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湘澜转过身来,云嬷嬷当即就把信递了上去,赵湘澜笑眯眯的拆了信,凑近了些仔细的看起来,雪白的信纸将赵湘澜的脸遮住了大半,云嬷嬷覆手在胸前看着,只觉得赵湘澜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看着看着,连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那雪白的信纸被她握的紧紧的几乎就要撕碎,云嬷嬷心中大惊,赵湘澜却在此时站立不住的连退两步,她的面色变得煞白,眸色万分惊恐,却又好似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恨意,她急急的喘着气,茫然的四顾,忽然,她直觉的喉头一甜,而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间便倒在了那铜镜之前。
“娘娘!”
云嬷嬷一声惊呼扑到了赵湘澜的身前,赵湘澜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封信,微微一转头便能从镜子里看到此刻的自己,雪白的脸,绝望的眼神,那代表着无上尊荣的金银饰物散乱的从发髻上滑下来,她无声无息的一笑,随即便有鲜艳的红从唇角滴落了下来!
齐林和公孙成霖还没有走出宣武门身后便有禁卫军飞骑御马赶了过来,二人本是乘着马车,只听到响亮的马蹄声砰然落在了自己的马车之前,而后马车便堪堪的停了住,马车之内的公孙成霖和齐林互视一眼,眼底都有惊讶一闪而逝,宫中只有亲王以上才可御马而行,现如今的大燕,有这个权力的不超过二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请齐尚书下车!皇上有召!”
沉沉的话语声落定,带着几分肃杀的味道,齐林面色一变,前后分开不过小半个时辰,有什么事忘了交代?
车帘一掀,齐林下了马车,公孙成霖却在看到那禁卫军的衣饰之时有几分意外,骑马的人是周瑾,乃是此前羽林军副统领,现在已经是整个羽林军副统领了,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亲自来请齐林的呢?
“出了什么事?”
公孙成霖一问,周瑾对着他们二人抱了抱拳算是行礼,却是面有难色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公孙成霖眸光一肃,“皇兄之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周瑾这才微微一叹,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属下只知道是云澜宫出了事,皇上在云澜宫要见齐尚书,别的属下实在是不清楚,还请王爷恕罪!”
“云澜宫!”齐林颇为惊讶,想了想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忽然之间他眸色一变,难道是他刚才送去的信?!
公孙成霖看到齐林的面色不好便知道可能是有事,再加上赵湘澜到底是长辈,连公孙墨都去了,难不成是大事,思及此他当即看向齐林,“上车,我随你一起去云澜宫!”
齐林沉吟一瞬上了公孙成霖的马车,周瑾只负责叫齐林回去,却没有制止公孙成霖的权力,当即也就跟在了他们的马车之后向着云澜宫的方向去。
三人一起到了云澜宫门口,原本门庭冷落的宫殿在此刻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了起来,气氛十分的剑拔弩张,三人相视一眼,周瑾走到宫门口躬身一请,“二位请进吧,皇上就在宫内。”
公孙成霖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外面守卫森严,宫门之内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又走了几步便走到了正殿之前的庭院处,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人,每个人的面色都是凄凄惨惨的紧,公孙成霖看到这幅场景心中便是一抽,为首的跪着的便是云嬷嬷,她抬起头来,眸色微亮的看向了公孙成霖,待看到齐林之时,眸色募得一暗。
公孙成霖走过去低声一问,“怎么回事?”
云嬷嬷开口便是让人心慌的哭音,当即道,“求王爷救救娘娘吧,娘娘和皇上两个人在内殿,求求王爷!”
公孙成霖心中大震,难道……
云嬷嬷眸色悲戚,公孙成霖当即不敢犹豫的踏步走了进去,而齐林没有传召,自是不能随意入殿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一边等着一边却是在想为何这封信刚送出去云澜宫就出事了,这件事到底和这封信有没有关系,这封信,其实根本是她私下托人让他送进宫来的,齐林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寒意。
公孙成霖一路走到了内殿的入口处,他虽然不知道云嬷嬷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让公孙墨做错事,可刚走到入口处,他的脚步就是微微一顿。
“……大梁是母后的母族,你为什么非得要灭了大梁,公孙墨,你有今天的位子你想过为什么嘛,没有母后没有大梁,你今天还是那个只能在北境寒原上杀蛮人的王爷……公孙墨……你答应母后……不能动大梁,不要动大梁……”
站在入口处的公孙成霖眸光骤然之间抽紧,前一刻在含光宫公孙墨才说到了关于大梁的决定,为什么后一刻云澜宫的太后就知道了,他低着头思量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站在床边的公孙墨眼角扫了一下内殿的入口,随即没什么表情的转过头来看眼前这个他称作母后的人,赵湘澜面色发着白,唇角之上还有没有来记得擦拭干净的血迹,她身上穿着深红色的宫装,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触目惊心的诡异,他眸光幽深,保持沉默。
“你说话啊……你说话……你向我发誓不动大梁……墨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都是为了你好啊……墨儿……公孙墨……我都是为了你好……”
赵湘澜的已经有两分不清醒,说话的时候眸光没有焦距的在他身上游离,公孙墨又一次的沉默激怒了她,她使足了力气抓起手边的一个汤婆子向着公孙墨的方向扔了过去,到底还是没了力气,那汤婆子半空就掉了下来,咕噜噜的滚到了公孙墨的脚边。
公孙墨看着那个紫金花边的器物,眼底露出两分讽刺。
赵湘澜仰着脖子,好像呼吸不上来似地喘着粗气,她瞪大了眸子,面色十分狰狞,“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把大梁怎么了,你把阿晟和阿慈怎么了,公孙墨……你说话,你不能动大梁,否则,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巨大的力气,公孙墨上前了一步,看着她狰狞却又狼狈的模样凉薄的笑了笑,“母后,您知道当初父皇答应让我即位的条件是什么吗?”
