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劝,司马玄的委屈更甚:“苏兄听了也忿然吧?若非你我缘分深厚还能重逢一诉衷肠,苏兄怕是就要以为我此生此世已将苏兄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凤辰和谢遥都无声向他看了一眼。
白锦玉不承认道:“怎么会?我与司马兄过命的情谊岂会因不相见而有所短减。这不今日一见依然如故吗?”
司马玄觑了眼凤辰,咬牙道:“苏兄,千万以后对这位晋王殿下要敬而远之,当年他表面默认我的嘱托,实则不然,此种城府委实令人不敢深思。我怀疑他对苏兄一定想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个词妙绝,白锦玉差点笑出来。
她瞄了眼凤辰,心里认同口中却端朗道:“也不尽然。晋王殿下是大徴国之栋梁,数月以来我亲见他为国操劳事务缠身,与国家大事相较不才苏某又何足萦心,他这才疏忽了。”
司马玄眉头一皱,忽道:“苏兄?”
白锦玉停下:“嗯?”
司马玄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帮向着他?难道苏兄此刻不该和我一起谴责他吗?”
白锦玉一哑,生掰硬扯:“我这不是在谴责了吗?你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他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司马玄一回味,脸上茅塞顿开:“苏兄高明!”继而委屈撇嘴扑向白锦玉:“苏兄啊,你可得……”
话未说完,他眼前人儿被人一拉,他扑了个空。
空气瞬间凝滞。
司马玄双手悬在半空,目光停在凤辰拉着白锦玉胳膊的手上。
室中酒香浮涎,壁上书画栩栩如生,堂中四人一动不动。
半晌,谢遥道:“国君请注意身份。”
司马玄一愣,指着凤辰不服道:“我注意身份?那他这算什么?”
凤辰只得松开白锦玉,并对她低声说了句“失礼了”,转过身来对司马玄道:“苏兄……近日身体微恙,我见他强打精神应酬国君十分不忍,故担忧国君之忧思使苏兄触动伤怀,引发她病症转深。”
白锦玉心里目瞪口呆,她以为只有自己能够面不改色的一本正经说谎,没想到颐雅端方如凤辰竟也深谙此道。
由于凤辰说得情真意切,司马玄一听深信不疑,当即神色紧张向白锦玉:“苏兄原来今日身体不适!那怎么不说呢,苏兄又何必强打精神?”
白锦玉陪笑:“偶感风寒小事一桩,你我数载未见怎能在此关头称恙败了兴致?”
司马玄听了,感动涕零,说了诸多“苏兄体贴”、“苏兄辛苦”的话。
“我们走吧!”冷不丁的,凤辰对白锦玉道:“大夫已等候多时。”
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若换作旁人必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比如司马玄。但是凤辰和白锦玉已然有了灵犀相通的默契,当即她就点头并向司马玄道:“是的,在下要告辞了,其实今日我和晋王殿下相约就是要带我去瞧一位大夫的。”说着,她神色略显出憔悴。
司马玄怔了一怔,与他说话的虽是白锦玉,但是他却看向了凤辰,他已然感到白锦玉的去留其实是凤辰说了算。
司马玄迟迟道:“殿下这么快就走啊?”不知不觉他对凤辰又改称了殿下。
凤辰微微含笑,恭然道:“已经不早了。”
司马玄道:“这不刚来吗?不饮一杯再走?或者,殿下差人请那大夫来此处为苏兄诊治……可行?”他看向白锦玉,他留的岂是凤辰?
凤辰不响,须臾,拱手道:“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了。”
白锦玉和司马玄同时一顿。
这话如果不是以凤辰的声音说出来,任何一人都要觉得是一句极大的侮辱,但是经他得体和煦的口吻说出,明白的人会当即明白,不明白的人则会立即思考:咦?他为什么这么说?
白锦玉属于前者,于是赶紧对属于后者的司马玄道:“司马兄身份已今非昔比,晋王殿下身份亦特殊,二位如此私下相会于礼不符恐惹无端猜忌,望国君体解。”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玄就算再被喜悦冲昏头,到这时也醒了,赶紧推着二人道:“是了是了,本王一时高兴疏忽大意了这方面,二位既有要事就速速前去吧!”
“已经来不及了。”凤辰道。
白锦玉和司马玄再顿。
凤辰道:“京师之地人多眼杂,我来此处可能已经为人知晓。”
司马玄慌了:“那……那要紧吗?”
白锦玉也慌了:“若真如此,南平国君入了长安不先拜谒皇帝,倒先与晋王私下相会,此番要是传出去、传到秦尚书的耳中,那殿下岂非要落个里通外国之嫌了?”
凤辰道:“为免如此,我须向司马国君讨些不情之请。”
司马玄立即道:“晋王殿下要些什么,直说无妨。”
凤辰回首看了眼闭合的门扉:“就要那刚才出去的十八位美人。”
司马玄犹豫了犹豫,色难道:“美人?可……那是我为苏兄……”
白锦玉当即“懂事”道:“司马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眼下救急为重。十八个美人交给晋王殿下,他今日来此便有了说法。”
司马玄好像脑袋转不过来:“什么说法?”
白锦玉轻叹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司马国君此番入京为大徵皇帝陛下准备了十八个美人,不知当不当宜,于是只好询问曾在西赵一同参与选婿、有些交情的晋王殿下。”
说得这么明白,司马玄这才懂为何凤辰愿意来百花小院却又匆匆要走,难怪他说“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
司马玄垂肩:“也好,反正苏兄心里只有家中娘子不在意这些美人,如果她们能帮助晋王解除不必要的嫌疑……便就依晋王殿下所言吧!”
凤辰嘴角微扬,不知是满意司马玄的配合,还是在满意别的:“那就有劳国君筹备了,本王先去宫中禀报陛下,估摸不过多时宫里就会派人来接这些美人。”
白锦玉和凤辰、谢遥一同出了百花小院,二人上得马车,白锦玉便瞧见了凤辰脱在车里的朝服。她伸手摸了摸这叠得整齐的紫袍,叹道:“殿下来得可真急啊?”
凤辰目光柔静地看着她,眸子没有一丝躲闪。
白锦玉凝着他的脸,笑得调皮又妩媚:“殿下在西赵为什么不答应司马玄的嘱托?莫非,殿下当时就喜欢我了?这么说,殿下在那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男子了?”
凤辰长眸微垂,对她笑了笑。
夜过子时,灯烛犹明。
白锦玉在一地的纸堆中长长伸了个懒腰。
闻宴让她抄的诫书,全名是《诫侄闻敦书》,这个闻敦曾是一百多年前翠渚出的一个祸胎,当时的山长闻有春为了教化这个侄子,煞费苦心写了这份诫书。由于文采斐然、面面俱到,这篇文章遂成为了世代门生必学必背的精品。
不知是不是曾经在翠渚抄得遍数太多,时隔七年白锦玉依然能将全篇七百多字默得行云流水。
她想,闻宴所以让她抄,也是笃定她能默得出。
搁下笔,白锦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散落在地的纸片一张一张收起。
“才八遍,速度怎么退步了这么多!”白锦玉将一打纸码好,扶腰站起,开门走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