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戏果然与京中高远绵邈的曲调不同,和婉绵软,唱腔圆润柔滑,听着如春光之中小儿女的娇俏笑语,清心润肺。故事不过是才子佳人,却一反常规,没了才子佳人历经艰难的磨砺,确是小姐、书生相逢不知本是定亲的未婚夫妇,暗中生情,又为礼俗所限的懊恼,小丫环鬼怪机灵穿插其间,弄出一连串笑话的喜剧。随着情节的进展,王妃贵妇们禁不住纷纷笑着指着台上议论,都说今日之戏文见所未见。黛玉一边看戏,一边用眼角余光窥视着昭庆王妃。昭庆王妃虽眼睛看着戏台,却神思不属。黛玉心中暗惊,昭庆王妃与玚珏玥珠大有关联。她身居内宅,似知玚珏玥珠不是普通珠玉,梁家与楚家有何关系。不觉把袖口又紧了紧,裹住了玚珏玥珠。也自惊恐,玉能养人,珠能滋血。玚珏玥珠充其量功效更著一些罢了,却传成至宝,致使楚家罹难,今日不知会给自家带来何样祸福。心内忐忑,也无心去看戏文。饮过三巡,太监们撤去残羹冷炙,又换上新鲜下酒小菜,端上热茶与果点,各取所需。黛玉弃了酒菜,只品香茗。碧螺春的清香沁进肺腑,心中稍安一些。
人走茶凉,勇毅王府收拾着贺寿后的残局,水溶、黛玉、康宁带着“灵”字兄妹回府。康宁直接回了留香园,灵鹮、灵烟还没有从与勇毅王府姊妹欢聚的兴奋中消解,回了栎园与黛玉说着在勇毅王府的趣事,说笑了一阵方才去了。灵暄也告退回崇虚轩,他们走后,灵川才道:“母亲,昭王妃可看到了玚珏玥珠?”黛玉退下手腕上的玚珏玥珠还给灵川道:“我觉着这东西不祥,还是弃之为妙。”灵川道:“弃之容易,只是连家亦不能白白枉死。”水溶道:“人命关天,道德伦常不可妄弃。”黛玉道:“我亦知连家祖孙急于脱手之心了。”水溶道:“不用担心,亦不以之为非,其祸何来?”黛玉说了昭庆王妃见到玚珏玥珠的神情。灵岳道:“昭王妃没有问母亲玚珏玥珠的事?”黛玉道:“没有。”灵岳沉吟片刻,道:“从昭王妃神情判断,她应熟知此物,当时人多不好动问,昭王妃还会找母亲问询。到时母亲再探问详由。”
黛玉睃了一眼水溶,道:“你父子兄弟之事,把我牵扯在里做甚?”水溶脸现苦色,道:“他兄弟的事,与我何干?又牵扯上我。”黛玉道:“不是王爷撑着,他兄弟怎会如此?”灵川躬身施礼道:“拖累母亲,孩儿之罪。看连家祖孙老弱贫苦,心生怜悯,想为其尽力,安死者之魂,慰生者之心。”
水溶道:“说的是,人生天地之中,当担世间之事,岂因福祸避趋?一言既应,虽九死其可悔乎?”黛玉美目微瞋,带怒曰:“你父子兄弟是英雄、豪杰、贤士,我本一介女流,两截穿衣,三绺梳头,不懂大义,有事不必找我。”起身欲去。灵岳、灵川面面相觑,又都看向水溶。水溶拉住黛玉道:“孩子们的事,何必认真?且我们受过玚珏玥珠的恩惠。”
黛玉又坐下,冷哼一声,侧过身去,不理水溶。灵岳走到黛玉身侧,微倚黛玉之身坐下,笑道:“母亲,可是奇怪,玚珏玥珠我兄弟都佩戴过,只有我和灵川对它有感应,灵暄就不曾有。此是为何?”灵川也走到黛玉身前,道:“练功时,与体内气海有应,似源源不断地吸引过去。”话虽是对黛玉说的,不过哄着黛玉说与水溶听。水溶灵光一闪,心中大动,那个隐约的印象清晰起来,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道:“母亲倦了,让母亲好好休息,明日作答。”灵岳、灵川倚在黛玉身前说些趣闻笑谈,黛玉本非真的动气,不过挤兑水溶罢了,见儿子当真,少不得与之说笑一气,安子之心,灵岳、灵川见黛玉神色缓和,方才告退离去。
夜色如漆,没有一丝风,娇花亭树都隐匿在黑暗中不见痕迹,那棵栎树挺着硕茂的枝叶纹丝不动,在正房透射出的烛火中勾勒着夜的轮廓,凝重而深沉。水溶穿过荷塘上的九曲回廊从书房走回正房,正房门前的太监叫声“王爷”打起了帘栊,水溶走进屋中,惊动了碧纱橱中睡着的幽兰,幽兰披衣起身,走出来道:“王爷,才回来,王妃已睡下了。”水溶“嗯”了一声,道:“如何还点着灯火?”幽兰道:“王妃不让灭灯火,让给王爷照着些。”水溶脸现暖色,进了里间。帘幔低垂,在里面侍奉的疏梅也已起来,要去给水溶打水,水溶道:“别折腾了,看惊醒了王妃,我在那边洗漱过了。”脱下身上的长袍,疏梅接了送到柜里挂好,水溶掀开帘幔走到床前,床帐松散的垂着,水溶揭开床帐借着帘幔外的烛火看黛玉睡得香甜而安宁。水溶伸手轻轻的拂过她的脸旁,解衣上床。疏梅吹熄了灯火,自去安睡。水溶在黛玉的身旁躺下,亲昵着她的鬓发,在黑暗中握紧了她的手。尘封的往事点点滴滴从记忆深处泛起,水溶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和她以及他们的一切阄。
海天空阔,舟行海上,犹如沙鸥在天地之间回旋,渺小成一个点。年幼的水溶随着师父天鼎圣人云游天下,泛舟海上去寻那位南海仙师,大海邈远无际,喜怒无凭,小水溶深感自身力量的弱小,自然伟力的难以抗拒,也深感自己就是那位顺流而东到了东海的河伯,霎那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人事的虚无。“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这份浩大亦是水溶成人后虚怀自抑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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