背影,直到他出殿才抬头看向公孙成霖,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公孙成霖好像知道她一定会问,面上倒也没什么意外,闻言抬眉一笑,“肩上的伤入骨,一受凉便要发疼。”
夏侯云曦眼底光彩一暗,唇角几动似是还要再说,公孙成霖却是摆了摆手起身坐在了她的对面,“不是什么大事,十五开的有药,你可千万莫说其他的。”
夏侯云曦正欲出口的话便被止了住,见他眸色清透不由得也是一笑,桌上有茶,她亲自撩起衣袖为公孙成霖倒茶,公孙成霖松口气似地笑笑,却在不经意扫过她面容之时将眸光钉在了她的脖子上——
虽则那立领宫装几乎将她修长的脖颈全都包了住,然而许是因为她侧了身子倒茶的缘故,颈子的地方倒是有一指宽的缝隙露了出来,便是这么一点,叫公孙成霖看到了一抹浅浅的青红痕迹,眸光不着痕迹的挪开,公孙成霖心中略动。
“若是严重便还是去百里府上一次,老爷子远游也该要回来了。”
夏侯云曦如此一言立时叫公孙成霖回了神,再看向夏侯云曦之时的目光便有些深重,夏侯云曦并未觉,只疑问的看着公孙成霖想听听他的意见,虽则十五已经很是厉害,可是能得百里老爷子亲自问诊自然是极好,十五便点了头,“能让老爷子看看自然最好,只等二哥回来之后便可去西北路走走。”
说起公孙墨夏侯云曦知道公孙成霖虽然放心,却到底还是挂念的,不由出言宽慰,“大军还有三四日便可到东海大营,你放心,战事会很快结束的。”
本是一言安慰,可公孙成霖闻言却下意识的又扫了一眼她的颈子,尖瘦下巴之下已经被全部裹了住,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见,公孙成霖笑了笑,“东周之人若不是三头六臂,那此战便是我们必胜!”
夏侯云曦不假思索的点头,却是未曾发觉公孙成霖的异常。
夜色浅浅的罩了下来,夏侯云曦从紫荆宫出来的时候并未回去椒房殿,反而是朝着照影水榭而去,自从夏日里万俟宸专门为她修了一条回廊连通了照影水榭和椒房殿,她去照影水榭就便利许多,出了宫门便坐上了凤舆,一路上只听得到车轮滚动之声,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凤舆便停了下来,夏侯云曦掀开帘子便看到凝香和钟啸在门口等着,方圆百步之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扶着灵儿的手下了凤舆,宫人们便原路退了下去。
钟啸与凝香二人齐齐见了礼,前者上前一步,“陛下,都在里面等着呢。”
夏侯云曦抬步朝水榭之内去,适才听到奏报之时她还在诧异,却也不是想不通,他一直在椒房殿这么多天,只怕早就闷坏了,这会子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思及此夏侯云曦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两分好笑的笑意,刚刚绕过一截回廊便听到了“哒、哒、哒”的拨浪鼓声——
水榭帐幔垂地的暖厢之内不见半个伺候的下人,南窗之下八步龙凤榻之上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倚在榻上的万俟宸一件玄色锦袍着身,墨发以玉扣半绾,精致的面容之上凤眸半狭,闪烁着狂狷与邪肆,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个拨浪鼓摇晃,眸光却一直落在门边,看到那抹红色身影出现,那眼眸深处的狂狷之色一盛!
在他身边的明黄色襁褓之内正躺着个如玉似雪的小娃儿,那小娃儿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穿明黄之色,反倒是着起了玄色,虽则小小年纪穿着那浓墨之色稍显板正,却是黑白分明愈是衬得小娃儿欺霜赛雪之肤,而那墨色锦缎之上金色的暗纹缠绕,竟是龙纹凤羽奢华无比,小小的一件袍子也是如此尊贵不可言论,倒是和这小娃儿的身份相配!
“怎地这般久——”
万俟宸唇线微抿眉心轻蹙,语气淡漠却似有嗔怪,夏侯云曦进得门来,灵儿为她解下披风,随即便和凝香退出了门外去,厢门在身后关上,夏侯云曦语气略带遗憾的坐在了塌边,“成霖的旧伤难愈,十五竟是瞒了我。”
公孙成霖到底是因为夏侯云曦才受的伤,夏侯云曦的表情便是愈发真切,万俟宸闻言不置可否,当初若非公孙成霖引她出了城她便不会被掳走,不会被掳走便不会在怀孕初时那般奔波,也不至于损了身子生万俟晔之时受那样的苦,更不会让他此生只得万俟晔这一个,纵然知道若非公孙成霖萧玉楼定然还有其他的手段,可万俟宸还是霸道又无礼的迁怒到了公孙成霖,由此看着夏侯云曦对公孙成霖的亲密便非常不以为然,他抬了抬眉头,“百里家的老爷子只怕快回来了——”
夏侯云曦还以为是他善心大发,不由得眸光一亮,“我亦是做此想!”
万俟宸瞧她一眼,在榻上让了位子叫她坐在他身侧,而后看着襁褓之内的万俟晔语气有些可惜,“本想着好好为晔儿做百日,现在看来却是不成了。”
夏侯云曦闻言一笑,俯身亲了亲万俟晔的侧脸软声道,“你我何须在意这些礼数,此番正是东周作乱之时,到时候‘你’定然是回不来长安的,与其叫我一个人操办,还不如不办,他这样小,哪里知道百日不百日,吵吵闹闹的他自己还觉得不甚舒服,将来不知还有多少场面要走,而今能省便省了吧,你若是想庆祝,自有周岁等着你来庆祝!”
万俟宸自知她不在乎,可大抵是因为此生只得这一个便不想错过他生命里每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是眼看着百岁之宴临近,东海未平,且“他”还在御驾亲征,若是操办起来定然也是诸般不适宜,自然只能舍了,万俟宸听着夏侯云曦的话心有意动,长臂一揽便将夏侯云曦抓进怀中,低下头便在她唇上嘬了一口,夏侯云曦轻呼一声,眼瞧着襁褓里的小人儿眼都不眨的看着他们不由得大窘!
“晔儿在这……为老不尊!”
万俟宸转眼也瞧见万俟晔黑色的眸子直直的瞅着他们,再看夏侯云曦面上着粉的摸样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那一双微挑的凤眸之内瞬时落了星子一般的闪耀,瞬时生出神魂授予的惊艳来,“他还这样小,怎生懂得我们在做什么——”
夏侯云曦瞪万俟宸一眼,“便是不懂也不许,教坏了孩子!”
