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溪桥本不是一个优雅的人。记得年少时,父母让她学骑射武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却一不小心养出了个疯丫头。
她虽也读书习字、弄琴作画,到头来却没有一个擅长,或者说是毫无兴趣,只喜欢和越逢桐打打闹闹的。
父亲母亲和叔伯婶娘们总会摸着她的脑袋感叹:“桥桥生得这般的姿容,却总喜欢舞刀弄枪的,日后还有哪家的公子敢慕美人之名来娶桥桥啊。”
她只耸耸肩说:“现在就忧虑这些做什么,有缘人早晚会同我相遇的。”
越逢桐也在一旁道:“只看容貌便上赶着来求亲的男子太过肤浅,更不可靠。依我看溪桥精通武艺倒是个好事,既能借此看出他们是否真心,即使是日后在夫家受委屈了,也能实刀实枪地打上几场,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你们两个人小鬼大的。”父亲虽是这么说,却是比谁笑得都高兴,“不过桐儿所言不虚,我们家桥桥自然不能给任何人欺负了去。”
他们就一直纵着她,不让她学各种杂七杂八的规矩装什么高贵的淑女,还说皇家都没那么多所谓的规矩,这些玩意儿之所以在帝都临旸风行,不过是那些世家大族个个想着借此就能高贵一下罢了。虽然谁家都喜欢规规矩矩的媳妇,但如果他们家桥桥真的因为没规矩、不端庄而不被任何人看上,干脆不嫁就是。
她一听就愣了,想了想后不好意思地说:“该……嫁还是要嫁的罢,总不可能全天下的男人都如此浅薄。”
父亲一怔,很快大笑了起来。她的脸越来越红,掐了一把也笑个不停的越逢桐,生气地跑走了。
她的“优雅”是到了水镜轩后被伏依依逼着学起来的。纵然她美过天仙,行为举止却根本不像是淑女的作派,不知被伏依依打了多少次手心和脑袋才有所改变。
再后来被废了经脉,能活着已然很不错了,就更是不被允许做幅度过大的动作。故而即使是记得不少武功招式,身体也难以发挥作用。
她于是彻底变成一个“优雅”的人了,不优雅也难行,只能小步小步地迈,慢慢地抬手抬腿,幅度稍大一点都容易痛得失去意识,体力较之从前更是不行了。
不能练武后,为了保持身材,更要减少大半的食量,所以她吃得也少了很多,每一餐的荤素搭配都要得宜。之前水镜轩的人会为她打点好一切,如今身边没了别人,就只能靠她自己的判断和记忆。
菜就是在她休息的房间上的,只是除了她和付惜景以外还多了三个人。不过秦妆、司阑和安意着进屋后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坐到桌前观察菜色。
有荤有素还有豆腐,简直不能再好。她应该多吃菜和适量的鱼肉、豆腐,虽然今天饿了两顿,但现如今已是晚上,就还是不吃别的肉和主食的好。
越溪桥拿起筷子先尝了点鱼肉,随即皱了眉。又夹了青菜来尝,眉不禁皱得更紧,然后开始环望整个屋子。
付惜景示意他们三人都过去坐下,自己也坐在越溪桥身边。只是他刚一坐下她就起了身,走去窗边的小案处拿起茶壶倒了一小杯水,先喝了一点,皱完眉后再一口喝尽。
越溪桥抿起唇,确认房间里再没有别的茶壶后提着手中这盏向门口走去。
方才给她送药的司阑见她竟如此大胆地想要跑,立刻闪身到她面前挡住去路,厉声道:“小姐要做什么?”
越溪桥停步,缓了下神后看向她:“换水。”
“这茶是刚烧好不久的,无需换。”司阑微微皱眉道,“莫非小姐连茶也喝不得?”
“那一桌子菜全是油腥,一盘普普通通的青菜都放了那么重的盐,怎么吃?”她的面色甚是不悦,语气更是越来越冲,“不用水过三遍,这种东西根本不能入口。只能是水,不能是茶。”
司阑有些愣:“你怎么……”
“‘那么多事’?”越溪桥轻哂,“若是内力还在,我自无需顾忌这么多。可如今我不能练武了,根本没有办法保证在吃了这么多油盐的情况下不多长一丝肉。你不是知道我是来给你家公子做什么的么,就这么想让我长成一头肥猪,再被厌弃宰杀是吗?”
司阑一下噎住,看了看付惜景,得到授意后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纵是如此,小姐也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这道门不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她说完后也没接越溪桥手里的茶壶,直接转身开门,身后却在此时轻蔑地传来一句:“我只是以为这副低贱之躯使唤不动姑娘,更使唤不动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才事必躬亲罢了。”
司阑微微一怔,又冷哼一声,摔门离去了。
越溪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才走回去。
刚坐下,付惜景就对她道:“桥儿以后想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裳,做什么事,直接与我说便是。”
越溪桥垂眸看着碟中已经被剔去鱼刺的几块鱼肉,眨了眨眼睛,勉为其难地夹起来吃了一块后对他说:“那等下我列个单子让你提前做好准备。”
付惜景轻轻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以前从不知道桥儿这般在乎自己的容貌和身子。”
越溪桥瞥了他一眼:“以前是不怕失去,如今除了这张脸和这副身子我什么也没有。”想是太久没吃东西口中苦涩难过,越溪桥没忍住又吃了一块鱼肉,“一个妓人想要吃饭,总不能靠别的罢。”
付惜景不禁颦了眉,他身旁两个仿佛只知道埋头吃的秦妆和安意着自然也没忘听他们说话,就忍不住看了越溪桥一眼。
不知为何,他们仨明明是大活人,可进了这屋中后根本没有被越溪桥注意到。她似乎就当他们两人不存在一样,原本公子还想着同她介绍一下他们几个,可她都不在意,倒是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虽然同是付惜景的心腹,而且是每次出行都必被带上的人,他们两个男人同司阑可不一样,面对这么一个美人可是不忍去冷嘲热讽的。若能有幸见得美人一笑,也是令人开怀的事啊。
吃完碟子上的鱼肉后,越溪桥觉得自己太罪恶了,忙制止付惜景还要帮她剔鱼刺的举动,丢下筷子缩起肩膀不再动。付惜景瞧着她谨慎地睁大的双眼只觉得过于可爱,于是劝道:“桥儿用不着如此惊慌,偶尔多吃些油盐也不碍事的。”
越溪桥只是摇头:“放纵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司阑很快拿了清水回来,还特意给她拿了三个碗让她“过三遍”。越溪桥虽然满意,但也一句道谢的话没说,很快吃完后撂下筷子走了。
见她是去窗边立着了,付惜景便令他们几个将桌子都一并撤出去、再将门关好,而后走向她。
餐后须站小半个时辰是水镜轩雷打不动的规矩,这么多年下来她也都习惯了。以前还会在静立的时候顺便练习笛子来着,不过她这一次走得……被带出来得匆忙,也没顾得上拿那支笛子。
那支出自他手,亦被他命名的苦竹玉笛是她的爱物,也曾被用作武器。像她这种对什么乐器都不感兴趣的人,如果不是他亲手做的、亲手送的笛子,她也不会特意去学着吹。
每每她站在窗前吹响笛子时,真气总会随着笛声在整个房间游荡,掀动身后的纱帐和珠帘。后来他就将笛子命名为“倾纱”,那笛子上的穗子都与他扇子上的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