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去江户,追究此事,亦非不可。他有巨舰,也不是去不得江户。”
“土佐不产金银,亦未曾侵入琉球,更是穷困之地。他若是占据浦戸城做港口,亦可说得通。可纠结兵力、煽动暴民,来攻高知城,所为者何?”
决定是否先假意投降谈判之前,这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唐人的伯爵带着军队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唐人有意入侵,必选西海道,怎么可能跑到四国岛?
去萨摩,这里也无陆路可通。萨摩那群人侵伐琉球,惹怒了唐国,与土佐何干?
土佐石高不过二十万,也无金山银山。就算攻下高知城,也无甚好处,况且就算唐人善战,可以以一敌五,那也不过五六百人。纵有舰队,若四国各藩集结藩兵,未必不能胜。
城外的消息只说,唐人的伯爵是出于仁义。
这个理由,似乎是唯一可以解释通的,但傻子才会信。怎么可能真有人为了仁义打仗?
若真的是为了仁义,当然可以先假意投降与之谈判,答应农夫的条件,日后可以再反悔就是,只要让唐人离开,这些手无寸铁的农夫不足为虑。
可是,怎么可能是为了仁义二字?可若是别的,又实在解释不通。
到底信还是不信,在炮声中争论了一阵后,伴随着炮声越来越密集、倒塌的石墙越来越多,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诸君,我觉得可信。诸君可还记得禁切支丹教后,尚有许多人前赴后继殉教?那些殉教的切支丹教众,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也是为了他们心中的‘仁义’吗?”
“以我观之,这唐人伯爵名刘钰者,多半是个儒家君子,亦如那些殉教的切支丹教徒,只是为心中之仁义。除此之外,我实想不出他为何非要攻下高知城,又蛊惑无知农民。”
有家臣提出了这么一个看法,竟顿时让一些疑惑不解之人茅塞顿开。
仔细一想,又似乎的确真的实在有些道理。
“你是说,这唐人的伯爵,和那些被切支丹教封圣的在我邦殉教的圣徒无二?他是真的信‘仁义’二字?”
提出这个想法的武士点点头,其余人又都想了想,均觉得除此之外,再无理由了。
除了和那些切支丹殉教者一样的疯子,谁会真的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理由开战?
当年长崎的街上摆上圣象,令人践踏而过,以验是否为切支丹教徒。哪怕明知道拒绝踩踏便死,却还有许多人宁死不踏,甘受火刑。
怎么看这唐人的伯爵都是这等类似人物,无非他不信切支丹教,而是真的相信仁义罢了。
这种疯子做事,难用常理忖度。
留守家臣细细思量间,开花弹的爆炸声又密集地来了一轮,待炮声暂停,遂道:“他既携舰队前来,又为琉球萨摩之事,恐怕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一则有长宗我部的旧臣流亡至唐国,诉说土佐诸事,为朋友之义来;二则便是他真的相信仁义之道,故而践行之。其余之外,实想不出他因何非要占据告知。”
“既如此,只要暂且答应,他必撤走。此智计也,非投降之耻。”
本来就想不通刘钰为什么非要打高知城,再经过有家臣联想到禁教之后层出不穷的殉教者,觉得刘钰是真的相信仁义、真儒家君子的推论,就越发可信了。
再说如果换个思维去想,投降是耻辱,可如果是用智计来骗走唐人,这便不但不是耻辱,且可为后世所称赞。
瑟缩在山上的家臣们听着持续不断的炮击,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山下逃走,没受伤的武士可以逃,可是受伤的、家眷等等,又怎么可能逃得掉?况且高知城尚有许多米粮,还有金银,只怕若无唐人作保,那些狡猾而奸诈的农民非要把这些东西都抢走不可。
再一想这唐人的伯爵既是儒家君子,又讲仁义,在城下町亦是秋毫无犯。想来必是个诚信君子,只要和他谈好了,他定会遵守。
“孟子言:故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他既是君子,当可欺之。若不然,待其带那些无知农夫攻下高知城,他纵君子,手下兵卒岂皆君子?农民万千,岂可讲理?届时城中焚毁,粮米被分,又怎么和家主交代呢?”
心里断定了刘钰是谦谦君子,先投降的想法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都知道再拖延下去必要出大事,唐人的战术一眼可知,然而明知他们要那么干就是挡不住,又有什么办法呢?
“事不宜迟,应速派人持白旗下山,约其详谈,亦可暂先答允其行仁政之事。随后礼送出境,或寻岛津、或问江户,便与我等无关了。他虽君子,唐人天子岂君子乎?又怎么可能会真的为仁政一事,出兵远渡大洋而攻土佐以保仁政实行?”
“待唐人一走,农夫皆为蝼蚁,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