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容在做袄子。
她已经知道婚事定下来的消息,现在正在为成亲的事情做准备。
她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情愿的,但是赵容有自知之明,她不情愿也无用。姐姐赵冉是嫡出,母亲平日对她千依百顺,但是现在她不情愿,夫人也就是把婚事推后了一个月,还是让她嫁。
赵容也算是看明白了,与其心不甘情不愿,还不如早些认命。
婚嫁的确能决定女子的一生,但是究竟怎么活,终究还是要看自己。她身边已经有不少例子,身份高贵但是不知进退的嫁入高门,与丈夫不和,反而是过得凄凄惨惨。有些出身一般的反而灵透,儿女俱全,夫妻恩爱。
林家人口简单说不定也是好事。
她需要讨好的长辈只有林母一个。
母亲已经见过林母了,说是个性子和善的。
赵容只盼着真如母亲所言。
当然不管林母的性格到底怎样,赵容都不敢怠慢,此时她手上的这件袄子就是为林母所做。
预计婚事应该是在秋天的时候,老人怕寒,她未来婆婆的身体似乎并不好,她送件袄子正好。
她怎么说也是个小姐,针线活很一般,想要做好就必须多花时间,花功夫。这件袄子裁缝裁好,绣娘上了第一道线,第二道方才到她手中。
赵容一边对着小样,一边换了银线。
老人家一般喜欢富贵吉祥的纹样,但是林母是个寡妇,应该是不喜欢太张扬的。只是到底是她要送去的见面礼,太素了也不好,她就选了银线,想要绣些素雅的图案。
丫鬟春兰走进房内:“小姐,二小姐过来了。”
姐姐怎么来了?
赵容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便见到赵冉领着几个丫鬟进来。
论起容貌,赵冉差赵容几筹,不过她素来很注意打扮,现一身桃红色的长裙,腰间挂满佩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别有风味。
赵容笑着问道:“姐姐怎么过来了?”
此刻赵冉脸上并无很多表情,比起以往的喜怒形于色,更让她不安。
赵冉手卷玩着鬓发,望着赵容,又看看她旁边的东西,突然显出几分笑意:“妹妹倒是有心了。我不过是听闻父亲打算把妹妹的婚事定下,所以才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吗?
倒也正常,自己从小就喜欢在姐姐面前争高,她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和睦,现在两人婚事都定下来了,她定的赵家在什么方面都比自己高一头,自然要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
“妹妹这样的花容月貌,前些日子老太太还说要为你找如意郎君,现在终于把这婚事给定下来了,那林家子我从未听闻,但既然能做院试第二想是有些水准的。不过就算是有才华,能娶上妹妹,也是他的幸运。”
赵容也笑起来:“哪比得上姐姐?宋家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家才是更好呢,婆婆是小姑,夫君又是表哥,怎么也受不得欺负。也就母亲疼姐姐,舍不得把姐姐嫁远了,这才便宜了表哥。”
赵冉脸色微僵,但很快有恢复了高傲:“是啊,都是母亲疼我,虽然那宋家是差了些,空有万贯家财,论起地位来比咱们赵家差远了,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些名望。大表哥比二表哥可是有出息多了,据说半年之后的乡试,他也是胸有成竹,力争第一。你说宋家两位表哥为何差这么大,大表哥一心科举是有名的青年才俊,二表哥却是性子懦弱,虽然长相不凡,但也是只有长相了。”
听到二表哥三个字,赵容的手突然握紧了,针尖刺到手也没察觉。
嫡母居然告诉了姐姐自己与二表哥的事情?
