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蔡妩就发现,她和郭嘉之间相处似乎有哪里有些不同,但具体是哪些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可要说那是她疑心错觉吧，也不然。因为凭着蔡妩作为女人直觉,她肯定这是一种很细微心理上变化，如果不仔细体会根本察觉不出来：
比如郭嘉从前还会叫她慧儇，但后来就只叫她阿媚,从前这人嫌麻烦,身上连荷包都不不挂。但有一天,蔡妩发现他居然递了块玉佩,然后跟她说：打个络子吧。蔡妩当时瞅着玉佩想到自己之前惨不忍睹打络子生涯只觉得欲哭无泪,本打算把这活交给比较擅长杜若，结果仔细一瞧玉佩质地、成色甚至款式都让她无比眼熟，眼睛眨了眨以后决定：算了，这话还是她自己来吧，多多花点功夫，别舀出手时候让人笑话。
再有就是蔡妩一鼓作气赶走孙氏、李氏后就做好了充分面对流言非难准备。结果过了半个月她愣是没府里发现任何闲话，各人该咋地咋地，就跟这事没发生过一样。蔡妩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得不感慨：郭府人还真是一点儿不八卦。至于这现象背后原因何，蔡妩脑子转了两圈后，开始眉眼弯弯，嘴角挂笑：除了郭嘉，府里谁还压得住这种事？
如果这些还不算，那明显就是他吃药变化了。虽说吃药还是耍赖到得要蔡妩亲自去监督，并且蔡妩监督过程中各种胡搅蛮缠，各种条件要求，但是他吃药地点变了，从卧房，外厅改成了书房，于是蔡妩监督地点也变了。
一开始柏舟说是书房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之前不管是蔡斌书房还是蔡平书房给她印象都是书房是类似个人办公室存，算作神圣不可侵犯个人领域。就算是两口子，也不是说可以毫无顾忌进出。
结果正迟疑间，人家柏舟眉角跳跳地轻声开口：“主母，临来时候，先生有让柏舟带句话给您，他说：我这里即没藏美人，也没藏美酒，夫人可放心视察。
蔡妩嘴角一抽，满头黑线地站起身，一脸大义赶赴郭嘉书房。
算起来她嫁来两个月，往郭嘉书房方向去也才是第二回。第一次还是她手捧和离书，满怀忑时候。那会儿有心事，只顾低头看脚下，根本没来得及看看四周风景如何。这时节缓下来劲，郭嘉那头又不着急，蔡妩也有闲心把眼睛洒往四处，仔细转看。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让她吃了一惊。
郭府前任家主郭泰是个相当有品味又有些闲情逸致人，郭府被他收拾很漂亮，假山流水，草木花树，搭配非常合理。甚至郭家大院里，连接院子和院子之间大路小径旁都有司四季常开花草和矮木，让人走路看着很是怡神。可现她走这条道，别说是矮木了，它路边连花都没有，光秃秃只剩一片杂草。而且这个现象一直持续到郭嘉书房门口。不知道状况人肯定以为这处是被荒废了好多年了。
蔡妩眼睛睁大，指指路边有碍观瞻地情形咋着舌问柏舟：“这是怎么一回事？”
柏舟脸色古怪了一下，轻咳一声才开口回答说：“是先生让这么干。”
“为什么？”
“前年时候，先生有一回晚上醉酒，被老夫人罚到书房面壁。结果走过来时候，柏舟一时不察，他自己踉跄着给走到路边树丛里了。胳膊和手背上被划伤几道，因为当时天色已晚，先生又喝高了，所以柏舟那会儿也没发觉。等第二天先生去书院，被戏先生他们看到手背伤口，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回家先生就让海叔把树给拔了。”柏舟说这话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好像仍旧费解郭嘉拔掉灌木原因。
蔡妩眯眯眼，接着问了句：“那花也被拔了。”
柏舟摇头：“没有。早前这里也是种着花，可有一阵先生也不知怎么想，非要自己养着，结果没多久花就全枯了。后来海叔又着人种了些好养活，但先生一接手就又都死掉了。反反复复了几次，都是如此。后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让以后不用再理会这里花木。先生才做罢。这条道就成现模样了。”
蔡妩听完眉眼一弯，嘴角翘起，语带笑意地调侃说：“你家先生可真不是个雅人，辣手摧花这种事也办出。”
柏舟打了个抖，先是被蔡妩那句辣手摧花形容弄得眉头直打结，接着想想觉得自己先生好像有些冤枉，就开口小声地申诉着对蔡妩说：“先生其实……对那些花花草草还算不赖，浇水剪枝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对于出现屡次这种结果，先生自己也很费解……”
