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海兴建伯爵府,那不是说要让刘钰永镇海军?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在京城兴建伯爵府,等同于告诉刘钰,在过几年你就要回京城了。勋贵始终是勋贵,国朝只有一个禅位的高氏受封云贵永镇,像是刘钰这种有些本事的勋贵,终究是不能始终在外镇守的。
提及伯爵府,刘钰也做了番姿态。
“陛下,臣以为现在国朝正是用钱之际。这伯爵府的规格,还请万万不要奢华。有这钱,不如多造两艘战舰。”
“臣也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也非是要装作清廉节俭之辈。臣也明白,封爵府邸,那是彰显等级制度,君君臣臣,等级分明。庭院楼阁、格局大门,这个不能省,但是内部的装饰能省则省吧。”
李淦笑道:“都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这天下大治。爱卿实乃朝臣之楷模,忠心为国,朕心甚慰。爱卿劳苦,略微享受一下,算不得什么。”
这话是赞扬,但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人总有想要的东西,不想要这个,便想要那个。
一个既有能力,又不贪恋钱财沉迷享受的臣子,对皇帝而言是有些可怕的。
海刚峰可以,那是因为他是文臣。文臣不爱财,这是好事。
刘钰不可以,因为他有练兵掌兵的能力。武将不爱财,皇帝心里有疙瘩。
“陛下,臣非是不爱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花美眷侍寝服侍,谁又不喜欢呢?”
“只是,同样是肉,牛肉和羊肉,有的人喜欢吃羊肉,有些人喜欢吃牛肉。如果和糙米饭对比,不论牛肉羊肉都是好的。可若是牛肉羊肉只能选一,那就需要看人到底想要什么了。”
李淦听着这个略有些奇怪的比喻,心里也是有些疑惑,问道:“那爱卿看来,你最想要的享受是什么呢?”
刘钰心里有些无奈,心道这个时代就算是最顶尖的享受,又能怎么样呢?
住的房子,建的再怎么好,也比不了前世的方便舒适;丫鬟再多,还得考虑肾受得了受不了,再说玩多了心里也会空虚,时间一久指不定阈值蹭蹭地往上涨,就得琢磨一些更刺激的东西去吸了。
再好的马车,也比不过百十块钱的高铁舒适;再沉稳的走骡,也比不过便宜的汽车。
吃惯了肥肉,谁还会把这些杂粮窝窝当成享受?
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纵横四海的快感?
权力,以及权力所衍生出的改变世界的能力,那才是无上的享受。体验过后就知道,这远比那些短暂而空虚的快乐要叫人沉迷。
皇帝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肯定明白这个层次,但怎么表达出来,又是个问题。
“陛下,臣当日翻越阿尔泰山,直插伊犁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看着漫山遍野的牛羊,听着当地人嘀嘀咕咕的蒙古语,看着带着白帽黑帽花帽的人,想着这就是盛唐时候的安西都护府吗?”
“一别千年,再见风月皆已换。”
“当臣策马扬鞭指挥将士们唱起汉歌的时候,想着千年的变迁,想着臣能作为陛下的‘忠犬’去感受大唐安西军大将的快意,远比睡美人、裹丝绸要舒适。”
“从伊犁返回,沿途行走,臣会想,这是李青莲出生后去往蜀中的路;这是高适做边塞诗的路;这是博望侯凿空西域的路;这是大宛马入未央宫的路……”
“那种感觉,真的远比与江淮花魁共枕还要爽快。”
“很久之前,臣还年幼,只是鹦鹉学舌,学霍冠军说什么匈奴未灭不言家。可等稍微长大,真正去了边疆,才知道霍冠军所享受的快意,岂是区区成家所能比?”
“如今我朝已壮阔如唐,臣想去盛唐都不曾抵达的疆土去看看。对日一战,关系到我朝日后能不能兴盛如唐,能不能都护我朝的‘西域’。是以想到这,臣便希望,宁可多造几艘船。”
“待将来功成身退,待国朝兴盛安宁的时候,再修府邸,好好享受。到时候,臣也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臣便在府中读读邸报,岂不美哉?”
这番半是真情半是表忠心防止猜忌的话,说的李淦也是心潮澎湃。
刘钰所说的那些感触,他曾感觉过,就在准部投降献上西域图册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像刘钰说的差不多。
联想到将来的壮阔,李淦心情激荡,赞道:“壮哉!卿不负朕、朕必不负卿!你我君臣携手,便为大顺打出我大顺的西域都护府!”
满腔的热血之言,在刘钰耳中,就变成了一个问题。君言即法,老子怎么才算不负你呢?还不是你说的算?
再说,你我现在同路,早晚有一天会不同路,到时候这负与不负,还不是你一句话?大顺朝是你李家的,中华却不是你家的。
心中阴冷,脸上却露出一片感恩之色:惶恐之中又夹杂着一丝皇恩浩荡的感动;兴奋之余又夹杂着一分不负皇恩的真情。层次分明,融合一致,没在官场混个三五年做不出这种表情。
谢恩之后,皇帝便道:“只是就算你要节俭,这节俭下的钱,也不可能在用到海军上。这样吧,朕本打算,既是国库出钱了,朕的内帑分红便要收回,朕最近手头也紧。既是你有此心,朕今年的内帑分红便投入海军。就再多造一艘大舰,助你成事。”
“不过,你说起这个匈奴未灭,何以为家……朕可是听说了一些事。只怕你不是匈奴未灭不言家,而是心有所属奈何其父不在家,竟不能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