赵冉这一番话,无非就是显示她虽然嫁得不算好,但是怎么也比你好,听说你以前想嫁得是二表哥,我坏了你的婚事又如何?还不是因为那位性子弱,就算你嫁给他也骑不到我头上。更可况,你现在要嫁的只是林家这样一个贫家,未来夫君说是有才华,但是也是被我这边压一头。
赵容不得不服软了,她不愿意赵冉再提往事,只能捧着赵冉让赵冉心情好些放过她。
“是啊,二表哥比起大表哥可差远了,大表哥一表人才,这次乡试定能通过,再过几年那会试想必也是难不了他的,姐姐能有这婚事,真是幸运。”
口舌之争无用,她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若是她能早点明白,不把嫡母和姐姐得罪过了,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的局面。
“若是他连乡试都过不了,也不要娶我了。”赵冉皱皱眉头,仔细盯着自己的妹妹:“那位林家子也是一样,他第二,大表哥第一,虽然名次不一,但才学上大概是相差不大的吧。大表哥能考上,他也差不多。”
虽然口气依然不好,但是……这意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赵容略微发愣,这是她的姐姐吗?
她没听错?
“举人夫人也不算差了,要是真的中了进士,那就再也没什么人说了。”赵冉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
赵容这才想起,虽然自己要嫁的人家不是很好,但是姐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这些所谓的书香世家对商家的鄙夷可是天生的。自己是个庶女不打紧,但是赵冉是三房的嫡女,也要受到不小的压力。
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了,道:“是啊。”
为何总要和嫡姐斗气呢?其实她待自己还算好,也少欺负自己,最多是看自己不顺眼。
实际上赵冉现在依然看赵容不顺眼,她过来就是想对赵容冷嘲热讽一番,只是她还记得母亲的嘱托。
母亲说,你也要嫁人了,没必要和家里人闹矛盾,三妹也就罢了,连二哥也因为三妹的事情对她这个妹妹不太上心,这就不应该了。成家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对妹妹也稍稍谦让一些。反正她嫁得不如你,以后也一定不如你,何不大方一些?
赵冉是高傲,但是她也不是笨蛋,平日不太会耍手段,纯粹是脑袋转不过来,现在母亲点明了,她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和妹妹也没什么大仇,妹妹原本定下的婚事因为自己黄了,她本来对大表哥也无感,她蹿嗦一些也很正常。
当然,赵冉并不是对自己这个妹妹已经没有芥蒂了。
仅仅是,这个月母亲教了她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为她婚后的事情做打算,她也是学到了一些,知道就算不喜欢,也不可以在面上表露。
赵容和姐姐越谈越和睦,到了饭点,赵冉方才离去。
赵容沉默了半响。
春兰说出了自己的观感:“第一次看到二小姐这么和蔼啊。”
赵容跟着点了点头,她觉得赵冉终于成长了。
午后,赵容照常去二房老太太那里,就算老太太对她并不上心,她也务必要让其他人觉得老太太对她很上心,这是她小时候就学会的。
还有四日便是老太太的寿辰,所以这几日老太太房中,来人格外的多。
不过不管如何,赵怡书赵怡画还是坐在老太太身边,唯有赵容坐远了一些,占了她位置的是个四五岁的男童,长得滚圆可爱,眼巴巴的望着她,赵容也不由得笑了。
她本来就长得极美,这一笑更是灿烂。
那男童似乎有些看呆了,哈哈的笑起来,扑向她,嘴上姐姐姐姐的喊着。
老太太笑着说道:“你看,我说容儿这相貌,整个赵家都没几个人比得吧,沛儿都看呆了。”
男童身边还坐着个中年妇人,赵容要叫一声四姑姑,她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外嫁多年,这才因为老太太的寿辰才回来。
四姑姑道:“这是自然,容儿可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哪能一样?”
这样一说起来,众人的话题不免偏向了赵容。衣服首饰家庭婚事,妇人们的谈资不外乎这几种,赵容准备订婚的消息已经正式传开了,自然要提及婚事。
听说赵容订婚对象的那林正出生是个贫家,唯一的成绩不过是此乡试第二,大家心里剔透了。虽然相貌美,但赵容只是三房的嫡女,听闻和太太处得还不怎么样,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婚事吧。
几个口快的当即说道:“嫁低了,嫁低了,咱们赵家的女儿怎么能这么随意的就嫁出去?老太太你也不说说,容儿也是在你跟前养大的,不说名门贵族,怎么能嫁个没有名气的寒门子弟呢?”