万俟宸却揽着夏侯云曦的腰不放,“早晚要学——”
夏侯云曦面色更红,狠狠的在他肋下捏了一把才脱了他的手,此时已经是秋寒露重,窗棂都被紧紧的关了住,然而这照影水榭所用的窗纸乃是透明的琉璃之物,此刻透过那琉璃窗棂仍是能看到泼墨一般的夜空,便是在那夜空之内,一轮弦月如澄玉一般的挂在天际,夏侯云曦靠在万俟宸肩头,眸光温柔。
“若是未曾记错,这水榭里藏着一把好琴。”
安静又旖旎的静室之内,万俟宸忽而语声低沉的开了口,夏侯云曦抬眼看向万俟宸,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他,“你弹?”
万俟宸眼底生出两分笑意,“是母后早年在民间搜罗来的古琴,自是由你弹。”
万俟宸说着便起身朝暖厢旁侧的隔间走去,夏侯云曦不知道他去哪里找,可不过一瞬他便抱着一只琴盒走了进来,将琴盒至于案几之上,打开盒盖便看见里头一把古琴正静静地躺着,墨玉的琴身,墨色的琴弦,琴头却又有红白花五朵盈盈生辉,简简单单的一把古琴,却有古意与禅意尹饶,好似一下子打开了时光的扉页,夏侯云曦几乎能想象圣文皇后一双十指纤纤的手在琴弦之上拨弄的样子。
“这琴叫什么?”
夏侯云曦并不是擅琴之人,亦不是懂琴之人,却因为这般墨玉厚重花穗红白生出了两分喜欢,万俟宸听她一问便抬手揽住了她,唇角微扬的握着她的手拂上那琴弦,“这我倒是不知,母后早年间喜琴,后来二哥逝后便再未碰过。”
琴弦一动便是怔然之音,自然是好琴,夏侯云曦听闻此言不由得握住了他落在她腰间的手,万俟宸回握了她一把,低头在她颈边吻了一吻,“抚一曲?”
夏侯云曦微窘,“我……并不擅琴……”
“我不嫌弃……”
万俟宸话音落下便回身坐在了万俟晔身边,一手将小娃儿揽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夏侯云曦等着她动手,夏侯云曦有两分无奈,瞧见他的眸光到底还是落座,抬手在琴弦上滑过,顿时落下一溜串儿的清音,万俟晔闻声在万俟宸怀中小手乱挥着,倒像是极喜欢的样子。
夏侯云曦定眸一想,再落手之时便是曲。
窗外有幽幽清辉落下,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窗棂边,夏侯云曦就坐在他们十步之外的案几上,水红色的宫装加身,削葱一般的十指流水似地的落在琴弦之上,清音绝响直上九霄,叫人心中暖融融雾蒙蒙如坠烟海,万俟宸眸光半狭的看夏侯云曦抚琴,再低头瞧瞧怀中小娃儿墨瞳黑亮的模样,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呜——”
忽然,清音悠然的琴音之中蓦地多了一道笛音,低沉的音色一起便有和琴音相和之势,登时叫万俟宸唇角笑意一滞,继而眼底有幽光一冷,他几乎只是一瞬便知道那笛音来自何处,夏侯云曦垂眸静心抚琴,却也是第一时间听到了那突起的笛音,她略有怔然,随即琴音便是一顿,抬眸便看到万俟宸眸色黑沉的侧身看向了窗外茫茫夜色的某一处,她心头略紧,也立时便明白了那笛音来自何处。
万俟宸转过头来便看到夏侯云曦略微怔愣的眸色,他再度抿了抿唇,手中一道银光一闪,下一刻夏侯云曦便觉得指尖一震,琴弦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拨之不动,而那微微有两分滞后的琴音立时戛然而断。
垂眸看去,七根琴弦之间正卡着一根银色发簪。
夏侯云曦心知万俟宸之意,听着那笛音亦是随后而断,又看着万俟宸幽深的眸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万俟宸眸光深不可测的瞟了她一眼,忽然转头看向门口处。
“来人——”
话音一落钟啸便将门打开了半分,而后头也不敢抬的应了一声,“请皇上吩咐。”
万俟宸的眸光在那琴上扫过,唇角微抬,“将此琴送与湘和殿,就说是朕的心意——”
夏侯云曦眸光微瞪,有些不赞同的瞅着万俟宸,万俟宸扫过夏侯云曦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打算,刀唇一抿,“还不送?”
分明两个人在一起弹得好好的琴,可谁知竟有人来坏了气氛,钟啸基本明白万俟宸的意思,可是现如今万俟宸应该在东海而不应该在宫中,这叫人怎么个说辞才好,他早就冷汗一额头,此时却又没有听到夏侯云曦的反对之话,感觉万俟宸语气略带克制,赶忙走进来将那琴取走,夏侯云曦在旁眼睁睁的看着钟啸抱着琴噤若寒蝉的走了出去,看着万俟宸不由得带上两分无奈,万俟宸一把将万俟晔抱在怀中,掀起墨袍往外走,“回椒房再说。”
夏侯云曦不知怎地面色微红,瞪着万俟宸的背影咬唇跟了上去。
秋意深重冬日将至,湘和殿之内,桓筝一身湖蓝长袍手中握着短笛正有些微的怔愣,那曲子是他所熟,那技法也是他所知,本强自克制,却仍是将怀中多年不碰的短笛掏了出来,却未想到……那铮然一断必是旁人而为,在这宫中,谁敢断了她的琴?!
绿桑站在门边,眸色之内略有叹然,却是不由得她开口,正出着神院子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绿桑转身出门一看,竟是未央宫的大管事钟啸,她便赶忙行了个礼问好。
钟啸面色有些作难,却是梗着脖子将那琴盒递了上去,“这是咱家奉主子之令送来给玉公子的,烦请姑娘代为转交。”
绿桑不知钟啸之意,钟啸却是见她接了琴盒转身便走,绿桑无奈,只好抱着琴盒进了中庭,走进内室将琴盒放在案几之上,看着床边还在怔愣的身影轻声开口,“公子,这是未央宫管事送来的东西,说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令。”
他主子……
桓筝长身玉立的背影略有两分清冷,闻言默了默才转身走过来,“是何物?”
