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佳的这个冬天似乎随着对于新生活的熟悉而变得温暖了。
尽管明白自己心底的情感,他却从未想过要去表白些什么或者得到些什么。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陈路和林亦霖似的坦荡,也许距离才是保证小幸福的最好的方法。
每天能和程然一起吃饭聊天,就已经让小孩儿感到满足了。
尽管程然有时会带着酒吧的气息回来很晚,明知道他做什么去了,易佳也从未问过细节。
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段默生也好,林亦霖也好,都是那么美丽那么优秀的人。
只有他们才能对程然产生影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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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轻轻的浮起个轮廓,挂着厚窗帘的卧室却一片黑暗。
易佳还沉浸在寒冷季节的舒服睡眠中,忽然被凉手碰了下,很不情愿的慢慢张开眼睛。
是程然在晨间特别有神彩的清秀脸庞,他微笑:“懒猪要起来了,是谁答应我要晨练的?”
易佳一点都不喜欢运动,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勉强许诺,现在棉被里那么温暖,他可不想出去累个半死。
小孩儿眨了眨大眼睛,又往被里缩了圈,露着逃避的神色。
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程然又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好啦,我不逼你,是叫你起来吃早餐的,我发现上个礼拜的食物一半都没吃完,这可不行。”
易佳总是绘画到深夜来补齐自己的美术作业,上午自然是越睡越迟。
将将能清醒也是快中午了,怎么会想得起吃早点呢?
小孩儿很理亏的坐起身,迷糊的点头道:“我知道啦,换好衣服就去。”
细追究起来还蛮对不起程然的,除了那次被段默生的留夜搞得失眠以外,易佳根本没做过早饭,每回都是程然在忙还有大半成果被浪费掉。
等着大摄影师又回到餐厅,易佳才跳到地毯上打算换下睡衣。
但是不知道为何,系扣子时手一个劲的颤抖,怎么甩也平静不下来。
他急的满头都是汗,咬住嘴唇捏着手腕,使了大力气,再松开还是抖个不停。
实在没办法,易佳只好着急的喊:“程然,程然。”
过了片刻程然就站在门口,看着全身下上只穿了没系扣的衬衫和内裤的易佳,愣道:“怎么了?”
易佳慢慢伸出背着的右手说:“我控制不住,你能不能帮我穿上衣服……”
程然带着满脸诧异走到他面前站住,握起小孩儿的手担忧的问:“你这样多久了?”
易佳的脸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有的那点血色,轻声道:“第一次这样,但最近颤抖的越来越频繁,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
程然微微的皱起眉头。
当初医生已经嘱咐过右手千万不可以过于疲劳,但考虑到小孩儿不能绘画精神就垮了,犹了豫很久才给易佳找到补习班。
如果因为这个出了什么意外,简直是得不偿失。
程然心里预感不祥,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很淡定的给他穿上衣服。
倒是易佳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没意识的失魂落魄。
系上最后的扣子,程然很温柔的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轻声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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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医院比从前更为冷清,树还是绿的,无奈沉淀上了阴霾的色泽,失去了生命应有的鲜亮。
长长的石路,每个人都来去匆匆。
偶尔经过扶着轮椅的病患,也是满脸麻木的平静。
安静到了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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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我不建议你再用右手进行任何创作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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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话像魔咒似的,反复在耳边回荡着。
易佳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脑海间完全是空白的,有了种什么都结束的感觉。
他呆呆的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椅上,看着眼前极其萧条的一切,眼睛根本无法聚焦。
往昔那些话潮水般涌来,却失去了激励的美好,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
都是于事无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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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露出那种全无希望的表情,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youcanshine.
