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的生活很显然的证明了:易佳只知道搜索什么叫做同性恋,却忘记搜索什么叫做恐同症。
自从知道程然的秘密之后,本来行为就像个容易受惊的兔子似的他,简直更加不知所措。
绝不和自己的叔叔在同一个房间里相处超过半小时,绝不和程然在一起换衣服,就连洗澡都不忘记反锁门,看电视看到男女拥抱亲吻目光肯定会停驻相当长的时间在上面。
程然刚开始还试着和易佳沟通,可惜后来便有些绝望而随他去了。
原本想解开他父母双亡又生活绝望的心结就显得很不现实,再加上这个对于正常人太恐怖的刺激,程然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仿佛是要多留给易佳些空间,他渐渐变得更加早出晚归,把下个月的工作量都临时提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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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怀揣些梦想。
随着我们年龄的加大,有的梦想实现了,有些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渐渐忽略掉。
但那种硬生生被剥夺的梦,就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与痛苦。
易佳从小便喜欢画画,他因为不擅长运动和打闹,出门就会被小朋友欺负,所以总是被妈妈关在屋子里,用一沓白纸和一堆彩笔构筑了全部的童年。
国小时由于主科成绩不好但性格善良,易佳还被老师选做了美术课代表。
高兴的易太太立马带着儿子学了国画。
教授他的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很快便带领着易佳进入了美术的世界。
从此易佳多年的苦练,兢兢业业。
虽然这个年代大部分学画画的孩子都是成绩实在不好走投无路的选择。
他们不怎么用心,会画个景物速写便了不起了,穿得花枝招展的整日在学校里装模作样。
但易佳属于真的喜爱这门艺术的那种孩子,只要是和美术沾边的东西,他都能专心致志的钻进去。
绘画曾经是易佳的生活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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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灾难渐渐平息后,易佳也接受失去双亲的事实。
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仍旧忍不住画画。
脆弱的右手连续工作两分钟就一定会颤抖不止缓上半天,易佳便利用这一个一个的两分钟趴在桌子前勾勒着自己心中的世界。
因为很怕程然担心他,易佳只会在没人时这么做。
随着冬天的临近大摄影师在外面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小易佳便也能够多些机会画画。
经常是程然回家,他早就累得睡着。
两人变得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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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个孩子的芥蒂,程然躲在外面只是想让他冷静冷静吧。
平心而论易佳是个好孩子。
懂得节省,手不方便也会帮忙做家事,从来不多话,有点什么幼稚的要求也只是偷偷的微露期待的瞅上两眼,挺招人心疼的。
这日刚巧有个熟识的台湾艺人朋友听说他收养个中学生的事,便很热情的在拍照时给易佳带来了礼物。
一双美国产的轮滑鞋。
程然也希望易佳能多出去见见重庆为时不多的太阳,就给拎回了家,想让小孩高兴一把。
可惜易佳又早早的睡下。
程然无奈把漂亮的盒子放在床头,伸手给易佳盖好被,却无意间发现他手里还拽着个本子。
轻轻抽出来一看,全都是天马行空的素描。
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充满灵性。
程然站在床边静静地翻看了片刻,又看了看他可怜而老实的睡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轻叹了声,关掉台灯转身关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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鲫鱼汤,米饭,素菜丸子。
又到了午餐时间,易佳小心翼翼的把冰箱里的盘子碗一样一样的端出来。
都是健康而营养的食物,程然的手艺真的没有话说,要是他……不是同性恋就好了。
易佳很不懂的摇了摇头,正准备打开微波炉来热,外面竟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惊讶的跑过去看:“……你回来的好早。”
程然身上的大衣厚厚的带着寒冷的气息,表情却很温暖:“没有拍摄工作,相片回家做就可以。”
易佳的眼神变得怪怪的,因为他看到了程然手上拿的东西。
一个漂亮的画板支架。
很有规律的先换好室内拖鞋,程然才把支架展开立在地板上笑道:“送给你的,喜欢吗?我还订了些美术用具,下午会给送来,缺什么你再列单子给我。”
小白兔似的,易佳红着眼睛忍不住撅起嘴,就像每个难以控制哭泣的孩子那样嘟囔道:“我不能画画了,买它做什么嘛……”
然后便伤心至极的转身回了厨房。
没想到好心换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程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追上去道:“我看到你的练习本了,其实当个爱好也挺好,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易佳左手带上棉手套把热好的盘在端出来,瘦小的背影微微的颤抖着:“……才不是爱好。”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很敏感,你越关心他的伤处,他就会越痛。
程然无奈的微笑,满脸温和轻声说道:“youcanshine.”