绿桑闻言将那盒盖打了开来,“公子,是琴。”
桓筝略带了然的挑了挑眉,唇角不由得带上了两分无奈笑意,他凭着感知探手将那琴身触了触,一触手竟然就有生温暖意,指腹落在琴弦之上,却又是一片沁凉直透心底,手腕一折,再从那琴头的红白之花上扫过,正兀自犹疑那为何物之时却又在琴头之下摸到了两处凸起,是字……
他心头略紧,指腹又是一扫,面色不由有些怔然起来。
——菩提。
晨曦微明,夏侯云曦醒来之时身边锦榻已经空了,触手一摸被子下面暖意尚存,这几日夜中睡得安稳,她从未这么早的醒来过,这会子天色还未大亮,她自是不必起的这样早,狭着眸子稍稍等了会儿却是不见万俟宸人,夏侯云曦心中不免有些疑虑,身上不着寸缕,腰上略有两分酸疼,微微动了动却已经是一身清爽。
夏侯云曦借着略带黯淡的光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颜色,面上顿时腾起热意一片,她一边裹着被子起身拿衣服,一边在心中腹诽,不过就是个曲儿,却叫他有理由百般折腾她,裹了件中衣掀了帷帐下地,内室之中竟是没有万俟宸的身影,夏侯云曦抿着唇线,猜想着万俟宸是否去西殿看万俟晔去了,这般想着就要顺着夹道往西殿走,可是还未走出去几步便听到夹道之外的外隔间有些声响,那里本是内室通往外室的一处过渡间,摆着多宝阁龙凤榻之类的矜贵家什,这会子是谁……
夏侯云曦心头一动,她脚上穿着丝履,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走起来便没什么声响,因此当她掀起帷帐走到那隔间门口的时候万俟宸背对着她并未发现,只着了纯黑色中衣的万俟宸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站在塌边,榻中的小案几上正放着一个黑色的托盘,那托盘之上放这个药碗,药碗之内黑沉沉的药汁已经见底,他正捧了青瓷茶盏准备漱口……
旁里的钟啸侧身站在万俟宸不远处,眸光左右一瞟之时第一个发现了夏侯云曦的存在,他眸色一变登时跪地行礼,“陛下。”
正要放下茶盏的万俟宸背脊一僵,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才又落下来,他转过身朝夏侯云曦走过来,二话不说揽着她的腰往内走,钟啸眸色复杂的一叹,等二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抬头起身去收拾那药碗托盘。
“是什么?”
走到一半夏侯云曦的步子就顿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万俟宸,万俟宸无奈的一叹,摸了摸她的额发拉着她往龙榻走去,“现在不是夏天了,出来也该多穿一件,怎生也不知冷?”
万俟宸将夏侯云曦塞进被窝里,自己也贴着她躺了进去,夏侯云曦的身体有些冷还有些僵,即便是躺下去了也是睁着眸子直瞪瞪的瞅着他,万俟宸又是一叹,在她额上吻了吻,“不过是一碗药,我此前受的伤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要听实话。”
斩钉截铁的五个字快要触碰到夏侯云曦的底线,连她的眸子都在瞬间漫上了两分红,万俟宸口中话再也说不下去,默了一默才搂着她的腰沉声开口,“避子之药。”
夏侯云曦的眸光猛然一缩,看着万俟宸一时之间好似不能置信,在后宫之中不让女人怀孕的法子有很多,可是这件事从来都是女人的事,她从来不知道御医竟敢对着皇帝下药,不,不是御医,定然是十五,可是即便是十五,他又怎能如此……夏侯云曦蓦地想到前日遇见十五之时所见异状,难怪看都不敢看她,却是因为如此!
“万俟宸……”
夏侯云曦连名带姓的叫他,眸光渐渐的真的变成了红色,万俟宸唇角泛起无奈笑意,大手一点点的抚过她的发顶,“怎地还要哭了?这有什么……”
夏侯云曦眼底诸般情绪闪过,不由得伏在他胸口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气起来,万俟宸胸膛微震,揽着她的手却是在收紧,“我们不是说好了这辈子只要晔儿一个?既然如此,不过是一碗药而已,何至于这般唉声叹气?”
夏侯云曦又叹了叹,“那药喝了……是否会影响身体?”
万俟宸喉间爆出两分低笑,语气不由得暧昧起来,“影响身体……你指的什么?”
夏侯云曦蓦地抬起头来,眸光郑重的对上他的眸子,“那药要喝多久?喝了之后是否永远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万俟宸面上的薄笑散去,眸光也深沉起来,“那药要喝一个月,蓝儿,你在想什么?”
夏侯云曦眸光几动,复又低下头来,整个人失了生气一般的黏在他身上,直叫万俟宸看的眉头紧蹙,良久,夏侯云曦忽然搂着他的腰抬起了头来,眼眶微红的瞅着他,“我只是遗憾,遗憾的很……”
万俟宸半狭着眸子看着她,眼底幽光几闪,忽然抽出搂在她腰间的手一把按在了她的后颈上,她被他按下来与他唇齿相贴,他抱着她翻身一滚便将她再度压在了身下,灼热又深切的吻好似狂风暴雨一般的卷尽她的甘甜与美好,情潮一触即发,他的大手自她肩头一掠便将那红绡里衣剥落了大半,夏侯云曦微闭着眸子,手脚酥软的任他揉捏,不一会儿便再度一丝不挂的贴紧了他,他每每都要不够她,昨晚兴头未尽,这会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压制不住,待她足够潮湿之时他复又腰身一沉抵了进去,耳边是她惑人的喘息低吟,万俟宸眼底生出两分爆红之光来,好似就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有晔儿……便足以……足以……”
他话音一断之处便是贯穿她之时,夏侯云曦听着他的“足以”,身与心都彻底的化成了春江丽水,涤荡着他的神与魂尽数为她倾决,一**的欲念来袭,终让那水汽迷蒙的眸子里落出了泪,好似下一秒身体与灵识就要分崩离析,好似下一刻他便要理他而去,夏侯云曦分明力竭,腰身却愈是紧的缠了上来……
这一日曦皇因身体不适未曾问政,直叫殿中省将折子送入椒房,经由曦皇批阅之后再送到两位宰执相爷手中,第二日,东海再度传来战报,曦朝军队再次夺回此前被东周侵占的城池一座,虽然还没有到绝对性的胜利,但是相比此前的阴霾当空来讲,.
便也是在这一日,西北由宋柯与晋王领兵的平乱之军第一次送来战报,不仅是战报,还是捷报,曦朝军队截获乱军粮草,将乱军五万兵马困于阵地十日,最终乱军内部因增援与粮草未至而生出暴动,宋柯领兵趁机攻城,不出半日便将一座西北坚城拿下,城内剩余将士尽数投诚,晋王斩首乱军首领百人,剩下之乱军尽数编入曦朝前锋营,和大部队一起踏上了清缴余党的旅程,西北大胜指日可待!
