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诊出身孕时已快三个月。她的信期本就不准,若非突然晕倒,想必也只有显怀时才能被发现。此事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伏依依和为她诊脉的水镜轩神医知情。
而得知有孕时,越溪桥的心头首先划过一丝惊喜。很快那喜就被惊恐和迷茫所掩盖,她落了汗,泪珠也都聚在眼角,无助地看向伏依依:“我每次都会喝药。”
“……”伏依依皱着眉,“浣花草也没有办法保证绝对安全。”
看得出她下意识的反应是高兴,可不知怎地又害怕了起来。不过倒也不难猜测,左右那狗男人只当她是颗棋子,是个随时可用的工具,自然不会想留下他们的孩子。而溪桥显然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后怕。
……明明清楚魔教之人的薄情,却还是喜欢着,这算什么道理?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件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三个月了,这期间那男人还来过一次,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若非自幼习武,恐怕根本无法让腹中的孩子活到现在。
神医说,好好调理和保养,这孩子还是能平安活下来的。若溪桥想留,他倒是不怕麻烦,可以给她最好的条件帮她养胎。只是狗男人随时可能过来,估计下次来就会发现她很快要隆起的肚子,又会怎么做?
伏依依于是先征求她的意见:“你若想留,可以跟他说清楚。”
越溪桥先是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伏依依耸了耸肩:“我早就知道‘他们’都是谁了,也知道你的来历,你无需同我掩饰。”
她却更加害怕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离他更远了些。伏依依就有些受伤,眉毛都快掉了下来:“溪桥,我只想保护你,也尊重你的意思。这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你有告知他的必要。若他不想留,你也别触这个霉头,别惹他生气、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来,就告诉我,我这边帮你安排引产。”
“……他会生气?”她很是懵懂地小声问道,没有看到他在点头,应当是在自问,“是啊,他会生气,他怎么会想留下……我这个妓人的孩子。”
伏依依甚是纳闷,最近这一年,溪桥越发地喜欢“妓人”“妓人”地说自己了,明明谁都没在她面前如此讽刺、贬抑过她,所有人对她都是仰慕的,她缘何将自己看得越来越轻?
那只可能是那个狗男人了,只能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溪桥,才让那个原本活泼爱笑的姑娘渐渐变成了这样。
孩子定然是不能留的,且不说付惜景想不想要,只说她本身,身体里有那么多魔气,就算能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又能生出一个健健康康、不会被母体的魔气干扰的孩子么?
越溪桥咬着唇,手不自觉地抚住肚子,鼻尖微酸:“堕掉罢。”也不必跟他说。
“……”伏依依看了她好久,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抱着肚子哭,才站起身道,“也好。”
三日后,她喝下了第一碗引产的汤药。完全将腹中的残余清理干净需要好几日,这期间她都要喝药,时刻保持着清醒,几近绝望却真切地感受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体里消失。
引产已有半个月,她还是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却不是没有力气,只是觉得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也睡不着,睡得不好。一闭眼就会想到半个月前被她这个娘亲手杀死的孩子,她似乎都能描绘出已经成型的胎儿的样子,再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块一块地被打碎,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妓馆里的其他妓人都以为她这段时间是累着了,一有空就会来看她。她们之中很多是接客的,她便问她们可曾想过要孩子。她们都愣了,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但无论想不想要,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妓人虽然可以在每次接客后喝浣花草来避孕,但绝大多数怕出现她这种药物都不起作用的情况,就会选择永久绝孕。目前绝育的法子只有一个,便是服毒破坏身体。水镜妓馆接客的妓人们就会定时服用微量的水银,时间长了,身体坏了,甚至绝经,自然怀不了孕。
伏依依不会强迫任何女子接客,更不会强迫接客的女子必须服毒绝孕。很多人选择绝育都是因为不想给伏依依添麻烦,轩主对她们那么好,真真正正将她们当成人来看,她们也会感恩,会做出对自己的工作最有利的选择。
越溪桥也知道,伏依依对她真的很好,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得知付惜景的存在的。他知道她曾在七星教生活过,如今也在为七星教的人做事,却并没有将她交给谷楼主处置、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魔教的卧底。
他似乎……同付惜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然一个正派分支的负责人,为何会为魔教之人打掩护?他们的默契一定是关于她的,只是伏依依为了她,都答应了付惜景什么?他是否会因为她而背上“魔教走狗”的骂名?
伏依依是聪明人,只说让她一切安心,她就没有多问,问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她死。她死了,付惜景无法再利用她,伏依依也不会因为她而去做违心的事,正派依旧是正派,魔教也依旧是魔教,二者本就该划清界限,不该有一丝重合。
只是她……又不想死,更没有勇气去死,即便清楚付惜景对她好只是为了利用她,她还是死心塌地地喜欢着他、希望他对她能有一点点真心,一点点都好。
可自己为什么会这般喜欢他,她却又不明白了。依稀记得他救过她的命,为她保住了清白,还收留了她和逢桐,之后就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
她在他身边待了一年,也许就是在那一年间喜欢上了他。至于原因,许就是单纯地日久生情而已。他本就是温柔的人,而她当时年少,自然而然地会被他虚假的温柔所吸引。
然那一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与他有关的事,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微微垂眸,手抚着腕间不知从何时起就没有取下来过的镯子,这镯子可是他送与她的?为什么她没有任何记忆。
一切似乎很莫名其妙,但喜欢着他的感情却绝对真实,发自内心地想被他触碰、拥抱,想时时见到他、亲吻他。
……如此,似乎也算是莫名其妙的“真实”。
之后不过十日,越溪桥又向伏依依提出寻缘之事,伏依依惊得差点丢掉扇子:“好姑娘,你这小月子还没过呢,能不能好好对待自个儿的身体?”
越溪桥阖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上次约好明日见,算起来,也该到同寝的日子了。若不做,他会起疑。”
伏依依抿着唇,皱着眉盯了她半晌:“就算让他知道,又如何?”
她的肩膀一颤,没敢睁眼。
“你流都已经流了,就算让他知道,又能怎样呢?”他是真的不解,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说不准他还会称赞你,既懂事又自觉,是个有前途的。”
越溪桥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讽刺,但想一想,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敢告诉他,生怕他知道了后——
会怎样?难道还会怪她私自堕掉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