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轻轻点了点头,将公道杯中的水缓缓注入紫砂壶中,盖上盖子。她在等待,头汤的浸泡时间以15秒为最佳。
如果有人掐着秒表计时的话,江母绝对能做到一秒不差。
时间到,江母迅速拿起紫砂壶,将壶嘴对准公道杯。金黄色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在天门山出了事故,想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江母将茶汤倒入苏芮熙面前的白瓷茶碗中,苏芮熙弯起手指在桌上轻轻扣了三下,以示感谢。
江母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丝欣赏的弧度,像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能懂得茶道礼节的并不多见。
“嗯,我知道。阿姨,您,节哀顺变!”
门外的雨似乎变大了一些,街道上的景物变得更加模糊了起来。
江母将茶碗拿在手中,目光定定地落在茶碗侧面印着的图案上,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滴落了下来。
江母长长叹了口气,轻轻的,幽幽的。
像一缕烟,吸进苏芮熙的肺里,融进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舟月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冒险,跟个男孩子似的,那时候我还总骂她,以后迟早要死在冒险上,唉,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阿姨,您别太自责了。这件事就是个意外,谁也预料不到的。”
门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街道上出现了三两行人,偶有说话的声音飘进来。
“江叔叔不在家吗?”
苏芮熙还想看父亲一眼。
“嗯,他去送货了。”
“哦,对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要收下。”
苏芮熙从包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来,搁在桌上。
“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谢谢你的一番好意。我们现在并不缺钱,再说你一个大学生又没有收入,还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钱,我们不能收。”
苏芮熙凝神想了想,“那这样吧,我买您一幅苏绣总可以了吧。”
“这……”
“呐,就要这幅《黛玉葬花》吧!”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自己这次下地狱之后,恐怕也是连个香丘都没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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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日落。
今天是苏芮熙跟布拉德·皮克约定的第七天。几个小时之后,她将被打入地狱。
苏芮熙坐在一张沙滩椅上,看着海平面上的夕阳像一颗悲伤的橘子一点一点没入大海之中。
绚烂的晚霞,如肆意喷洒的橘子汁,以天马行空的造型涂抹在西边的天空上。
这里,是苏芮熙旅程的终点,也将是她生命的终点。
她喜欢这个地方。
在她还是江舟月的时候,她为客户做过一场媒体推介会,地点就选在这座海边的五星级酒店。
那晚的篝火晚会就设在这片沙滩上,大家喝着啤酒,吃着烧烤,看着表演,一派轻松惬意的氛围。
江舟月拿着一瓶啤酒,离开热闹的人群,独坐在一张沙滩椅上。
啤酒冒着气泡一路滑进空虚的胃里,海风带着淡淡的海腥味抚弄着她的头发。
黑暗中,只能看见一点大海的轮廓。当你在凝视大海的时候,大海似乎也在凝视着你。
一阵接一阵的海浪,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中席卷而来,轻轻地拍打在沙滩上,拍打在她的耳膜上,拍打在她的心上。
她爱上了这片海。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片海里。
“喂,老爸。”
苏芮熙拨通了老爸的电话,临死之前,她想跟老爸告个别。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在外面跟人家打起架来了?竟然闹到学校要将你开除的地步!”
隔着手机,苏芮熙仿佛也能看见老爸那张铁青的面孔。
“老爸,我……对不起啊!”
现在一切的解释已经成了多余了。您的女儿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对不起!
夜色像打翻的墨汁,肆意泼洒了下来。
“今天我亲自去你们学校跑了一趟,总算把你的事情搞定了,以后你可别再给我添乱了。唉,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成熟一点了。”苏银平长叹了一口气。
“女儿不孝,让您费心了。”
“你还知道自己不孝啊!你从拘留所出来,怎么也不回家啊,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吗?”
“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派司机去接你回来。”苏银平不容置疑的口气。
“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回学校了,周末就回家。”
挂断电话,苏芮熙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上8点40分。
那么,就9点吧。她真的累了。
前方的沙滩上,忽然来了一群十几人的队伍,看起来像是某个公司项目组来buildg的。
他们在海风里很费劲地点亮了几十盏孔明灯,然后大喊着“3,2,1”一起将它们放飞到了夜色中。
有女生闭眼开始许起了愿。
人类总喜欢对着短暂的亮光许愿,像是流星,像是生日蜡烛,像是孔明灯。
也许正因为短暂,才无比美好吧!
孔明灯越飘越远,最后远到像一颗颗星星。
这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