两份捷报在同一天传来,立时将长安城上空这么久以来的阴霾尽数散去,百官立时上表要为西北的将军们请功,又要为东海的宸帝祈福,有什么坏事儿的时候百官不一定能如此积极的群言纳谏,然而有好事的时候谁都愿意来锦上添花一把,由此这一日各式各样的折子纷至沓来的朝夏侯云曦飞了过来,只叫她整个下午都脱不开身。
得闻捷报的公孙成霖同样兴致极高,当他到椒房殿的时候夏侯云曦还在太极殿,守在门口的钟啸听闻成王来此面色不由得微变,正要向内通报之时公孙成霖却已经到了,钟啸立时便迎了上去,行了礼之后便请他往前殿落座,公孙成霖并非第一次来此处,自是带着两分随意,入殿之后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眉心微蹙,“这殿中怎地只有这几个人侍候?你们陛下身子抱恙可好了?”
钟啸心中有些忐忑,闻言便赔笑一般的道,“回王爷的话,陛下喜静,太子小小年纪也不喜欢人多吵闹,这两日殿中的人便格外的少了些,陛下不过是因为天气转凉感染了风寒,十五先生一帖药便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这回答还算周全,公孙成霖便点了点头,随即他的眸光又落在了前殿通往内殿的入口处,略带好奇似地随意一问,“你们陛下去了太极殿,太子呢?”
钟啸看着公孙成霖的眼神还以为他要见太子,所幸心一横道,“太子殿下今日被送到了静和宫,上皇已经多日未见小太子了。”
万俟婓在静和宫养病公孙成霖是知道的,闻言他便颇为信服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钟啸的话,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还有一会儿夏侯云曦必然就要回来,公孙成霖也不着急的在此处等着,眸光四处瞅了瞅,却是发现虽然殿内的下人变少了,殿外的守卫却是增多了不少,他心头微动,面上到底未曾露出两分颜色来。
钟啸知道夏侯云曦对公孙成霖的重视,便不敢怠慢的在此侯着,一边派人去给夏侯云曦说一声,他不知这位王爷心性儿,亦不是熟人,作为一个下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题可说,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便是在如此的安静当中,内室忽而传来一声轻响。
钟啸背脊一僵,公孙成霖已经望了过来,钟啸只好笑道,“有宫女在里头打扫屋子,只怕是手脚不利索,叫王爷见笑了。”
公孙成霖不置可否,不多时却又听到一声响,他的眉心拧了起来,钟啸作势面色微变,正打算往内室去训斥训斥那手脚不利索的小宫女之时内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声狼啸来!这一下不仅是公孙成霖眉心紧皱了,便是钟啸也止不住的被这一声狼啸给吓了一跳,然而这不是最叫他胆战心惊的!
“呜哇呜哇——”
骤然响起来的一声婴儿啼哭实在是叫钟啸自己都快哭了,公孙成霖第一个站起身来,眸光似箭一般的落在了钟啸的身上,他身来便是天之骄子,周身上下的贵胄与气势早就深入骨髓,此刻面色一变立时便叫钟啸觉得一股子迫人之力扑面而来,只叫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便是这么一顿,公孙成霖已经冷着脸往内室去了!
“未央宫的奴才是否都像你这般大胆!”
夏侯云曦不在,而这个奴才竟然还敢骗自己,公孙成霖顿时便知这事情有异,他并不知道钟啸其人如何,可是单看这件事便不同寻常,太子分明在内室,却为何说是送去了静和宫,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他的——
心中生了怒,脚下的步伐便是越来越快,钟啸眼睁睁的看着公孙成霖向着内室一路冲去,而此处侍候的人本来就少,根本就没人拦得住他,一时之间钟啸根本无法可想,只能一个劲儿的跟在公孙成霖身后叫喊不停,“王爷请留步,王爷您不能进内室,王爷留步啊,王爷,这都是陛下的命令,王爷莫急——”
便是钟啸喊破了喉咙公孙成霖也没有听他一言慢半分脚步,钟啸几乎就要哭出来,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公孙成霖走过那夹道隔间,而后一手掀了内室的帐帘直直闯了进去,然后,他便看到公孙成霖的脚步骤然顿住。
内室之中,牙口森森的楚衣正低低哼哧,襁褓之中的万俟晔正挥舞着小手,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万俟宸。
一身黑袍的万俟宸正倾身站在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摇篮车旁里,手臂握着摇篮轻轻晃着,口中念念有词的似乎是在哄被楚衣一声狼啸吓哭的万俟晔,狭长的凤眸半狭,眼尾微挑,那精致的面容之上便生出两分邪妄又威慑之气来,扫了一眼愣在当地公孙成霖,他不置可否的对着站在一旁的钟啸扬了扬下巴,“成王是上宾,退下吧。”
钟啸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万俟宸便又低着头去哄万俟晔,楚衣正哼哼哧哧的站在摇篮车之下,似乎它也知道自己吓哭了小主人是做错了,整个看起来有两分颓靡,万俟晔的哭声渐渐变小,似乎十分吃万俟宸的一套,不多时,哭声彻底的消失,再然后,或许是适才撕心裂肺的一哭耗费了力气,他就那么睡着了。
万俟宸满意的看了看万俟晔的睡颜,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公孙成霖,而公孙成霖看到此刻的万俟宸已经不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总算知道了夏侯云曦脖颈上的红痕是从何而来,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外头的守卫要加强而内殿之内侍候的人却变少了,而这些都不是最叫他意外的,最意外的他此刻分明应该在东海而不是在宫里,再来便是看着此刻依旧浑身威仪的人那般低眉顺眼的哄孩子,这样的场景是在叫他……觉得诡异如梦似幻。
“旁的孩子若是听到楚衣这一声只怕没这么快睡过去。”万俟宸又看了看摇篮车里的万俟晔,这才走道锦榻旁里来,抬手一请,“你的表情多少让朕有些成就感——”
公孙成霖眼底眸光几变,看了看卧在摇篮车旁里的楚衣,终是走到锦榻便与万俟宸相对着坐下,万俟宸不置可否的抬手为他倒上一杯茶,眉头微蹙的道,“既是见到了,想问什么不妨问。”
公孙成霖哪有心情喝茶,他只是将复杂的眸光落在万俟宸的身上,薄唇微动的冷声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
万俟宸并不计较他的大不敬,只是自顾自的饮着茶,闻言眉头微抬饮茶的动作也一顿,“错了,朕御驾亲征乃是万民所见,曦皇亲自相送,怎能有假?”
公孙成霖眸光半狭,“所以你半路便回来了,难怪,难怪东海战败不断。”
万俟宸放下手中茶盏,眼底又绽出两分笑意来,“又错了,东海未曾战败。”
公孙成霖眼底渐渐浮出深沉幽暗的光来,“战败是假,难道东海王一直在打胜仗?可是为何要谎报军情,东海战败惹出了多少乱子,你这是……”
“不对——”
万俟宸微微摇着头,身子朝后微微一扬,眼角眉梢都绽出两分傲然来,“依旧是错,东海王从来就没有和东周打过仗——”
公孙成霖墨瞳骤然缩紧,默了一默忽然眸光一冷,“难道东海之危是假?!”