“就是,就是。”
“便是我侄子都比那林正好许多,三夫人怎么能就找这样一个呢?”
赵容觉得有些尴尬,只能低下头。
她虽然并不是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但是要她真正说出口,她也是不敢的。
此时四姑姑也道:“也就三夫人眼浅,连自己亲女也嫁得那宋家去了,你们知道宋家吧,就是徐州的珠宝大户。”
“那个宋家!三夫人到底怎么回事?三房可是赵家的嫡支,她的嫡女怎么可以嫁入商家!”一个妇人惊道。
“上次知兰嫁入宋家,但是她那是庶女又是望门寡,没了办法才嫁到宋家,怎么又要嫁一个?”
知兰便是赵容的亲姑姑宋氏的闺名。
“宋家的确是家财万贯,但是我们赵家还差这些钱?”一个妇人口中难免露出些鄙夷。
是的,整个赵家都是这样想的。
嫁人自然要名当户对。
他们是赵家,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出过一个大儒,十多个个进士,数不清的秀才,每代都有人在朝为官,而且官位还不算低,世代以书传家,在官场上,说一声徐州赵家,谁都明白。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们赵家就是顶尖名门,。他们家嫡支嫡出的女儿,赵家的人都是很高傲的,不管男女他们都有着书生式的价值观,士农工商,商为最低等。赵家女儿哪个嫁不得?为何要嫁商家子?
三房稍稍有些例外,三房虽然是嫡支,但是一直并不旺,几代单传,到了父亲的时候差点要过继了不说,现在包括父亲在内也只有三个男丁,大哥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而且读书从来都不是三房的强项,能有个好身体就不错了,别的支出了几个进士,三房这边还是一个没有。反倒因为是病的多,一直操心钱银之事,对商家并不像其他房那样鄙夷。
赵容和理解她们的说法,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口中没眼力的都是自己的嫡母,自己不能听她们这样随意批评。
赵容说道:“也不是这样,大表哥还是这次的院试的头名,学问也是极好的。母亲心痛姐姐,不忍心姐姐远嫁,又担心姐姐娇养,以后会和婆婆处得不快,这才寻了宋家。宋家怎么也不敢怠慢姐姐不是吗?”
“就是这样,也是嫁低了。我赵家女儿什么时候为了找个好人家,要这般委屈了!”
说这话的是老太太。
赵容却被这这说话的语气给吓到了,老太太在生气,她抬头望了老太太一眼,发现老太太的确是看上去有些温怒。
怎么会这样?
二姐要嫁人的事情,她们都说了一个月了,老太太一直都没什么表示,最多偶尔笑笑。
接下来老太太的话更是让赵容心惊肉跳
“咱们赵家之女不能嫁商家!那宋家是什么身份!”
老太太说得斩钉截铁。
赵容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很难说。
老太太继续说:“这事情,老婆子我一定要去宗老那说说。若婚事成了,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到我们赵家上门提亲吗?”
宗老?这是要闹大了吗?
赵容还在想,但是旁边几个拍老太太马屁开始行动了。
“老太太说的是,嫁谁也不能嫁到宋家啊!”
“三房这么做太没规矩了。”
都是长辈赵容差不多是话。
等到回来的时候,赵容魂不守舍,她直接去了生母那里,将下午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生母。
王姨娘听了也脸色大变,她到底有些经验,知道的也多些,抖着说道:“这事不是你二姐姐的婚事的问题,是二房与三房之间的问题。二房是庶支,咱们是嫡支,祭祀祖先的时候,排位都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些年二房势大,连大房都难以压制,直接听之任之了。现在老太太这番表示,就是想表明二房压过嫡支三房,可以直接管三房的婚事。我猜想,二房图谋不小,说不定直接想把原本的庶支该做嫡支,要不然就是想夺大房的权。”
居然是牵扯到这种事情?
赵容没想到二姐的婚事居然成了一枚棋子,
赵容在做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