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绝对不会允许出现一种新的如同荆公新学、心学之类的学问,将这一切解释为“合乎天理”。
哪怕将来证明这一套确实行,而且不会影响到皇权、不会威胁到统治,那也只能是后来人提出来,绝不可能让此时的刘钰提出来。
提,可以。
离开中枢,削去爵位,不参与朝政,和前朝的李贽、本朝的颜元、李塨等人一样,回家去玩去吧,爱说什么说什么。
刘钰被田贞仪耳提面命已久,回的也算干脆,直接拿出王安石的例子。看似是说,你看王安石变法,但王安石也是靠旧学问的科举考上来的,旧学问差点中状元的人,不一样可以办成新事吗?
实际上,则像是跟皇帝表态等南洋的事一完,我就了心事了。李卫公平突厥之后,蹲在家里关上门,外面的事啥也不管。到时候我也一样。
反正外面的事谁都能办,新事物旧学问也一样能解决,少我一个不缺、多我一个不多。你拴条狗在那,估计也能办好,无非就跟小牛学拉犁一样,学呗。
这回答让皇帝很是满意。皇帝已经允了刘钰下西洋之事,也几乎默认了等他从西洋回来由他为帅攻下南洋。
之后不是不用了,而是新兴事物不会用他了。
不管是工商业、开发虾夷、总督南洋等等事,都会选他影响力之外的人,以确定缺了刘钰这一系的人,这些新东西一样可以运转。
若是刘钰非要退,那就让他去主管科学院,封个公爵,荣恩无限,颐养天年就是。
若其还想为社稷出力,倒是可以让他去督导治水、漕运改革、亩税清查等“旧”事。
刚才的问题,若是刘钰脱口而出诸如“科举出身的,能管明白个鸡儿的工商业、工场手工业、股份制公司、南洋殖民地”之类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这可能是实话。
但在朝廷里,十余年前不满二十岁的刘钰说实话,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气壮勇当为朕之冠军侯”;现在说,那就是作死了。
朝廷,本来就是一个逼人说假话的地方。
说完假话之后,刘钰也舒服,皇帝也开心,顺势道“鲸侯这话,说的当真没错。汉之前,何来西域?谁知道该这么当西域都护?后续不也是当的好好的吗?”
“凡事有利有弊。欲提振兴盛工商者,多言其利;欲重农为本者,多言其弊。”
“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高居在上,下面的事,终究要靠听信。”
“如今,言利、言弊;甚至,只言利、只言弊,都是好事。毕竟这些新事物,谁也不曾见过,哪怕鲸侯虽懂,却也只是推断猜测,且心本有所属,自然只能看到利。”
“朕便这样想,选派一大臣督查松江、直隶、文登各地的工商业之事。大事小情,三五年内,汇总上报,以为后世之师、后世之依。只管工商业之事,不管其余民政军务。”
“若如苏州府齐行叫歇之事,前所未有,但处置一次之后,后续便有可依照者。”
“长洲县齐行叫歇,一县之事,直入天阙。但立碑之后,一县令即可处置。”
“今日特事特办,明日为法为律,则不过一县一州之事尔,一县丞可判、一胥吏可决。”
“至于利弊,朕亦非不明是非之人,是利是弊,朕自观之数载。”
刘钰心道你的利弊未必是我的利弊,李家的利弊也未必是华夏的利弊。
但你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真正危险的东西你暂时还看不到呢。
既是如此,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不反对,本身就是一种支持。
“臣以为,陛下所言正当其理。臣站在这,谁都知道臣支持海军、支持工商。于是臣的双眼只能看到利,却未必看到弊。”
“陛下亲见,圣明决断,自比臣这等蒙了眼只能看到一半的人,看的更清楚。”
“既是特事特办,终究是要办。办,才能知道好还是不好、利还是弊。臣也希望数年之后,看清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皇帝微笑点头,心想你终究还是担心这件事又变成“天理”的空对空鬼扯。终究不说利还是弊,而是说“利大于弊”、亦或“弊大于利”。
谈利弊,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因为谈利弊的前提,是承认功、利。
若以纯德教治国,德教没有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也没有大错、小错。
只有对、或者错。
为了让刘钰安心,皇帝笑道“利者,民多得益若玻璃窗、国库充盈、流民有事可做。只要朝廷尚可管控,此即为利大于弊。银两多寡,非朕贪心,实赈灾救济、护国保民,无银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