万俟宸面上绽出笑意来,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公孙成霖,公孙成霖心头大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才是,东海之战是假,东海之战竟然是假!曦朝岌岌可危,中原暴动又起都是因为这东海之战,可这东海之战是假!
公孙成霖作为局中人,忽然有一种被耍的耻辱感,并且万俟宸面上的表情虽然不是那般夸张,却也极是刺眼,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能压下想要揍人的冲动,“这样做……你到底是为何?”
万俟宸眼底的笑意淡去,看向公孙成霖的眸光略带两分肃然,“眼下如你所见,便是朕所愿——”
如你所见便是朕所愿,难道天下大乱便是他所愿?难道戏弄天下兵马便是他所愿?公孙成霖的眸色渐渐深沉,他几乎立刻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因为他深知,眼前之人不是昏庸无能之人,他的手段和智计绝不会叫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公孙成霖心中沉思,东海之乱,四处暴乱,他要御驾亲征,她登上了皇位,后来他御驾离去,东海战败不断,四处暴乱加剧,这个时候他们来了,然后便是诸王领兵出长安……公孙成霖沉暗的眸子一点点的变亮,看着万俟宸的眸子现出两分不可置信,万俟宸看着他的神态变化眼底也生出两分亮光来,笑着点了点头,“你想的大抵都不错。”
得到万俟宸的肯定,公孙成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场天下为局,哄骗了天下人也哄骗了他,那些趁乱造反的会被雷霆清除,更重要的是,她现如今与他同位的立于曦朝最尊贵的位子上,难怪,难怪她说这一场战事会很快结束,不是因为曦朝必胜,也不是因为援兵的厉害,而是因为这一场战争本来就没有开始过。
想到万俟玉等人的烈烈战心,公孙成霖不由得生出两分苦笑来,等他们到了东海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不知届时诸人面上该是何表情?
公孙成霖眸光深幽,不过几瞬便明白了万俟宸的打算,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之人的手段与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你就不担心此番图谋被揭破?就算不被揭破,东海连连败仗亦是要被载入史册,曦朝初立便得战败无数,这是你所愿的?”
公孙成霖挺俊的眉眼之间生出深深的怀疑,却得万俟宸眸光黑亮的一笑,“揭破?若是怕被揭破我何必如此将事实告诉与你,等此事落定,外头的风传只怕不会少,可到时候曦朝胜东周败已是定局,乱军俱平四野俱安,百姓要的是一个能安然度日的太平盛世而已,真真假假他们哪里有那样多的心思去分辨?至于史册,你觉得和十年之后的曦朝盛世相比,后世之人会去看这零星的二三败仗?这可以是缓兵之计,可以是诱敌之计,史册从来是由赢得那一方来写。”
公孙成霖看着万俟宸的眸光愈发深,万俟宸随他看,眸光又略柔的落在了不远处的摇篮车上,公孙成霖看着他眉眼之间的一抹柔色终是苦笑,枉他们四面八方赶来,枉天下人为曦朝心焦,终于只是他玩弄帝王之术的手段而已,“论谋算与胆量,这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人能及得上你,论无耻,亦然——”
海风腥咸,暮色将至,看着远处黑苍苍的山梁万俟玉眼底的颜色越发深沉了些,不仅是他,在他身后的洛萧、洛然,外加公孙墨与姬无垠,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可以用诡异来形容,若是一个未曾打过仗的书生来此必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可是在场众人谁不是奇门遁甲从小修习,谁不是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精于算计,先楚境内一切还说的过去,可是一旦走入齐州府之内他们还看不出什么来便是罔顾王族英魂!
自从入了齐州府境内,众人预想之中紧张压抑气氛并未出现,一路走来虽然氛围比之寻常较为沉重,可是百姓们却依旧有条不紊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东齐虽然临海,国中却依旧是山岭丘壑众多,百姓们似乎是因为那一山之隔而有巨大的安全感,可是在诸王眼中却不该是如此,若真是战事焦灼,来往的兵马调动便能叫百姓生出惶然来,轻则关门闭户,重则弃城而逃,可是这些现象,在这一路上竟从未见过!
这最靠近战场的地方竟是比长安城的气氛还松快的多!
越是靠近东海众人眼中心中的疑虑更是大,战报之上分明说东海几城已经被东周夺去,期间虽然曦朝军队已经胜过两次,却到底是战火狼烟肆虐,不说剑拔弩张至少也该是严阵以待,然而沿路走来,一切都平常安然的超乎了众人的想象,大家几乎在怀疑根本就没有东周与曦朝的战事!
前方的山岭乃是至东海的最后一道山势,翻过了这座山梁便是一马平川的临海平原,可至东海大营,亦可至东周侵占之城,万俟玉身后是五万声势浩大的凌南军,他自是想带着这五万兵马翻过山岭将那东周人赶出中原去,然而早前收到的从东海大营传来的谕令却是让他将五万兵马留在这山梁之后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是援兵,即便现在东海局势有了转变却也不能叫五万兵马白跑一趟,曦朝之危已久,能早一些结束乱局自然要分秒必争,而今竟传令不让五万兵马过山,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难不成曦朝军队已经大胜?
万俟玉大手一挥叫来随军的参将简旭宁,“传令下去,原地扎营!”
简旭宁应是,万俟玉和身后诸王却没有下马的意思,那谕令之上是说五万兵马不可过山不错,可是却没有说他们几人如何安排,而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不到那东海大营一探心中定然不甘!
万俟玉眸光半狭,语声沉沉,“简旭宁留营守军,待本王天明归来,驾——”
一声厉喝伴着五匹快马风急电掣的从大军之前疾驰而出,不多时便没入了那黑沉沉的山林之内,简旭宁站在原地微微一叹,回身吩咐扎营事宜。
天幕之上星光闪耀,夜风刮在面上却是寒凉无比,五人俱是面色凝重仿若不察,座下的马儿蹄声脆响越跑越快,两侧是迅疾而退的墨色景物,五人扬鞭策马顺着山路一路向上而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山梁隐隐在望,五人落鞭之声响彻林间,就在跃马上山梁的那一刻周遭黑沉沉的林子里却骤然亮起火把无数!
