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陶臣末缓缓向前而来。
任蒹葭抬头看了看面如寒冰的赵正昌,摇摇头讥笑道:“赵将军,我看吕休城内不都是娘娘腔,还有几个纯娘们儿。”
赵正昌怒道:“不知天高地厚,就怕你一弱女子经不住本将两刀。”
任蒹葭却笑了,说道:“我说赵将军是不是气糊涂了,我可是说过的,你的人要是打不过我,将军就得和我这弟弟比试比试,这么看来,将军是不敢了,那算了,我们换个地方。”
然后朝陶臣末点点头,二人便打算离去。
赵正昌看了看城下那被任蒹葭叫做的弟弟的白衣男子,身材算不得魁梧,甚至比一般当兵的还有廋那么几分,看起来也才不过二十来岁,当真是被羞辱得无以复加,便即怒道:“休要用这下作的激将法,战便战,哪来这许多废话,来人,备马。”
陶臣末朝任蒹葭点点头,任蒹葭独自一人返回大军,陶臣末则留了下来。
赵正昌手持凤嘴刀,气势汹汹而来。
见着眼前稚子,不由得多了几分谨慎,现在比城头看得更清楚,眼前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面容冷峻,还有几分风霜,一把熠熠长枪更是夺目,以他的经验判断,这小子绝非泛泛之辈。
“军前叫阵,如何能不报名号?”赵正昌冷冷道。
陶臣末微微拱了拱手,缓缓道:“在下渝州陶臣末。”
赵正昌大惊,陶臣末的名字他可是早就听说过的,当年在云阳以七千兵力力挡白灵四万大军,一战成名,其后不惧淫威,斩杀秦庸亲信,尔后追随程锦尚兵起渝州,二十余岁便为三军统帅,南下征伐,仅仅半年时间,便将在黔州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的杨明珍彻底打垮,素闻此子不喜甲胄,一身白衣,一把银枪,所向披靡,绝对是百年难见的俊彦,此刻的陶臣末不该在尹州吗,怎么突然窜到吕休城下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仇东海等人是死在你的手上的吧。”赵正昌如临大敌的说道。
“不错,他们运气不好,挡在了我北进的路上。”
“能死在你手上,不算运气不好。”赵正昌正色道。
“就当是赵将军在夸奖在下了。”
赵正昌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还想踏过吕休兵进青城吗?陶臣末,虽说你用兵如神,勇冠三军,但渤州不是黔州,陆将军不是杨明珍,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陶臣末淡淡一笑,说道:“若不是你们的陆将军铤而走险,我可能会晚些出现在这里,事已至此,将军与仇东海他们一样,挡着我的路了,所以,只有得罪了。”
“狂妄!”赵正昌怒道,但与此同时,他也向城内做了一个手势,城上守将见此情形,立马紧张了起来,开始逐一传话暗暗防备了起来。
陶臣末不以为意,只是朗声道:“请!”
说完提枪击杀而去。
赵正昌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中凤嘴刀少说也饮过两三百人的血,其武艺、经验自然非一般人可比,陶臣末并没有轻视他。
双方一开始都只是一些试探,赵正昌自然更显小心,陶臣末这个后起之秀可是童帅的亲传,世人皆道其谋略武艺是青出于蓝,他哪里敢大意为之。
都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杀气很重,饮了两三百人鲜血的凤嘴刀则显得阴气沉沉,可以说,二者绝配。
赵正昌刀砍一片,陶臣末枪扎一线,刀枪过处,乒乓之声伴随着丝丝火花,倒也让旁观者心惊肉跳之余有了几分鼓掌叫好的冲动。
曹焕没有亲眼见识过陶臣末在黔州所向披靡的风采,但这一次渤州之行,也算勉强弥补了几分遗憾,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能在陶臣末的梨花枪下过上十招,今日赵正昌算个例外,他也正好可以看个仔细。
二十余个回合过后,赵正昌渐渐感觉到陶臣末的力量有所减弱,不明显,但凭他二十余年的打杀经验是可以确凿无误的感受得到的。
果不其然,陶臣末开始步步后退,气息明显比之前乱了几分,刀枪再接,赵正昌已明显比之前多了一成优势。
这小子大概是之前聚力太大这会儿有些气机跟不上了,看来还是太年轻。
虽说心里有此想法,但赵正昌也不敢过于大意,这小子年少成名,是有战绩相应的,而不是凭空吹嘘得来的,所以在掌握了两分优势的情况下,赵正昌也并没有毫无不保留的进攻,而是留了几分力。
陶臣末且战且退,赵正昌步步紧逼,此时,二人已经距离城头半箭远的距离。
“能与本将对阵这么久,难得一见。”此时,陶臣末突然冒了一句话。
赵正昌微微一愣,面有不悦道:“你故意示弱后退?所谓何故?”
“害怕一枪把将军挑落马下后被乱箭射死。”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阵前挑战,生死有命,你怕个鸟,再说了,你当真有把握赢下我手中这柄已多久未曾开荤的凤嘴刀?你小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到吕休城,也算有几分本事,可就是太狂妄了,走不了多远。”
陶臣末正色道:“谢将军教诲,不过将军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故意为之?”