易佳没听明白,侧头投来茫然的目光。
悠然的靠在日式拉门边上,程然弯着眼眸说:“潘婷广告,没看过吗?”
最讨厌的就是广告这个东西了,整个电视都被装满无聊的劣质推销,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易佳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声音小小的说:“我看女孩子的东西做什么。”
程然笑道:“你等会。”
然后就走进了书房不知道鼓捣起什么来了。
易佳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继续热饭,心情却因为门外那个画架而异常低落。
结果他刚刚费劲的把汤端上饭桌,易佳就听程然叫道:“我找着了,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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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平电视机启动起来。
程然熟练地换好信号频道,才解释说:“我从前录得许多外国广告,其实也挺不错,你可以欣赏下。”
刻录盘里果真有很多个小片子。
用遥控器调进那个叫做youcanshine的视频里,顷刻就响起种陌生的语言。
是个泰国的故事,英语字幕比较简单,易佳勉强懂了意思。
一个女孩家境优越从小学习钢琴,而另一个拉小提琴的不仅贫困潦倒,更是个聋哑人。
开篇就是富女孩摔钢琴辱骂穷女孩聋子学音乐的可笑和可悲,然后哀伤的姑娘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行走的心酸镜头。
穷女孩正在难过之时遇到了个老爷爷在街道边拉琴卖艺,老爷爷用手语问她,你还在拉琴吗?
穷女孩沉默良久,哭着比划: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老爷爷笑: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然后便是时光如流水的系列镜头。
穷女孩在老爷爷的鼓励下坚持了自己的梦想,虽然不久老爷爷便去世了,虽然她仅有的琴被流氓砸坏了,她还是把它粘好锲而不舍的在破旧的楼台上练习,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许多年后曾经的富女孩已经成为骄傲的公主,她身着盛装坐在舞台上参加比赛,纯熟的技巧让她稳坐冠军宝座。
主持人正要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已经成为大姑娘的穷女孩出现了。
她身着白色的棉布衣裙,手里的小提琴斑斑驳驳缠得都是胶带。
可在炫目的灯光下,琴弦一拉,流畅而动人的卡农便夺取了其它所有的光环。
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心却可以听到全世界。
惊心动魄的一首名曲,让她犹如破茧而出的蝴蝶,张开了最美丽最夺目的翅*膀。
比赛结束,全场静寂,而后掌声雷动。
仅仅在最后洗发水的logo才出来,伴着美丽的广告语。
youcans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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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四分钟的片子,程然关掉dvd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易佳没声音。
程然扭头一看,这傻小孩竟然哭了。
生怕被笑话似的,易佳赶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却红的仍像只兔子。
从来没想到广告是可以这样做的,虽然很理想化,但是却毋庸置疑的感人至深。
联系到自己的遭遇,刚擦掉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易佳很少发泄自己的情绪,这回却像是撒不住闸了,哭的稀里哗啦。
程然没办法只好拿着纸巾帮他擦,温柔的劝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我只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嘛,真是个小孩。”
易佳抽噎着问:“我还能画画吗,我好喜欢画画,我只会做这么一件事情,为什么我不能画画了,我都没有做错什么……”
语无伦次的,却都是他干干净净的心里话。
从来没对谁讲过,今天说出来,仿佛压抑的情绪也随之迸发,虽然痛苦,但也痛快。
程然很心疼的抱住易佳,抚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能的,能的,你不要这样了,你这样我也很难受。”
宽大的胸膛似乎能遮挡住所有的风雨,易佳把额头抵在上面,眼泪汹涌的痛哭,自己想停也停不下来。
原本一个阳关灿烂的中午,就因为个广告变得凄风苦雨。
程然没辄的拍着易佳的后背,一下一下,心想这也许不是坏事情。
连鲁迅先生都讲过,长歌当哭,势必在痛定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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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重庆是个挺阴霾的城市,天空经常是灰暗而压抑的,雨天永远多过晴朗。
尤其是冬季,虽然气温没有降下去,但是到处都湿冷的让人受不了。
站在外面,易佳穿着崭新的耐克羽绒服还是冷的直缩脖子,瘦瘦小小的身体躲在大衣服里看着可怜兮兮的。
程然锁好车款步走到他身边笑道:“有这么冷吗,你真缺乏锻炼,明天起跟我晨跑去。”
微长的头发被江风吹得很凌乱,易佳哆嗦着说:“……明明是你不怕冷而已,衣服这么薄会生病的。”
程然的深咖色皮衣连拉链都没系上,长腿长脚劲瘦到不行还满不在乎的笑:“我成年累月在外面跑,这算什么,你这样要是在西藏,非得晕过去不可。”
谁都羡慕到处旅游的人,易佳张大眼睛问:“西藏是什么样啊?”
