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不动用公中的也便罢了,谁有几个就长几个。”林之孝家的道:“王妃有所不知,这长月钱和平时行赏不同。各房里姑娘们的月银一长,不管钱是从哪儿出的,管事的嬷嬷、奶奶们就抱怨,说在府中混了这些年,混得不如丫头们了,这不是钱的事,是脸面。又传出来,说三夫人要给长的,是二夫人不让,大夫人才拿不定主意。下面人都抱怨二夫人。我们这些老人都看着二夫人从小长起来的,她的脾气秉性,我们焉有不知的?待下人是最好的。可是现今府中又有几个老人了?有谁知道二夫人当年的行事?即便二夫人平时待他们的好处也在这小利面前荡然无存了。不问青红皂白的乱嚼舌头!二夫人有冤说不出,气得对府中事不闻不问了。三夫人撺掇着大夫人都给长了月银,平息众怒。下人们都感念三老爷、三夫人恩德,赞不绝口。我们这些老奴才不为那几个钱。看着三老爷做官,俸银没拿回几个,先出了这么一大笔,立时就见紧了。虽是主子们恩典,也替主子们不值。”黛玉方才知道贾府中还有这么档子事,难怪今天见到宝钗之时,看她神色之中有些寥落清淡。
便道:“大家子事情繁杂,难免有上下不谐之事,告诉宝姐姐不必为此焦心虑气的,让他们闹吧,怎么着也有她一口饭吃。”林之孝家的道:“王妃说得甚是。大夫人当年不管家,事事不问,一心教导兰大爷,家是败了,可如今兰大爷出头了。二夫人有莩二爷,怕什么?”黛玉笑了笑,没说什么。
傲菊捧了热茶来,道:“林嬷嬷说了这半天,口也干了,先润润喉。”林之孝家的忙站起来接了茶道:“怎么敢劳动姑娘给我倒茶?”黛玉道:“嬷嬷坐着喝吧,这还是我们在听竹轩所用的茶,与平时见的不一样的。”傲菊道:“这茶炮制不易,我们北来也没带来多少,王妃平日都不舍得喝,何时吃腻了,爽口沁脾和胃生津补血是最好的。”林之孝家的道:“这怎说,我这样人竟能喝上这等茶。今日是不妄了,回去可有说嘴的。”黛玉道:“不值什么,也不是好东西,山里乡下人家常见的,我们却当宝贝似的。粗糙得很,味道还清新。”林之孝家的道:“可不是?乡里人羡慕我们鱼肉之福,殊不知我们羡慕他们吃的新鲜瓜菜,饮得清甜山泉,连这茶都带着山野之气。”端茶饮了一口道:“果然清新,好似饮了梅花雪的水,连肠子都被洗了一样。”傲菊道:“这茶叫沁枝香,长得不高,枝干很粗。花瓣叶子离枝就腐,保存不住的,必得摘下即用,因而不易得。乡下人在开花长叶期间即摘即食,过了季节就没有了。”林之孝家的看着茶杯疑惑道:“这是怎生得来的?”傲菊道:“乡下人顺应天时变化,不去深思,有了就用,没有不想。这还是王爷想要存储给王妃用,观察了它几年,想了多种法子,终于发现,如把这沁枝香的树干做成器皿,用来盛放这花瓣嫩叶,就能多保存些时日,后来又发现如用沁枝香生长地的泥土做成窠子,把那器皿放进去,叶子就能保存更久。王爷异想天开,竟然种了一些沁枝香的种子,在它们生长期用一个木匣子把他们框住,让它们按匣子的样子长,慢慢的挖空他们的干心,又不至于让它们死亡,竟做成了活的木匣子。花瓣嫩叶放进去能长期储存。这才带了来。”林之孝家的道:“了不得,光存储就这费事。怪不得人说山林里到处是宝,外人不易见呢。”黛玉道:“王爷闲来无聊,拿着消磨时间。谁想竟成了。”林之孝家的道:“都说王爷天纵奇才,冠绝当世。今儿才算见了。定国安邦的事咱不懂。就这小技巧上,除了王爷谁能想来?”黛玉哼道:“冠绝当世?未必。有点聪明就在这方面费心思,不往正地方用。”水溶在里面等黛玉来回踱步,走到暖阁,恰好听到黛玉这番评语,又气又笑,不知黛玉往下又会说出什么来,故意弄出了声响。
黛玉一笑,林之孝家的听到里面响动,看到黛玉笑容,知道水溶在里面,忙道:“看我老糊涂了,光顾着说这些,竟忘了交代三位夫人给王妃的东西。”黛玉道:“常来常往的,送什么东西,快别这么着。这么着,反不是亲戚的意思了。”林之孝家的道:“不是王妃说的。大夫人说怕王妃受了风寒,送的是些草药补品之类的,没什么好的。二夫人知道府中规矩,也不敢破了。”说着命人送进东西。
黛玉道了谢,也命傲菊拿了三本刚才那沁枝香的活匣子让给三位夫人带回去,说让三位夫人费心了。
林之孝家的告辞离去。黛玉进入暖阁,水溶笑道:“在外人面前编排我,我如何没用在正地方了?”黛玉一笑,道:“是,王爷一直用在正地方。聪明才智文韬武略都用来匡复社稷,造福黎民。”水溶无奈一笑,道:“我原不欲在朝理政,然圣上不肯赐其骸骨。只能在此尸位素餐。”黛玉站起身,走到水溶身前,深深地看着他,道:“王爷,不用为不能悠游林泉抱憾。有浮云富贵之风,而不必岩栖穴处;无膏肓泉石之癖,而常自醉酒耽诗。”水溶伸手把她圈进怀里道:“夫人所说甚是。山林是胜地,一营恋变成市朝。盖心无染著,欲境是仙都;心有系恋,乐境成苦海矣。”黛玉道:“在朝有大隐之乐,亦有辅助之功,才算全者。食君俸禄不务君事,亦有愧于心。当随时而化,体念当事。云兴而悠然共逝,雨滴而泠然俱清,鸟鸣而欣然有会,花落而萧然自得。何地非真境?何物无真机?”水溶俯身看着黛玉秀目澄明,低声道:“夫人越来越悠然超逸了。”黛玉道:“罢罢,俗中又俗的大俗人,何来超逸?不似王爷鼎级青云,不谋富贵,却思溪浅花明,舒啸长吟。”水溶道:“溶能如此‘凉生酷暑,朝市不知其暄’,夫人故也。想姚素之时断不能如此。”黛玉从他身子中挣脱出来,道:“王爷又胡说,个人心机志趣岂是他人能左右的?”转身进了里面。
水溶叫丫头进来说王妃一天劳顿,赶紧服侍王妃歇息歇息。一夜之间,夫妇二人极尽恩爱缠绵,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