我喜欢这个,虽然完成度低,可是角度和神态都很细致。
你要坚持下去,就会成功的。
等你当了大画家就得给我画像,画得比蒙娜丽莎还好看,我还想流芳百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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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那么信笃自己的未来,可人活着不是什么事情只要努力就可以的。
易佳猛然抬头朝着灰暗的天空吸了口气,眼泪不禁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模糊的视线里,有只小鸟在低低的飞翔着。
虽然柔弱,虽然没有半点气势还歪歪扭扭的,易佳依然很羡慕它。
他好不容易才慢慢暖起来的心,又变得冰凉了。
期待过的幸福,如同泡沫,前一秒还闪着七彩的光,下一秒就碎到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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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哭了,小可怜样。”
程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完药走回来了,他坐到易佳旁边,伸手帮他擦了擦脸。
原本还在缓慢低落的眼泪,顷刻就因为这样的温柔变得汹涌了。
易佳就是想哭,就是想哭……
很别扭的侧过身背着他,憋着声音却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
程然无奈的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小佳,你听我说……”
小孩儿蓦然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别管我,讨厌你管我。”
说完就想走。
程然赶快拉上易佳的手腕:“不可以自己乱跑,听话。”
易佳的脸都湿了,脆弱的像个玻璃娃娃,没有男孩子半点大大咧咧。
他咬着嘴唇想把手腕抽回来,也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可程然握的越发紧了。
无言的挣扎之中,易佳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唇忽然被柔软附住。
他惊愕的张大眼眸,看着程然近在咫尺的脸庞和他额前的发丝,动也不敢动。
不过是嘴唇和嘴唇的相碰,心却跳的轰鸣。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静静的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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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程然先回的神,他也被自己忘我的举动惊到了。
表情却是不动声色,语调温柔的说:“冷静了吗?”
小孩儿原本苍白的脸已经羞到了绯红,如果一年前有人跟他说他的初吻会给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只会笑对方白痴。
程然用温凉的指尖轻轻的整理着他微乱的短发,发誓一样的说:“不要绝望,我们去别的医院,去美国去欧洲,肯定有能医治你的方法,不要哭了好吗,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易佳被这个亲吻弄得回过神来,他逃避似的低下头。
如果要程然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去陪他无谓的浪费时间,就太离谱了。
而自己,也没力气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中国不是那么落后的国家,如果有痊愈的机会,那些留过洋的主任医师不会不说。
程然大约是想要自己打起精神继续生活。
*易佳不是一点都不懂事,他沉默了很久,才哽咽的说:“我不想看病,我想歇一歇。”
程然压抑住心底的无能为力,照旧完美微笑:“那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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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证明小孩儿的人缘不错,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惊动了不少人。
首先是沐菲听说易佳以后不再上课了,便慌里慌张的跑到程然家探望,还很冤枉的受了大摄影师好多冷表情。
很爱才的钟肃也满心遗憾的窜来安慰,不过嘴笨到很多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易佳大姨一家,很莫名的把程然数落得无言,又非要易佳喝什么祖传秘方中药,把小孩灌的吐了好几回。
就连根本希望程然人间蒸发的陈路少爷都大驾光临了。
不过多半是他外弱内强的老婆的强迫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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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林亦霖对此事分外内疚。
主意是他出的,老师是他找的。
结果不但没帮到易佳,反而还他病情加重,郁闷的小林子整夜都没睡好。
他逃避了五六天,还是决定拖着陈路去道歉。
在街上买一大堆有的没的补品到了程然的家里,他径直就去找窝在被子不肯出来的易佳,留下陈路和程然在客厅里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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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下很明显瘦了的旧情敌,忽然说:“我帮小佳问了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没有办法,我觉得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治疗上了,还不如想想让他怎么想开些。”
程然苦笑:“我明白,可是……他除了画画就什么都不喜欢。”
陈路想了下微皱眉头:“应该让小佳去上学,他没有社交当然会在家胡思乱想。”
程然更无奈的靠在沙发背上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林亦霖那么爱学习,再说他连字都写不了,到了学校无非会更难受。”
陈路眯着蓝眼睛若有所思,忽而微笑着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程然正想喝口果汁,闻言差点呛到。
王子殿下露出很了然的样子,摊摊手道:“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老婆说小佳对你可是有想法的。”
脸上的表情微微错愕,程然看着他没说话。
陈路也没再说下去,完美的脸上闪过丝腹黑的特有表情。
他当然没兴趣说八卦传新闻,这么做得目的很简单。
只要程然能找个人定下来,就再也不会惦记他的宝贝老婆了。
不管怎么说纯情的易佳都是个上好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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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圣诞和新年的大街上到处都是色彩鲜艳的装饰,购物的兴起让人潮更加汹涌了起来。
美丽的节日似乎没有谁再去考虑它的出处了,有个机会表达幸福传递幸福,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很好的事情。
年月交替的时刻,重庆似乎冷到了极致。
程然从进口食品店里走出来时,风衣和围巾忽然就被寒风带起。
诧异的抬头,被璀璨的霓虹灯点亮的夜空竟然飘下了淡淡的雪花。
这在温暖的南方城市,是很少见的景色。
带着疲惫叹了口气,他把装巧克力的大袋子换到左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随着引擎的启动车窗外的景色都变成了一道道光亮的流线。
这些日子加紧了接广告的节奏,又要照顾易佳,累的连肩膀都疼了起来。
程然走神的看向后视镜里倒映出的自己,白皙而清秀的脸,黑色的风衣,似乎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又似乎年华早就悄悄的在他身体深处刻下了年轮。
大概是易佳连绽放都来不及的青涩年龄,很容易让人感觉到自己的衰老。
正走着神,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重庆的交警几乎绝迹,程然很自然的接上耳机说道:“喂?”