勒马急停,马儿嘶鸣之声带着叫人胆战心惊的煞气,五王眸光俱是寒栗无比的环视着周围忽然出现的人马,心中辩着对方身份是敌是友。
林中响起一连串的动静,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从林中御马而出,在马背之上遥遥对着他们一拜,朗声道,“末将在此等五王多时,请随末将前往东海大营。”
山梁之上的风已经带上了腥咸之味,隐隐的众人已经能听到那波涛怒吼之声,此处已经临近东海,可是众人却从未与东周士兵遭遇,万俟玉心中涌起猜想无数,眸光紧紧落在那男子身上,良久才冷声落下两字。
“带路!”
身着铠甲的男子御马在前朝着山下奔去,万俟玉与身后诸人眸光一定,亦是跟在其后打马而下,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山下,山下的大道平坦至极,却是不见兵甲,遥遥可见城郭人家,却是静谧如斯亦是听不见喊杀之声,一路疾驰,五王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冷,那带路的副将亦是不发一言的在前疾驰,不知在夜色之中走了多久,随着那浪涛声越来越大,众人终是瞧见了一处屯兵行营!
此刻的行营之中灯火大亮,营中兵将似乎正在等着他们来,那领路的男子当先而去,与营门之前的守卫们喊了一句什么那守卫立时向营内跑去,拒马被卫兵们移开,万俟玉当先打马疾驰而入,行营之内果然灯火通明,帐篷井然有序,士兵们面色肃重却无杀气,除开巡逻士兵之外其他人身上连盔甲也未着,这哪里是战时之象!
万俟玉眼底的沉色已经迫人至极,在他身后驶入的几人眼底同样有深沉的难以置信,几人顺着军中大道一路向着中军大帐行去,远远地便看到大帐之前站着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万俟玉眸光半眯,在夏侯非白十步之外猛的勒马!
这中军大帐只是普通军制,周遭守卫也只有寥寥数人,根本不是帝王之制!虽然万俟宸行军之时从来不会讲求这些,可是也不该是如此简陋,相反,简简单单倒是符合夏侯非白的性子,这中军大帐的主人竟然是东海王而不是宸帝?!
万俟玉几乎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身形一跃跳下马来,几步走到夏侯非白身前,连问礼都省了去,只是皱着眉头语气极快肃冷的一问,“皇兄在何处?”
身后四人亦是跃身下马,俱是将深沉目光落在了夏侯非白身上,夏侯非白面上神色寻常,眼底比往日浓黑不少,听到万俟玉此言也不着急,只是转眸将他身后四人看了看,这才露出两分迟疑的表情来,万俟玉心中疑色更重,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再问,“营中安然,一路行来不见战事,东海王战报所言之象在何处!”
万俟玉疾言厉色,夏侯非白闻言却是不恼,甚至微微扬了扬唇,那笑意带着两分无奈苦涩,立时便叫诸王心中一沉,夏侯非白虽然料想到了如此局面,可他自己心中都对此番变故无语,对着万俟玉几人又能解释什么呢,“如洛王所见——”
几人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之间面色更难看,万俟玉深吸一口气,忽而握住拳头绕开夏侯非白往帐门走去,却不想就在他刚走近那帐帘之时掀那帘子被人先一步掀了开来!
“贵朝皇帝陛下用心良苦,洛王殿下难道真想叫曦朝与东周开战不成?”
软媚清音落定,一袭深紫色华服随之入目,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魅惑天成的脸,似黛柳眉之下是一双碧色的眸子幽光盈盈,浅淡的浮着一层薄笑,如风似雾的从众人面上扫过,虽有妩色却又灵透明澈,好似能看透人心似地叫人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万俟玉的脚步猛然一顿,看着眼前之人眼底有分明的意外一闪而逝,听着她口中之言,看着她身上华章紫裳,心底一个念头顿时蠢蠢欲动,身后诸王都将目光落在了这女子的身上,众人皆是心思洞明,不过一瞬便猜到了个大概,可是东海分明与东周交战,此时此刻,这个念头怎能是真?
而这女子所言……又是何意?!
夏侯非白的眸光扫过众人,唇瓣微启带着两分叹笑,“诸位,这位是东周公主殿下。”
眸光骤然一缩,夏侯非白此言一出期间内情已经分明,东周与曦朝不仅未曾开战,这东周公主既然能只身入曦朝大营,两方人马的关系只怕是是好之又好,何来的交战之说——
一时间诸人尽是陷入了静默之中,公孙墨眸色幽深似海,洛萧面上沉静若水,洛然眼底生出两分似笑非笑的无奈,姬无垠却是咬紧了牙关面色略带狰狞,好半天才从齿缝之中爆出一声低咒来,万俟玉眼底亦是诸般风云涌动,良久才无奈的一叹,转身看向夏侯非白道,“皇兄如何安排的?既然如此,便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了。”
夏侯非白微微颔首,眼底亦是有两分叹然,自始至终他都知晓此事,虽则如此直到现在他心中也满是慨然,更别说这几位千里迢迢领兵而来的王爷了,只怕心中被戏耍被欺骗的怒意不会少,夏侯非白转眸瞧了瞧几人,虽则面色都不好看,却到底是压着的,他只好笑着抬手一请,“诸位请进——”
站在门口的夏侯璇玑眼尾上扬,眸子半狭,眸光不经意的从在站几人身上扫过,碧色眼瞳之中带着两分打量与权衡,别人倒还罢了,姬无垠此刻正是气郁之时,对上夏侯璇玑的眸光登时心中冒火,眸色不由得就有些不善。
夏侯璇玑抬了抬眉头,转而看向夏侯非白,“诸位只怕还有事相商,既是如此本宫便先告辞了,明日本宫与船上设宴,恳请诸位赏光。”
夏侯非白面色未明的点了点头,夏侯璇玑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带着身后两个金发碧眼的侍女步伐悠悠的走向了不远处停着的轿辇,夏侯非白眸光半狭的看了看夏侯璇玑的背影,对上万俟玉等人的沉暗眸色之时又是无奈苦笑。
“所以……皇兄根本未曾到东海?他现在在长安宫内?!”
万俟玉唇角微抽,仍是未曾从这样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谁能想到这一场危及中原的交战竟然只是一场诡诈之术,帐内诸人的面色都不甚好看,姬无垠更是猛的一拍身前桌案,“这厮实在狡诈至极,我等千里迢迢而来,竟是闹了一场笑话……”
万俟玉闻言皱眉看了姬无垠一眼,夏侯非白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逸王何出此言,本王尚在东海也知此行是逸王自己主动请战,和皇上有何缘故?”