柏舟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蔡妩则挥着小帕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且笑声越来越愉悦，还带着点幸灾乐祸：“我还当你家先生那九转十八弯脑子，没什么能难倒他事呢？原来他也有费解时候。”
柏舟听完偷眼看了看蔡妩，嘴角一僵：为什么他家主母听到先生把花养死后会反应很开怀呢？那他要不要告诉主母，他们府中人猜测先生之所以把花养死，主要是因为他醉卧道边与花共饮次数太多了？不过想想蔡妩听到这话后反应，嗯，为了他们家主母形象，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好。
蔡妩倒是没意柏舟反应，她一直脚步轻盈地走到郭嘉书房门前时还挺乐呵。等她推开郭嘉书房门，蔡妩乐不出了：
这哪里是什么简洁整齐书房啊？简直跟鸡窝有一比。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乱地方连下脚地都没有。这里放一个竹简，那里搁一方丝帛，几只刻刀被丢到地上、桌上、墙角边、屏风旁、甚至窗台上。书架上书简有散有合，案头上还挂着乱七八糟招魂幡一样布条。笔架上是连根狼毫毛都没有，不下二十支毛笔互相间隔十万八千里，各自横七竖八地躺得到处都是，书房墙上是被涂鸦惨不忍睹。诡异是，火盆居然放门边，也不知道是用来烧东西还是用来驱邪。瑟不放案上，居然是被挂墙上。窗台上还倒着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剩空酒坛子。
蔡妩看得眼角直抽，扫了两圈才从桌案后两尺高竹简堆里发现被书简埋了郭嘉。郭嘉似乎听到门响抬了下头，见是蔡妩来，估计是想起身，结果人还没站起来，竹简就“哗啦啦”全散落了。蔡妩呆愣了下，转看向从她推门就有些面色难看柏舟。
小柏舟这会儿估计正脑袋冒火，一句话咬得狠狠地：“先生！你又弄乱了！这是昨天才收拾！”
郭嘉先看看蔡妩，无辜地眨着眼，说出一句气死人不偿命话：“可你把先生战国策放书架里头了。”
‘所以你就把挡战国策外头东西全扔了？你这思维也太……非常人化了，正常人脑袋回路不该是这样吧？’蔡妩这么想着眉头直跳。同时对柏舟也升起一阵同情：给这么一个先生当书童，日子肯定不好过吧？
结果郭嘉似乎还嫌柏舟受得刺激不够，他紧跟着无比认真无比坦诚地来了一句：“这样也挺好，要找什么都方便。”语气还带着份自豪，好像对自己这么造腾出来景象万分满意。
柏舟听完，脸色立马变得黑。一副想上前踩郭嘉一脚模样。蔡妩也是无语地瞅着自家夫君：不得不承认，郭嘉有时候真很欠抽，他一句话就能让人产生一头撞他脑袋上冲动。幸好柏舟已经被锤炼出来，深吸两口气以后，柏舟握握小拳头，一扭身走到一旁接着收拾书架去了。看他娴熟程度和麻利身法，蔡妩肯定他平日至少是一天干两回才能练出来堪比杂技“收拾艺术”。
蔡妩很同情地瞧了柏舟一眼，踏前几步开始帮忙收拾东西。被忽略郭某人眨眨眼睛，也没拦着蔡妩，只一副惫懒模样坐回了桌案后。托着腮看着蔡妩忙碌，既不伸手帮忙，也不开言阻止。等蔡妩把第不知道多少卷竹简递给柏舟，开始走到桌案后收拾那些“招魂幡”时候，郭嘉才一把拦住蔡妩手：“这个先放一放，等会儿我自己来。”
蔡妩眨眨眼，瞧瞧“招魂幡”内容，又疑惑地抬头看向郭嘉：案头上是被默出来《九章》，屈原一首楚辞。只是写这里是什么意思？
郭嘉看她一眼后冲柏舟摆摆手示意柏舟下去。才转头看向蔡妩：“不是我。是文若写。”
蔡妩指指案头：“文若先生自比屈原？”
郭嘉手一挥，呵笑道：“怎么可能？文若只是相当喜欢这位三闾大夫罢了，不过他们有些地方还真有些像，比如死心眼儿。”笑意音落，郭嘉垂眸安静了下来。蔡妩凭借着和郭嘉相处经验很准确推断：他有心事。因为今天她过来时候没等到郭嘉胡搅蛮缠，却已经发现桌案上药碗空了，而旁边没有点心也没有蜜饯盘子。
蔡妩手放桌案前，靠着郭嘉坐下转头问道：“你有心事？”
郭嘉先是下意识地摇摇头，但紧接着又停下动作，看着绢上《九章》，声音低沉：“陈仲弓先生去世了。”
蔡妩一愣，仲……仲弓是谁啊？他去世郭嘉是怎么知道？还表现很失落。
“何大将军竟然也派人前来祭吊？呵，死后哀荣，陈老先生未必稀罕呢。”
蔡妩脑子转了转：何大将军？应该是说何进吧？能让郭嘉发这感慨，死者大概是清流一派。只是能当年党锢之祸下活下来，这位陈仲弓恐怕也不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