程然笑:“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玩。”
其实两个人是来嘉陵江边烧烤的,可是易佳忽然又胃痛不想吃东西,程然只好沿着江水漫无目的的散步,能把这个小宅男弄出来真是特别不容易。
习惯走到哪里都拿着宝贝相机,程然装好镜头朝远处对焦了会,便干脆的拍摄了几下。
易佳别羡慕他随便拍哪都那么漂亮,不禁在旁边小声问道:“照相难吗?”
程然便检查成果边说:“刚操作单反肯定觉得麻烦,其实学会了特简单,关键是要会调焦距抓镜头,你们美术不是也讲构图什么的嘛,差不多。”
易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程然抬眼问:“想学吗?”
明明就很想,易佳还是腼腆的微微笑不说话,一副怎么混也混不熟的样子。
很大方的把相机递过去,程然笑道:“我来教你,凡事要多尝试,没准你也很有天赋呢。”
易佳这才流露出自己的渴望与好奇,全神贯注的听他讲解起来。
正说着,大忙人的电话又响。
程然皱了下眉头道:“你等会儿。”
说着便到旁边接起来一通说,好像是工作的事情。
易佳等的无聊了,便拿起相机对准江水对面的山峦,打算照一张。
没想到这样的重量举在手里,却仍旧能让他脆弱的神经崩溃。
简直是催不及防的右手便抽筋的颤抖。
因为没挂着带子,单反相机捧得一声就摔到了脚下的鹅卵石堆上,碎掉好多零件。
易佳吓坏了,这可是程然最喜欢的一台机子,要是陌生人碰都不要碰。
他惊慌失措的蹲到地上用左手按住右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打电话的程然被这声吓了一跳。
他侧头走过来,把事情讲完挂了手机才淡淡的说:“没事,可以拿去修的。”
然后便小心的捡起相机和碎片,皱着眉头看起来。
易佳抬眼,发觉程然还是不高兴了,又自责的低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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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在网上搜了下,小孩才发觉那个相机对于自己简直是天价,比起初预料的几万块还要离谱的多。
想要弄钱去陪,简直是白日做梦。
谁都有自己珍惜的东西,虽然没有多说半句责备的话,程然这晚还是显得比以往沉默,吃了饭洗了碗就一直在书房的专业电脑上修照片。
易佳小心翼翼的端了杯热牛奶过去,轻轻的放在书桌上,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的。”
程然正聚精会神,闻言抬头愣了愣,温和的回答:“没关系。”
然后又看向电脑屏幕。
易佳紧张的心跳都有些剧烈,低着头说:“那个……我没有钱给你买新的,可,可是我有礼物送给你。”
程然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易佳赶紧跑回屋拿了张素描纸回来说:“……给你的。”
竟然是程然的肖像,上面的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拿着相机,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和本人如出一辙的温柔高雅,笔触很细腻,也不知道是用那个残废的手画了多久。
还配上易佳老实巴交的字:我的程然叔叔。
嘴角泛出丝淡淡的微笑,程然伸手拿过橡皮说:“你知道吗,这个画只有一个缺点。”
易佳疑惑。
程然很坚决的把“叔叔”两个字擦掉,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样就完美了,谢谢你。”
易佳看着他高兴地眉眼有些哑然。
也不是很大岁数的人,至于这么怕老吗?
事实证明程然叔叔还真的蛮喜欢这幅画,第二天就特地让人裱进相框挂在了床前,有事没事的还去附近徘徊欣赏几圈。
只是易佳看到上面写得“我的程然”就有点尴尬。
明明就没那么亲切暧昧的意思……
真是的。
日后的生活很显然的证明了:易佳只知道搜索什么叫做同性恋,却忘记搜索什么叫做恐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