赵湘澜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公孙墨问的是什么,她愣了愣笑起来,“哈哈,让你即位的条件,他能提出什么条件呢……公孙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却,却连这么个小愿望都要违逆我……公孙墨……你若不答应……若不答应……”
听她又绕回了这个话题,公孙墨的眉心微微的一簇,他蹲下身子来,凑近赵湘澜的耳朵,语声平稳不含分毫情绪,“父皇说,您虽然嫁入了大燕,却还是有一颗大梁的心,您偏向的是赵家人,我若是即位,大燕必然要成为大梁的附属,所以,父皇提出的条件是,我若要即位,您先得自戕。”
赵湘澜听得身子一抖,公孙墨微微一叹,“母后,您为什么总是看不清呢,您别忘了,我也是公孙家的人。”
赵湘澜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急的满脸通红,两手胡乱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和身下的锦被,那模样似乎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却又怎么样都说不出来,她的眸子越瞪越大,白色的眼仁上渐渐布满了血丝,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这般背过气去,公孙墨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终究再不看赵湘澜一眼的转身向外走,脚步如常,唯有那背影在这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之中显得那么寒凉。
公孙成霖静静的站在内殿的入口处,看到公孙墨面容无状的走出来时赶忙迎了上去。
“宣御医。”
淡淡的三个字,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哽咽,低不可闻的落在公孙成霖的耳边,公孙成霖顿住脚步,公孙墨就那么和他擦肩而过,明黄色的龙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公孙成霖转头看去,那单薄的影子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走出正殿的时候庭院之中所有跪着的人都伏了下去,齐林或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不发一言的跪在一群人边上,他幽深的眸子里有风云暗涌,脑海之中更是有无数的画面闪过,他想到了公孙慈在大梁那盛装出席却一脸疲色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对他不屑一顾冰冷言语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将他送的玉饰挂在腰间的样子,他想到了那日夜间来送信的人,寻常的神色,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若是重来一遍,他依旧会送这么一封信。
满院子的人,每个人的面上都好像染着一层死气,公孙墨本欲迈下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到了一边的回廊之下,天气黑沉沉的吓人,早就等候在云澜宫外的御医成群结队的涌了进来,在公孙成霖的安排之下一个个的进入了内殿。
一个个面色惶恐的进去,再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出来,一个又一个,公孙墨不知道太医院有多少人,可他却觉得那天的时间好漫长,进进出出的身影似乎有意的将时光拉长,越是那样,他满心恍然的越是接近了绝望,等天色真真正正的暗下来的时候,太医院的院正身形佝偻的跪在了他的脚边。
“皇上,太后娘娘毒已攻心,已经药石无救,老臣……老臣有负皇上圣恩。”
公孙墨皱眉,毒已攻心?什么毒?哪里来的毒?
老院正佝偻着背脊趴在公孙墨的脚边,断断续续却有条有据的开口,“太后娘娘房中有一株佛手莲,那是北境异人之花……整个中原都及其少见……那花中被人沁了毒,每日的毒就和那花香一起进入人的体内,太后娘娘长期将那花养在身边,日夜不许旁人侍弄,这才叫毒气上了身……那毒名为‘仇魂’,能使人产生幻想,做恶梦,败血气,最后……最后……性情大变、油尽灯枯,若遇到急怒攻心之状,必然毒发无疑!”
