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郭嘉对人性了解,时事推断之天赋是绝对受了老天爷厚爱的。因为就在蔡妩郭嘉两口子聊天的同一时间。在幽州易京处,管休的府邸上,当家主母公孙琴也在忐忐忑忑地担忧着自己丈夫和自己的父兄。在夜色已浓的现在,还挑着灯,满眼虔诚地跪地祈祷:愿皇天后土保佑,保佑我夫平安五十,无恙归来。保佑父亲,兄长转败为胜,逢战凯旋。
她身边的侍女看着她,满脸的不忍:“夫人,将军吉人天相,遇事定然能化险为夷。倒是夫人您,夜寒露重,夫人再不安置明日让公子得了信,又少不得让他一番担忧了。”
公孙琴轻咳了两声,站起身:“迪儿还未睡下?”
侍女低着头回答:“公子还在书房练字。并未休息。”
公孙琴低头笑了笑,拢拢鬓角的发丝后跟侍女说:“陪我去书房看看迪儿吧。顺带,也催他休息。”
侍女点了点头,随即体贴地拿了件披风给自家主母披上,然后才跟着主母出门。
书房里,管迪正全神贯注地练字,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母亲到来。
公孙琴也不出声,静静地站在门口,眸光慈祥地看着自己孩子:七岁的管迪继承了他父亲管休所有的优点,不光样貌英气俊朗,连性情都是同龄人中难得的沉稳温润。小小的孩子,已经听话懂事:聪慧稳重,勤奋刻苦,待人亲善,孝顺体贴。恐怕就是最苛刻的夫子来了都挑不出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毛病。
公孙琴在门外看了很久,才唯恐打扰了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内。给管迪把用过的那些纸张细细地整理成沓。
管迪闻声抬起头,看到来人是自己母亲后边放下笔给公孙琴帮忙,边很是诧异地问道:“母亲,夜浓了,母亲怎么还没休息反而来迪儿书房了呢?”
公孙琴转过身,放下手中东西,面带温柔:“迪儿便是刻苦,也不急于一时。累坏了身子,可就没有人关心为娘了。”
管迪愣了愣,随即小声地说:“这幅字原本是父亲临走时临摹给迪儿的。迪儿当时答应父亲,等他回来,一定交给他一副让他满意的大字。”
公孙琴僵了僵,看着绢纸上铁钩银划的《诗经·无衣》篇,神情恍惚了下,才声音柔和地劝道:“便是如此,迪儿也不必急于一时。明日再练,也是一样的。”
管迪眨眨眼,听话地点头应诺。然后扶着自己母亲的手,走出书房门,送公孙琴回房安歇。
路上公孙琴迟疑了下,才问管迪:“迪儿,我听说前一阵子你跟你外公写信了?”
管迪点点头:“其实是走前父亲交代的。只是说了些家里的情形罢了。”
公孙琴“哦”了一声,随后就不再发问,和儿子一道往自己卧房走了。
等到了卧房管迪安置好母亲。吩咐了佣人值夜后,才小脸平静地离去。
榻上的公孙琴听着儿子离开的声音,眼望着帐顶,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是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连性情都不争气。偌大一个家里,管休一走,竟然多半事情是儿子在撑着。她这做母亲的,十天里,倒是有五天是在病着。她想老天爷真的待她很好很好,嫁给了她心仪的夫君,生了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是刚刚看到那幅字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心里微微酸楚了一下:就算知道管休心里曾经有过一个人,曾经和那姑娘差一点儿结成连理过,但是看到他那手和书房里挂的《诗经·燕燕于飞》一样的笔体后,她还是觉得心里难过:哪怕成亲这么多年,管休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个叫蔡妩的姑娘。
公孙琴想:自己果然不是个好女人。别说夫君他就是只是喜欢过惦记过那个女子,便是真的纳了别人进门,她也不应该有怨有怒的。说起来,她从生下迪儿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以至于再难成孕。管休对此从未说过什么,甚至还曾宽慰她:有迪儿一个就很好,他已经很知足,她不必愧疚。可是公孙琴还是觉得心里难安:他那么那么的好,那么那么的体贴,她怎么忍心让他子嗣不丰?
公孙琴想到这儿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空落落地空白处,胸中涌出一片柔情和酸楚:下次你回来,我是不是要考虑考虑给你纳妾了呢?
显然公孙琴的这些疑问得不到任何回应,因为她发问的管休此刻正在的营帐中在进行着一个很严肃的话题。
中军帐里,管休手下四个骑都尉和各军校尉皆在。甚至随军主簿都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唯有主位上的管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神态安然地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批阅军报卷宗。
过了好一会儿,脾气急躁骑都尉王贲终于认不出开口进言:“将军,我们是不是要撤兵?”