“你到底要作甚?”
“拿将军当个诱饵。”
“那也得你小子有这个本事。”
陶臣末的脸色多了几分严肃,说道:“赵将军,你我各为其主,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既然生死有命,在下也就不再客气了,只愿来生你我生在和平盛世。”
赵正昌心底一凉,这小子果然是留力了,不过他也不至于乱了阵脚,朗声道:“乱世出英雄,陶臣末,你小子很不错,年少有为,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废话了。”说罢,提着嗜血的凤嘴刀便即杀去。
梨花如雨,却是剑雨,在凛冽的梨花枪面前,那把嗜血的凤嘴刀渐渐失了颜色,没有了先前的戾气,变得极为乖巧,赵正昌从没有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当他被罩在一片看起有些无边无际的梨花雨下之后,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他了。
陶臣末看了看躺在地上略微有些挣扎的赵正昌,说了句“对不住了”之后,又补了一枪,赵正昌带着几分不甘却又有几分笑意的闭上了双眼。
赵正昌的本事吕休的将士是心知肚明的,这城中可没有人能比他厉害,所以见到主将被挑落马下,城头众人心彻底凉了,没有人敢冒险出城救援,只得立马张弓搭箭以防敌人趁机攻城,也就在这一愣神的机会,陶臣末下马将赵正昌横在自己的马背上立马打马回到自己的军前,城头将士心中起了千斤巨石。
回到阵前,陶臣末将赵正昌的尸体交给了身边的扈从,尔后向季河清问道:“多久?”
“大半柱香。”季河清答道。
“再等等。”
两万余威风凛凛的骑兵就这样肃立在吕休城下一箭之外。
吕休众人莫名其妙又暗升寒气。
只有风声和偶尔窜出来的战马低鸣声。
“将军,两柱香时间到了。”季河清低声道。
“撤!”
大军让出道,陶臣末一马当先,季河清、任蒹葭紧随其后,近三万云卫如何来便如何退。
吕休城上的守军只能是一次比一次不知所以。
吕休城以西六十里外的杨柳营有驻兵两万余人,统帅名叫彭忠秀,一柄宣化板斧见山开路,遇河断流,人送绰号“神牛斧”。
杨柳营的主要任务是机动护送南上北下的粮草、兵器等用的,作为三军后勤,其作用不言而喻,当然,你还有一个较为隐秘的作用就是其与吕休、渠坊成三角之势,可以随时驰援这两座军事重镇。
刚从演武场回来,彭忠秀正打算歇口气,突有斥候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说吕休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大军围住,副将黄宇迎阵战死,主将赵正昌被敌首擒获,生死不明。
彭忠秀的震惊来得可不小,要知道赵正昌可不是泛泛之辈,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竟然被生擒,想必对方定时大有来头。
彭忠秀粗略听了这士兵的说明便即点兵前往驰援。
彭忠秀一马当先领着六千骑兵先走一步,步卒后续跟上。
白马口是一个缓坡,初春时节,新草破土,一些野花也含苞待放,晃眼看去,绿意隐隐,再等上一段时间便可以肆意躺在这遍坡绿草上撒泼打滚,应是自在时刻。
彭忠秀此刻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眼前美景,只不过他也看不到什么美景,因为缓坡上肃然的是一列列骑卒,本来已经冒头的新芽此刻也都被踩了个稀烂。
半路还有埋伏?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彭忠秀何时怕过?
“报上名号!”彭忠秀声如洪钟。
“渝州陶臣末。”
“什么玩意儿?陶啥?”他是真没听清楚。
陶臣末懒得和他废话,一挥手,数万骑兵便即呼啸着冲了下去。
“来得好。”彭忠秀把手中板斧一提,不仅不退,反而迎面而上,一眨眼功夫,冲在前面的一骑便被他迎头一斧,马头瞬间被削掉半边,都听不见一声哀嚎,这马便死得透透的了,马上骑卒直接被甩出去丈远。彭忠秀看也不看,接着便又朝其他人劈去,凡遇上他手中板斧的或是人仰马翻,或是血肉横飞,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陶臣末眉头一皱,提枪杀到。
眼见一小子竟然连甲胄都不穿,彭忠秀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便聚力十分,准备故技重施。
即将迎面碰上的时候,陶臣末一扯马缰,战马微微偏了个方向,避过了杀气十足的一斧,错身瞬间,陶臣末斜身递出一枪,彭忠秀挥斧一挡,还有余力向前一推,陶臣末顿觉手腕有些颤巍,看来眼前这汉子力气比仇东海还大,于是多了几分小心。
彭忠秀也有些出乎意料,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有些门道,挥斧又劈了两个试图靠近他的骑卒之后,便又朝陶臣末杀去。
试到了彭忠秀的力气,陶臣末不再硬刺,而是龙走蛇游,专攻彭忠秀眉心、胸口、腰腹,彭忠秀或是挥斧格挡,或是直接劈向枪尖,无一都避开了陶臣末的杀招,陶臣末只觉得虎口有些发麻,一时半会儿竟然奈何不了这大汉。
任蒹葭一番冲杀之后,看到陶臣末与彭忠秀正在纠缠,便打马而来,想要帮帮忙,恰逢彭忠秀刚刚挡开陶臣末一枪,余光瞟到任蒹葭自背后冲来,反手就是一斧横扫过去,陶臣末大叫道:“夫人小心!”
