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看,如何试探,越溪桥待他都不再像是几年前那么温柔和顺从,或者说是对他毫不在意了。从她说的话中就听得出,她确是十分想回水镜轩,但也知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她走,只能暂时认命。
如果她的武功还在,凭她的天赋和实力,纵然他们有四个人,也不一定能看得住她。
付惜景待她向来是十分温柔的,即便是装的,这么多年过去,假着假着也会多几分真,以至于在听完秦妆和安意着的计策后不由想道,如果她真的只是在演戏,待在他身边真的只是想为正派做事,他又该如何对她。
杀了,或是折辱?的确如此想过,可昨晚与她再见时——去见她之前他便同他们说了,此行只为杀她,最后没有下手却也在意料之中。
从背后拥住她时,他知道她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而她若不睡,他也根本无心合眼。
她似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一动不动地生怕弄醒他,却在黑暗中眨了很久的眼睛。
确认她睡着之后,他微微抬起身,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过来,面对面地抱着她睡。
虽然她嘴上说什么离了“家”之后就是睡不安稳,可自从失了满身的内力后,她的警惕性就越来越差。从前在他怀里安睡时,他一醒她就会醒,如今身子支撑不住,就是想要警惕也是无能为力。
按理说,她浑身的经脉被废后就相当于是一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甚至连行动都困难。如今还能正常活动,原是因为重霄阁主宣㬚的九霄内功可以绝对自由地把控内力,损毁她的经脉时特意留了一部分真气在她体内以维持正常的生活行动,不然真的变成了废人,她也不会想要再活下去了。
宣㬚当年没有彻底废了她,除了有伏依依的请托,亦是想留下她这一条命,引出她背后七星教的势力罢。如今她唯一的亲人也在重霄阁总榭,相当于宣㬚手中握有她的全部把柄,其他的倒也罢了,若说她连越逢桐都不在乎,他断然不信。
她虽已是琼华楼的弟子,琼华楼虽也是天下情报中心,但对于七星教来说,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琼华楼,而是中原七大正派之首的重霄阁。重霄阁内高手如云,武林榜上高手百人,只重霄阁就占据一半,仅总榭就有十五人位列前百,何止是不容小觑,根本是不能招惹。
只可惜一年半前棋差一招,七星教不仅没能搞垮这个年轻的阁主,更是将重霄阁上下都得罪了干净。自昭庆四年十一月宣㬚对盛迎发出逐杀令后,别说是凤凰榭和八大分榭,整个中原武林的侠义之士,哪个不想手刃了这个只会在背地里用阴招害人的魔教二长老。
想当年决定直接对重霄阁下手,其实也有过顾虑。如若不那么快得罪重霄阁,七星教也不至于在短短一年里就损失了那么多教徒甚至高职。可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退路,如今唯有偏安一隅,保住余下的势力,才能在将来再有所图。
虽然自悛古原之战后,七星教在中原就几乎销声匿迹,可正派“除魔”劲头正盛,不彻底荡平中原的异域势力绝不会罢休。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七星教内部绝不能出任何差错,绝不能埋下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祸患、给正派任何可乘之机。
所以桥儿……她绝对不能向重霄阁投诚,绝对不能以正派卧底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可如果真的是如此……
如果真是如此,届时即便他有心保住她的性命,教中和王都的其他人也不会肯。
他的手缓缓地滑过她的眉眼,轻声说:“桥儿,我既已决定日后娶你为妻,你可千万别让我为难才是。”
……
第二日晨起,越溪桥平躺在床上,合着眼睛在身侧摸了又摸,确认他已经起床后才睁开眼睛。
房中无人,她坐起身爬到床尾,仰头看了看天色,发现的确比平日里晚起了小半个时辰,才打了个呵欠,满床找衣服。
屋中洗漱的东西都备齐了,梳妆台上的首饰也都好好放着,但都是她被带出水镜轩时戴的那些。
女子,尤其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哪有不喜爱这些装饰的,喜爱得恨不能半天换一套。如今只瞧着妆台上这套已然戴了一日的头面,她瞬间不高兴了,头也不梳就坐在妆台前发呆。
她只会梳简单的发髻,像那些又复杂又好看的髻都是水镜轩的侍女给她梳的,伏依依时不时都会亲自给她绾发,边捧着她的头发摸来摸去边感叹说:“你这个头绝对是天神亲手打造的绝品,就连每一根发丝都是细细画就打磨过的秀美之物。你若能将这性子再收一收,安心地做个美美的吉祥物,难道不快意么?”
快意什么快意,首饰都要戴前一天刚戴过的,不高兴。
越溪桥突然起身,转回头又倒在了床上。
也不知她如今所在的是哪家客馆,附近有没有几家靠谱的银楼。付惜景说了会让她在商州多留几日,那会不会让她出门啊。
她深深叹了口气,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去床里。这身新换的衣服难看死了,肯定是付惜景那个女下属的,品味真俗。没有胭脂妆粉,没有钗环步摇,没有羽衣霓裳,连饭都没有,真让人委屈。
刚抱怨完,屋门就被推开了。越溪桥一吓,听得出这并非是付惜景的脚步声,更不想起身。
来的人正是付惜景“品位低俗”的女下属司阑,还是带着粥的香味儿进来的,一下让越溪桥精神了不少。司阑进屋后向四周望了望,才想起那张吃饭用的桌子昨晚就被撤走了,只能先将放着清粥和蛋羹的托盘搁在妆台上。
看了看上面明显是被扔得乱七八糟的簪钗手环,司阑皱了眉,转头看向还在床上趴着不肯起的越溪桥:“小姐既都已起身了,为何还不立刻漱洗绾发?”
越溪桥觉得自己在水镜轩高贵惯了,更被天下人宠惯了,如今根本无法对一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人和和气气地说话。况且在人家眼里,她连付惜景的一个小妾都不如,身份低贱,万一哪句话得罪了人家,可就会同蝼蚁一般轻易被碾成齑粉了。
于是她选择装睡不说,虽然有些害怕司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仍故作镇定。
司阑走到床边后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起来,还是皱着眉,虽是一脸不情愿,但也只能放软声音说:“小姐起身,我帮小姐束发。今日一早公子便吩咐了,日后小姐的餐饮都会单独做,少油少盐,以青菜和鱼肉、鸡肉为主,小姐可满意?”
越溪桥的双眼立时亮了,但很快收敛了情绪,压着唇角没有说话。
司阑又叹了口气:“至于钗环首饰和新衣,如今公子不在客馆之中,等我请示过公子后,会为小姐打点好一切的。”
不在客馆,是去哪儿了?不过更令越溪桥疑惑的还是司阑对她的态度,这人明明看不起她的身份,如今怎么还甘愿服侍起她来了。付惜景到底是怎么看她的,竟舍得把自己的下属给她当半个丫鬟使。
越溪桥还是给了她面子,起身坐去了妆台前,喝了小半碗粥和几乎没味儿的蛋羹,任她在身后束发。
虽然能从窗外看清街上的状况,可她自打来了商州以后就只在妓馆和水镜轩本部待过,往返还都乘轿,根本不认识哪条路哪条街,只知道几个有名的地方,还不知具体是在哪儿。
武功被废后她就时常在想,自己除了这张脸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对于习武之外的任何事她都是不思进取的状态,而这唯一的可用之处失去后,她更是颓丧得不知所措。说到底她什么能力都没有,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是活该的。
不知为何,付惜景这一上午都没回来,他那两个男下属应该也跟着去了,只留一个司阑看着她。她虽手脚健在却失了武功,又不可能傻到从三楼跳下去,不知有什么好看的,这女人就站在房门口看了她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