管休从一堆案头中抬起头,挑着眉,笑容里温蔼和煦,带着一种沉稳安心的暖意。他声音平静地问王贲:“文勇何处此言?”
王贲语带击破,表情焦躁地解释:“因为幽州和冀州在打仗,将军不要回援吗?”
管休偏着头,微微蹙了蹙眉,转身问其他人:“你们也这么想吗?”
座下之人有人点头,有人沉吟。还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管休,一副您说啥咱就是啥,绝对唯您马首是瞻的模样。
骑都尉应兴清清嗓子一脸正色地跟管休说:“将军,俺们几个商量了下,就觉得吧,将军你……出来大半年还多了,回援的话,能到易京看看公孙夫人和管迪公子。”
管休闻言哑然失笑,看着手下众人指指居庸关北面方向:“那里素利的大军就快到了吧?”
王贲、应兴等人神色一肃,身体站直跟管休语气郑重地齐声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让外寇踏关一步。”
管休笑了笑,挥挥手示意属下们放松,然后站起身,面向南方声音幽幽地说道:
“诸位可还记得,初平二年时,鲜卑寇边,屠居庸关前昌利、范县。血漫城墙,人畜不留。”
“我们的眼前就曾是昌利城的遗址,而身后还有当年幸免的幽州三城的百姓。”
“再之后,才是幽州和冀州的交兵处任丘。”
“幽州与素利积怨颇深,若是退兵,素利破关后,昌利的旧例,就是我们身后三城的明天。”
“所以……管休不能退,也不敢退!”
座下的人不再吱声,各自安静地垂下头。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小学生,表情惭愧,神色沮丧。
管休回头轻笑一声,摆摆手:“回去各自准备,不出五天,就有仗打了。”
他话说完,一干刚还因为他的一番话蔫儿了吧唧的手下立刻抬起头,眼露凶光地看向关外方向,然后转过头对着管休,各个摩拳擦掌地请战道:“将军,若是对阵鲜卑贼寇,卑职愿为先锋,出关破敌!”
“将军,属下愿为中军,居中策应!”
“将军,卑职可为偏师,领军扰袭!”
“将军,属下……”
七嘴八舌一番争论,听得管休摇头淡笑。他在“啪啪”两声拍了下手后,刚还唧唧咋咋的讨论声立刻停止。
管休沉着声,面色严肃:“后日议事,迟到者斩!应兴留下,其余人散议!”
应兴闻言听话的定在原地。王贲等人也动作利索地告退出门。
管休在人都走尽后,眼中才浮现出浓浓的疲累之色。但也只有一瞬间,就被他很好的遮盖住。他走到应兴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应兴,神情肃穆问道:“怕死吗?”
应兴一脸凛然地摇头:“不怕!”
管休闪了闪眼睛,继续声音沉厚:“为本将死一次如何?”
应兴愣都没愣,单膝跪下对管休郑重保证:“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管休回身从桌案上抽出几封信递给应兴交代道:“务必送到各个收信人手中!若中途发现不妥,毁信即可,不必顾虑。”
应兴双手平举过头,小心谨慎地接过信,在看到头一个收信人名字后,一字一句地跟管休说道:“将军放心,卑职定然不负所托!”
管休点点头:“今夜子时出发。随从人员由你亲点。要保密!要办妥办好!”
应兴站起身应诺后,郑重其事地把信放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才一言不发地向管休行了礼,沉默地告退出帐。
到帐门时,应兴又回过身,对管休长身一礼,神色复杂,声音带了丝颤抖,和刚才领命应诺时那个举止利落的骑都尉完全判若两人:“将军,保重!”
管休笑着点了点头,神态平和地目送应兴出门。
当天夜里,居庸关驻军营帐辕门打开,一骑飞出,直冲着南面幽州易京而去。
而那个夜里,离易京不远的任丘外,公孙瓒的帐中也在各自讨论着退兵与否的问题。
以公孙瓒长子公孙续为首,以其田楷等人为辅,一干十几人向公孙瓒建议:火速调回镇守居庸关的管休,两处合兵,共同抗袁。
公孙瓒蹙着眉,沉吟不语良久后才转身问随军主簿:“仲仪去居庸关有一年了吗?”
主簿沉思片刻后躬身回答:“回禀主公,管将军只去年冬天离开易京,到如今刚刚九个月。”
“可有军报传来?”