姬无垠瞅了瞅万俟玉,唇角几动到底未曾再说什么,可那一口气却是憋得快要内伤,众人俱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却唯有洛然不仅不怒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高明!高明!实在是高明,我们俱是被骗之人,然则他要骗的却是天下人,这套儿是我们自己要钻,也实在怪不得他,现如今看来,他这一招早就胜券在握,我们此行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啧啧,若说这天下有谁叫我服气的,只有他,也只有他了!哈哈——”
夏侯非白面上带出淡淡笑意,洛萧闻言面上静色浮动,唇角微扬也是颇为慨然的一笑,公孙墨眸光深沉灰暗,眼底光彩明灭不知在想什么,姬无垠听见洛然如此说虽则分外无奈却到底是长长的一叹,“罢罢罢,这一下曦朝这天下算是坐稳当了,该收拾的乱党被他收拾,该收拢的人心也叫他收拢,天时地利人和,只待东周称败此事便能了结,既然如此,我等留在此处也是无益——”
“五万凌南军如何安置?”
洛萧忽而有此一问,夏侯非白眸光一深,“海军。”
万俟玉与洛萧对视一眼,各自面上都有两分叹服之意,千军万马跋山涉水而来,原来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中的一项,他们此番,倒成了他统军的副将还不如。
夏侯非白将眸光扫过在场诸人,不由得出声道,“诸位既然已经到此处,且先莫走,适才所见乃是东周公主夏侯璇玑——”
中原之上皆不知东周是何来头,此刻听到这“夏侯”二字众人不由得眸色一深,夏侯非白叹然点头,“不错,与中原‘夏侯氏’乃是一脉,当年东齐开国诸侯王夏侯胥出海未归,中原之上皆以为他葬身大海,却不知原是在东海彼岸建下了此番功业,这位公主此番前来乃是有意与曦朝交好,她既言明日设宴,诸位何不赏脸一聚?”
室内一静,姬无垠忽然想到了适才夏侯璇玑看向他们的目光,不知怎地心中忽而有些不安,他摆了摆手起身就向外走,“此事该是曦朝礼部之事,与我何干!反正留下再无益处,还不如早日回长安去算账!”
帐外马蹄声作响,帐内公孙墨也站起了身,随之洛然也笑呵呵的对着万俟玉眨了眨眼跟着走了出去,洛萧顿了顿,起身朝着东海王拱了拱手,“有劳东海王。”
瞧着洛萧都走了出去,万俟玉蹙起眉来,语气自然也不负此前冰冷,“既是如此,五万大军还在山梁之后,我先去整军,那东周公主一事便劳烦先生了——”
瞧着万俟玉刺溜遁走夏侯非白也不拦,不多时外头他的侍卫面色发苦的进的帐门来,“主子,您怎得拦也不拦,明日那东周公主设宴之事该如何办?”
夏侯非白唇角微勾,眼底绽出两分冷色,“去告诉公主殿下,便说诸位王爷俱是有要务在身,她要设宴,还是去长安城之后再说吧!”
那侍卫面色又苦一分,夏侯非白忽而又将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边如何?”
虽则言语模糊,可那侍卫还是瞬间便明白了夏侯非白要问的是什么,只见他闻言面色一正,垂眸小心翼翼的答道,“还有五日便可至长安。”
夏侯非白闻言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那侍卫立时退了出去,中军大帐之内一片清寂,夏侯非白眸色渐深,不知是第多少次想到了那双紫色光晕流转的眸,寒意渐浓,整个行营之中的灯火都渐渐暗了下去,一声叹息从夏侯非白唇边溢出,轻轻一滑便没入了泼墨一般的夜色之中。
曦朝历宸帝元年,东周国渡海而来,求和未成与曦朝宣战,中原趁乱暴动,一时之间举国堪危,临难之时,宸帝谕皇后夏侯云曦为皇,予其执掌朝政之权,后御驾亲征,继而又得曦朝六位异姓王挺身相助领兵前往东海平乱,东周战之力竭,终与十月中旬称败撤兵至东海之上,时值曦朝战后国力不稳,又得知东周公主乃是中原“夏侯”一脉,退至东海之后东周公主复又送信入长安许诺亲身入长安致歉求和且愿以东周御海之术授之,经满朝文武商决,曦朝终是与东周止战,十月下旬,宸帝御驾先诸王回帝都,十一月初,诸王归长安城,与诸王一起入城的还有东周公主夏侯璇玑。
御驾归京的消息传回长安城之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据闻宸帝只带了一众亲随归来,由此曦皇并未令百官与安定门之前相迎,朝野之上因为东海大胜的消息振奋不已,而众臣也都知道曦朝再经不起大战消耗,便也都力主求和,而今御驾已经离长安城不远,满朝文武俱是心安,帝宫之内更是一派祥和安宁之气,俱是盼着御驾早些入朱雀门。
夏侯云曦每日当中宫人的面也都要做出盼望万俟宸归来的样子,然而她没有盼来万俟宸,倒是先盼回了苏璃——
满朝皆知是因为东海诸事需要主将裁定,是以御驾才先与大部队动身归来,而诸王也都被留了下来,这其中首当其冲便是东海王,夏侯云曦早早便得知苏璃偷偷跟着夏侯非白跑去了东海,然而有夏侯非白看着她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却是怎么也未曾想到苏璃竟然先一步回来了,并且还是独身一人回来。
当宫门侍卫前来禀报之时夏侯云曦正在椒房殿内批阅奏折,苏璃入长安城之后并未回东海王府,身上没有入宫的腰牌,虽则表明了身份可守卫的禁卫军还是不敢将她放进来,守宫的统领那边安抚着,这边便遣了人来禀。
夏侯云曦心觉有异,苏璃分明是常常进宫的主儿,即便没有腰牌底下人也是认得的,何以不放她进来,她面上未露声色,闻言立时叫人接苏璃入未央宫,左右想想,心中不由得生出两分不安来。
待苏璃由宫人带着入椒房前殿之时夏侯云曦才明白为何禁卫军不放她入宫,心中咯噔一声,眼前这个衣衫褶皱一脸风尘疲惫的假小子可还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非是那一双浮着层层水汽的紫色眼瞳夏侯云曦都有些怀疑了!
苏璃的头发尽数束在了脑后,却并不那么整齐,玉雪一般的面颊之上此刻浮着一层暗黄,唇瓣煞白且干裂,周身上下未见饰物,身上穿着的天青色袍子满是褶子的龙拉在肩头,袍子上污渍层层,不知道多少天未曾更换过,一瞬间,夏侯云曦好似又看见了那个在苏逻被人绑在榻上即将受到残害的小姑娘。
“阿璃——”
夏侯云曦心头微酸的一唤,苏璃看见夏侯云曦第一眼的时候就红了眼眶,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身子却是紧绷着,仍是不忘礼数的咬唇朝她行了一礼,口中却是难说出一句话来,夏侯云曦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有异,看了钟啸一眼后者当即会意的领着众人退了出去,满殿之间瞬时安静下来,夏侯云曦前行几步,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握,“这是怎的了?”