“仇魂——”
公孙墨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口中低喃着这两个字,他微微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那泼墨一般的夜空,开口之时带着宿命的苍凉,他微微颔首,“知道了,让……让太后……安然去吧。”
“老臣遵命。”
老院正颤颤巍巍的应声起身,转身进了正殿去。
天色已经黑尽,然而整个云澜宫的下人都跪在院子里,因此除了寝殿之外到处都是未曾点灯的漆黑,公孙墨看着眼前那黑苍苍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北境一般,刺骨的寒风,无尽的雪原,不敢离身的兵器,斩杀不完的蛮人,那个时候,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一双不算亲厚却分外温暖的手?
“二哥——”
公孙成霖的手搭上了公孙墨的肩头,微微使上了两分力道,公孙墨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震,随即便有那昏黄的风灯亮了起来,他及时的敛下了眸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成为了黄金宝座上生杀予夺的大燕皇帝,感觉到公孙成霖似乎要说什么,他沉沉的开了口,“还记得在北境的日子吗?”
公孙成霖一怔,他回头望了一眼透着昏黄微光的大殿,将劝公孙墨进去见赵湘澜最后一面的话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是公孙墨意料之外的温暖,“怎么不记得,比起这宫城之内的黑,我更喜欢北境的夜,虽然有时刻出现的危机,虽然有寒彻骨的凉风,可是那时候有二哥在身边护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公孙墨有几分愣住,公孙成霖顿了顿继续道,“二哥还记得吗,那些蛮人是被我们一个个杀完的,杀到最后终于再没有人来犯,那时候我们终于能放心的喝北境的烈酒,终于能好好的看看那里的星空,也终于能睡个安心好觉,可又是在那时候,父皇竟然召你回京,那时候我真是舍不得啊。”
公孙成霖摸了摸鼻子停了话头,似乎觉得这样的话由他现在说起来有些矫情,公孙墨却定定的望着夜空,脑海里募得浮现出北境那高远旷美的星空来——
不知何时起,有簌簌的声音响起来,一直站在廊下受着冷风的二人被这寂静侵袭,一时间似乎反应都有些慢了,却是公孙成霖最先发现,他上前两步,抬手往空中一滑,随即眸光一亮的转过头来,“二哥,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公孙成霖眼底的亮光也点燃了公孙墨的心,可在他正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左后方的正殿之中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公孙墨正要跨出去的步子猛然一顿,随即只听到身后“砰”的响起跪地之声,依旧还是那老院正,苍老的声音带着时光荏苒的悲凉,一下就让公孙墨的心染上了冬寒。
“皇上,太后娘娘……殁了!”
帝国历四七八年十月二十,大燕太后赵湘澜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卒年四十二,谥号贞德,入皇陵与太上皇合葬,成为大燕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当过皇后死后却能和皇帝合葬的后宫女人,也是在同日,楚地集齐五十万大军陈与云宋王都之外。
三十万楚军,二十万南越大军,五十万人马驻扎在一起绝对堪称壮阔,然而即便是如此声威赫赫的人数,遇上了云都这样易守难攻之地时仍旧是讨不了半分便宜,夏侯非白去了中军大帐议事,苏璃便去找夏侯云曦。
而此时的夏侯云曦正和一个男儿装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那少年面色激动,看到夏侯云曦之后似哭似笑的说不出话来,夏侯云曦则是一身坦然的站在当地,那少年好半天才没头没脑的道,“……难怪楚皇要将我写的东西毁了……”
苏璃认得那少年,名叫倾颜,其实是个女子,她笑嘻嘻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夏侯云曦身边,夏侯云曦见她来了将她抬手一揽,而后看着倾颜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只不过你竟然能在南越军中任职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倾颜还是激动的不行,“倾颜不敢忘公主当日里说的那番话,若非是公主一番话惊醒了倾颜,倾颜也没有今日。”
夏侯云曦抬眉一笑,“是跟着谁的?”
“现在是跟着二殿下。”
夏侯云曦挑眉,“跟着洛然的,不如今后跟着我?”
倾颜登时睁大了眸子,“真的?真的可以吗?倾颜求之不得,那我立时去找二殿下说!”
夏侯云曦忍笑,认真的点点头倾颜果然立刻转身跑开了,苏璃也看的笑起来,再看夏侯云曦之时不由得带着几分崇仰的光来,恰在此时灵儿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她面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不解之色,走到夏侯云曦身边递过来,“主子,是你的信。”
夏侯云曦有几分意外,“谁送来的?”
接在手中便看到信封上写着“珈蓝亲启”四个字,这世上能叫她这个名字的人不多,夏侯云曦当即便想到了一人,灵儿却是摸了摸鼻子,“刚才走到练兵场的时候有人塞过来的,当时人多,我不知道是谁塞得,主子——”
夏侯云曦心中微紧,也顾不得许多便打开了那信封,洁白的信纸上寥寥数字,夏侯云曦看完深吸一口气,眸光深沉的看向了云都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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