是段默生的声音,他迟疑片刻问说:“在干什么?”
程然随着红灯暂停下车,随口回答:“正在开车往家走,有事情吗?”
段默生哦了下,又说:“下周圣诞节了,那个……”
明白他想说什么,程然微露抱歉的打断道:“那时我可能不在重庆,你找别人过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段默生有些尴尬的问:“有工作吗?”
程然不想和他撒谎,便实话实话:“我想带易佳散散心,正好最近腾出了假期,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你也看到了。”
段默生笑了笑:“恩,那你们好好玩。”
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耳机里的冷清忙音,程然淡淡的苦笑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不想再为所谓的爱情做任何事情了。
已经在上面花费了十几年的日日夜夜,每个人还是该来就来,该走就走。
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爱。
都是幻想,都是奢望。
用梦编织出来的美丽童话谁都喜欢。
但只有时间,才肯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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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灯全是黑的,程然有点习惯了易佳的自闭倾向,轻手轻脚的换了鞋走进去,果然看到小孩儿倒在被子里昏睡。
听到声响,心里很不安稳的易佳忽然惊醒,发现是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喘过气。
梦到什么都记不清,可湿透衣服的冷汗不是假的。
程然连风衣都没脱,就坐在他的床边,用微凉的手擦了擦易佳的额头,微笑道:“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说着打开壁灯,把一大纸袋漂亮的巧克力放在他的枕边。
易佳蔫蔫的拿起个圣诞装扮的盒子,拉开红绿丝带看了看,小声说:“谢谢……”
程然摸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庞,说道:“真的谢谢我就笑一下,很久都没看过你笑过了。”
温和的语调中满是真挚和关心。
柔和的灯光洒在了易佳的脸庞上,他呆滞许久,才轻轻勾起嘴角。
那样宁静而单纯的弧度,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纷扰和复杂,程然忽的就把这些日子什么圣诞特辑新年特辑那些奢华浮躁的摄影工作都忘记了。
真的很想给现在的易佳拍张照片,告诉那些虚伪的都市人,节日真正的美丽与温暖。
但他又不愿意和他人分享,关于易佳只有自己知道就好。
相视无言了片刻,程然微笑:“上次你送我的海螺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
易佳没想到忽然提起这个,摇摇头说:“你已经说谢谢了。”
程然捏住他的娃娃脸:“傻瓜,说了有什么用,我带你去看真的鼓浪屿吧。”
听到这话易佳确实很意外,微微起身问:“……真的吗?”
程然弯着眼眸回答:“若是笑话好笑吗?”
小孩这才露出近来少有的开心模样,从被窝里爬出来说:“那个……那什么时候去啊,只有我们?”
早知道他会因为这个心情好早就订机票去了,程然无奈的把国航的行程单从风衣中拿出来给他看:“二十三号,这样那个我们还可以在厦门过圣诞节,那里没有这么冷,应该会比重庆舒服吧。”
易佳的大眼睛眨了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床上乱翻一气。
这孩子有个怪毛病就是床只睡一半,另外一半放上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不晓得程然这么洁癖是怎么忍受家里能有个房间如此乱套的。
易佳在那折腾半天,终于把还是崭新的nikon单反拿出来蹭到他面前说:“我还没有学会呢,你教教我,我就可以拍照片了。”
程然接过来,看了看跪趴在他旁边的小孩儿却又欲言又止。
柔熙的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大约是太瘦了,睡衣松松垮垮的垂下去,露着可爱的锁骨和胸前隐约的淡粉。
感觉到异样的安静,易佳满脸疑惑的抬头:“怎么了?”
程然半笑不笑的暗示他的姿势说:“小佳,我是个homo……”
弄得易佳立刻盘腿正坐,不好意思的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