苏璃咬着的唇微松,想要开口唤她一声姐姐,唇形做出来了喉咙却是哑的,眼睫一眨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夏侯云曦看的心头难受,连忙将她拉到塌边搂着她坐下,一边抚着她发顶的乱发一边为她拭泪,可苏璃那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夏侯云曦瞧着她身上这般模样,又看到她这般委屈的样子,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心中那念头太过可怕,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轻声一问,“阿璃,先生怎地叫你一个人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夏侯云曦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相问,却不想她刚说完苏璃眼泪落得更快,顿时便叫她手足无措起来,夏侯云曦手中的帕子都湿了一半,却仍是止不住苏璃的泪,手足无措之下只好抱着她叫她哭个痛快。
苏璃是被吓坏了,当日她随军前往东海,刚走了一天便被夏侯非白发现了,夏侯非白当时就有些气她,叫人送她回来却又被她跑了回去,夏侯非白眼看着无法,只好叫她扮了小童跟着他,一路上小心照顾着把她带到了东海,却终究待她不再想从前那般亲切,苏璃心中惶然,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其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夏侯璇玑,夏侯璇玑也不知怎地竟是瞧出了她的心事,一来二去的竟然给她想了个法子——下药。
若是从前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可是那一路上夏侯非白待她都不冷不热,只叫她心中害怕极了,这才铤而走险,那药……她本不知那药药力到底为何,却是心存侥幸的,那样的时候她便是痛极也只是受着,总之结果是如她所愿,她成功的把自己给了他,这样亲密的结合让她觉得神秘又神圣,她天真的想着,这样他总不会再生气了吧。
可夏侯非白更生气了!
苏璃本就心虚,又瞧见夏侯非白生气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已经用尽了力气去讨好,她身无长物,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夏侯云曦和夏侯非白给的,她能送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将她唯一的东西都给他了,他却仍是在生气!
苏璃真的害怕了,她深知中原礼教,一时之间只觉得再没脸见夏侯非白,这种茫茫无措的孤独感让她满心畏怕,她下意识的便想回长安找夏侯云曦,待她骑了马偷跑出来却发现回长安不是那么简单,迷路,挨饿,受冻……这样的苦对她而言又陌生又熟悉,她受人庇护安逸的太久了,久到了忘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久到了忘记了自己在苏逻遭遇的一切,然而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她到底没有受大的伤害赶回来了,却是积攒了一路的委屈、恐惧与疲惫,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见到夏侯云曦的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一哭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便是她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
夏侯云曦鼻子微酸,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委屈叫这个小姑娘哭的如此伤心,想要一气儿问个清楚却也知道她此刻只怕是说不清什么,只能这般揽着她将她安心些,不知道哭了多久,夏侯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衣袖都要被沾湿了苏璃才停下,却又是抽抽搭搭的哭到一点儿力气也无,夏侯云曦满心疼惜,只是握着她的手摇头,“先不说,先去洗漱用膳,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回来了便不怕,便是谁欺负了你也有我。”
这么一说苏璃又要落泪,夏侯云曦连忙吩咐下人带她去沐浴,夏侯云曦带她到了偏殿,亲自动手为她擦身,待看到她身上至多只有因为骑马而生的擦伤之时心中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温热的汤池之中苏璃整个人软塌塌的躺着,身子还是惯性似地一耸一耸的抽泣着,夏侯云曦瞧得心疼万分,刚去拿了件自己的中衣回来便看到苏璃已经在汤池之中睡着了,心中一叹,忙叫人将她抱了上来,擦了身穿上中衣,整个过程当中苏璃竟是动也未动,夏侯云曦心酸至极,直叫人将她安置着睡下,瞧着她明显清瘦的模样伤了会神,复又守了她片刻才回正殿去。
万俟宸正抱着万俟晔玩闹,看她面色郁郁的进来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所为何事?”
夏侯云曦摇了摇头,“哭的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睡下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万俟宸自是知道外头生了什么事,闻言挑挑眉头再不说话,只是将万俟晔抱起来地给夏侯云曦,万俟晔挥舞着小手,喉间发出“哦哦”的小声儿,夏侯云曦一见他这模样眉间郁色立时全消,只疼惜的将万俟晔抱在怀中软声逗弄。
瞧着她面色变好,万俟宸也扬了扬唇。
苏璃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午时之后才醒来,待夏侯云曦去偏殿看她的时候小姑娘刚用完午膳,瞧见夏侯云曦眼眶又是微红,却到底没哭,只是面上又是羞窘又是抱歉的低下头去,直叫夏侯云曦看的心头又是一酸。
在床边坐下,又摒退了左右宫人,夏侯云曦握着她的手轻声一问,“这会子总是可以说了吧?昨日那般模样,可真是吓坏了我。”
“对不起。”
苏璃低着头,眸光只低低的落在锦被之上,夏侯云曦抚着苏璃的发顶,那如瀑的墨发自肩头而下,愈发衬得她清瘦了不少,一张小脸尘色褪去,现如今却是缟素一般的白,便是睡了一夜也未得恢复,她瞧着心疼,小姑娘却只说了三个字之后就没了声儿,夏侯云曦不想逼她,只是静静的等着。
“送我回苏逻吧。”
静静的还带着暗哑的六个字落定,夏侯云曦眸色一变,且不说她已经知道现如今苏逻是何种境地,便是她现如今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她也不可能把她送回去,苏璃到了中原之后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不管是她还是夏侯非白都不曾亏待过她,怎地忽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若是还当我是姐姐,便老实告诉我,到底生了何事?”
苏璃默然,夏侯云曦便这般的看着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夏侯云曦好似就这么的和她杠上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苏璃又开始掉眼泪,却不是昨日那般忘我的哭,只是静静无声的流泪,可越是这样越是叫夏侯云曦心焦,深吸一口气,夏侯云曦正要再问之时苏璃忽然自己主动开了口。
“阿璃做错了事,无颜面对先生,也不敢再留在姐姐身边,都是阿璃不好——”
越说头越垂的低,夏侯云曦能听得出来那低哑语声之中的浓浓歉意,夏侯云曦听到此话心中略有了然,却是松了口气,她怎么没想到苏璃是因为夏侯非白才回来的呢,苏璃的小心思在那摆着的,她倒是忘了这一茬,这么一来语气便松快许多,甚至带着好笑的道,“先生何等胸襟,怎会与你这个小丫头计较?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如此,那回苏逻的话再也莫说了,便是你的不对,待先生回来你去陪个不是便好,你却这般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这一路上过来多少危险,你现如今安然无事只怕还是先生暗地里叫人护着你的,他哪里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