任蒹葭本意是上前偷袭,却不料彭忠秀突然发难,举起的古锭刀只得急忙竖立在胸前,硬生生接住了彭忠秀这一斧,任蒹葭一女子哪里吃得住这少说也有近四百来斤的的力道,瞬间被击落战马倒飞了出去。
陶臣末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枪透向彭忠秀小腹,彭忠秀刚从任蒹葭处回手,这一次便接得有些匆忙,眼看又是枪斧相接,陶臣末突然缓了攻势,由攻下路变成了攻上路,枪尖一抬刺向彭忠秀喉咙,虽说彭忠秀使的是巨沉无比的板斧,但也算是十分灵活,眼见枪尖突然向自己喉咙奔来,立马往上一提又堪堪挡住了这一杀招,但陶臣末手腕微微一转,刺字决变成锉字决,沿着彭忠秀的斧身锉向其肩颈,这一下,彭忠秀便奈何不了了,只得赶紧歪开脑袋,虽然躲过生死一劫,但其肩颈处还是被锉出了一条一指深的血槽。
彭忠秀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凛然,从一交手开始,他凭着手中宣化板斧加上自己力大如牛的威力,让陶臣末难以寻得空隙,但他也知道,这半天基本上是陶臣末攻而自己在守,这小子枪法攻架畅快,劲力饱满,绝对是个十足十的高手,突然间他又想到了之前听到的名号,陶啥?陶臣末!百闻不如一见,得小心。
陶臣末连番刺杀,终于得手,这才赶紧看向任蒹葭落地的方向,还好,任蒹葭落地之后一个驴打滚卸了几分力道,随即宰了一个小兵,夺了战马继续厮杀,见任蒹葭并无大碍,陶臣末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然后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彭忠秀身上。
彭忠秀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虽说技艺不如对方,可那开山断流的斧头也不是吹的,你枪法细腻,那我就以力决胜。
二人再次对冲,彭忠秀一斧聚满开天辟地之力横腰便向陶臣末扫去,陶臣末向后一趟,长枪与人并于一线,彭忠秀的斧刃便沿着枪身一路刮擦过去,腾起一串串火星,陶臣末只觉枪身烫极,手掌灼热,略一错身,陶臣末将枪身变竖为横,枪尾朝着彭忠秀奔进的方向扫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后脑勺,彭忠秀只觉得眼冒金星,甚是恍惚,陶臣末立马扯缰,调转马头再刺一片枪花,脑袋还在眩晕的彭忠秀立马胡乱提斧上下阻挡,只觉右手手臂一阵刺痛,想是被刺了个窟窿,陶臣末转变攻势,眼花缭乱的枪花变成了全力一刺,彭忠秀提着板斧硬生生挡住一枪,陶臣末这一次不再躲避,便与彭忠秀全力相抵,虽说手臂挨了一枪,但彭忠秀力气却没有减少太多的样子,因为太过使力的原因,手臂伤口鲜血如注,梨花枪也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挤得弯成了一张弓,这时候,陶臣末突然撤手,彭忠秀瞬间失了阻力,身体往前一倾,陶臣末看准彭忠秀身体前倾方向,斜举长枪,对准其眉心便是一刺,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彭忠秀只觉脸上一阵滚烫,已然是颅开血湧,还想再提斧还击,这才发现自己已如了那断线的风筝,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这个时候,跟随彭忠秀而来的几千骑卒早就被两万多人的云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很快便被宰割干净。
陶臣末来到任蒹葭面前,只见其胸前盔甲已然开裂,还有丝丝血水渗出,看样子刚才虽然挡住了彭忠秀致命一击,但奈何对方力量实在太大,板斧挤压刀身,硬是劈破了任蒹葭胸前铠甲,伤及肌里。
“夫人你怎么样?”陶臣末关切的问道。
任蒹葭轻轻擦了擦嘴角被沾染上的血滴,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儿,只是皮外伤。”
陶臣末只是微微点头,他知道就算任蒹葭伤得比看起来重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剿杀了六千骑卒,陶臣末迅速整兵冲向后续跟上的步卒,这一次,他与任蒹葭走在后边,并时不时的看看任蒹葭,无论怎样,他得确认她真的没有大碍。
根据陶臣末的要求,季河清带着大军只是在敌人阵中来回冲杀并不陷入其中,万余步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很快便被冲杀了个干净。
随后,陶臣末下令大军直入杨柳营,生火造饭。
至此时,云卫骑兵进入渤州第五天,以吕休为中心,急报如雪花般飞向渤州将军府和南境陆文霆营帐,只道是白衣小子,怒马银枪,轻骑嗜血,急寻解决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