“前日得居庸关加急塘报:言鲜卑素利部正集合大军,伺机南下。”
公孙瓒闻言揉揉额角,再次沉默不言。
田楷见此皱皱眉,抬步出列对公孙瓒拱手道:“主公,事有轻重缓急。素利部鲜卑逢秋必寇,已是惯例。便是能集结所部,也不过几万余人,其形式决然没有塘报所言之严峻。幽州对此也大可不必屯集重兵,提防关外。然与冀州之战,却是迫在眉睫。攘外必先安内,主公此时应当速速调兵回援,待击退袁绍以后,再行逐寇事不迟。”
公孙瓒不说话,手按着桌案,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过了好久才轻轻摇摇头:“伯英之言虽有道理,然孤跟鲜卑部对峙一生,怎么因此时贸然退却。再说以孤跟袁本初对峙多年来看,袁本初也不是能干出联合外族进攻幽州的人。所以,仲仪部,无需调回,让他继续镇守居庸关即可。”
田楷紧皱眉,还待再劝,却见公孙瓒已经不耐地挥挥手:“伯英无需再言。此事孤意已决。伯英若有那心,不如想想如何退敌。”
田楷被狠狠噎了一下,抿着唇,无奈地退回队列。
倒是公孙瓒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又想到什么一样,眼中神采一闪,回身问主簿:“子龙的兄丧事……差不多该完了吧?他什么时候回来。”
主簿露出了个诧异的表情后垂下眸,声音依旧平淡古则:“赵将军是年节后因兄丧事跟主公请辞归乡。现在一年孝期未满,所以还不能回来。”(作者注:古法,兄、妻、祖丧孝期一年,实际为九个月。)
公孙瓒眼睛黯淡了下,随即挥挥手,带着一丝倦意遣退众将。
待众人都退下后,田楷跟公孙续落在最后,田楷还欲再言却还没等开口,就被公孙瓒不耐地挥手打断:“伯英,孤知道你跟仲仪不和,但此时孤不想你因为个人恩怨坏了大事。”
田楷闻言浑身一僵。他目光复杂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孙瓒。好一会儿才又重新低头,在心底自嘲地叹了口气,冲公孙瓒行了一礼,满脸苦笑地告退出门。
公孙续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开口不解地问公孙瓒:“父亲,孩儿觉得伯英先生言之有理。父亲何不听从此役,调回仲仪呢?”
公孙瓒挑起眉,看着儿子语重心长:“续儿,为父老了,不敢再像年轻时那般冒险了。仲仪所领之军,若是回援合兵,能赢了袁绍虽然是好。可若是不能赢,那幽州可就连以图后计,东山再起的资本都没有了。”
公孙续微微思考片刻:“便是如此,父亲也该试一试啊。毕竟仲仪真的有那个能耐。”
公孙瓒无奈地笑笑,捋着胡子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大儿子:“续儿,你让我怎么说你,你甚至连迪儿那孩子都不如。至少你外甥都知道他爹爹当时离开,一年半载间不可能回来。”
“你可知道你大妹夫离开真正用意?你可知道赵子龙离开时间为何和他如此相近?续儿啊,好好想想吧,你妹夫那是在给你铺路啊!”
“幽州有多少将领曾经是他提拔对他忠心耿耿的人?现如今幽州之地到如此境况。仲仪他若是回来了,输了,便是断了幽州的道。赢了,便是断了你这个大公子,少将军的后路啊!仔细想想吧!”
公孙瓒说完背过身,揉着额头不再理会儿子。留下公孙续像是被打击了一样,神思恍惚地走出中军营帐。
可他还没走出不远,见看到了夜色底下神情没落,长身孤立的田楷。田楷听到动静回身,见是公孙续后很恭谨地对他行了一礼,然后面带着期待问道:“大公子可曾说服主公?”
公孙续沮丧地摇摇头。
田楷见此后一愣,随即仰起头,满是无奈嘲讽地大笑出声。
公孙续被他笑的心里发毛,拉了拉他衣袖才引起他注意:“伯英先生因何发笑?”
田楷转过身,扯回自己的袖口,笑声未尽,声音苦涩:“上下离心,主臣相疑。楷笑……幽州气数将尽耳!”说完田楷转过身,头一次无视发懵中的公孙续,径直甩袖而去。
不得不说郭嘉对人性了解,时事推断之天赋是绝对受了老天爷厚爱的。因为就在蔡妩郭嘉两口子聊天的同一时间。在幽州易京处,管休的府邸上,当家主母公孙琴也在忐忐忑忑地担忧着自己丈夫和自己的父兄。在夜色已浓的现在,还挑着灯,满眼虔诚地跪地祈祷:愿皇天后土保佑,保佑我夫平安五十,无恙归来。保佑父亲,兄长转败为胜,逢战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