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皇帝的连宗庙都不要了,跑到巴蜀,现在倒是有勇气来质问我们这些女子为什么从贼?
田平知道这个典故,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对明末之事的评价,不由脸上一红,骂道:“当年那群剃头发的士大夫,可是连累死我们了。”
田贞仪咯咯一笑,又插了两刀。
“是呀。所以吴梅村写道:到今日呵,这样的男儿一个也不见了。倒靠着木兰征战,苦了粉将军乔镇绿珠川。”
“王船山也唱:你休道俺假男儿洗不净妆阁旧铅华,则你那戴须眉的男儿原来是假。”
“烟花巷里,尚有殉国者。倒是须眉男子执掌军政事,从个京城一路剃发剃到了江阴扬州。到头来就多出了许多妓子抗虏、弱柳殉国的故事。”
“我看呐,这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妓子抗虏、弱柳殉国的事,又得传唱起来。儒生卑于此,便盼着女人做节妇。”
一番话把个田平气的恨不得踢两脚旁边的假山,可又着实找不出反驳的话。
田贞仪则是乘胜追击,把个手指往旁边的向日葵花里沾了沾道:“本朝开国时候,本有健妇营。之后太宗皇帝又用女官。一个个读书的儒生复不了天下,只能靠那几根毛笔,卑于性别,便多写女丈夫故事。到头来,可不就使得本朝多有我这样的女子?”
“都说男有扶天匡国手,信哉纬武又经文。这朝政事,本是你们男子管着的。天下文风,也多如此。”
“他们既赞女丈夫、女豪杰,我等闺中自然也被这风气浸润,时日一久,这才有了你妹妹这样的女子。”
“我以为,他们说说弱女能为豪杰事,只为羞煞那些没骨气的同乾,甲申年事把个儒生的最后一丁点自尊都折没了,却没想到我们女子真当了真。”
“儒生学宋儒学成女子态,女子却真有秦良玉那样的豪杰。此等风气的形成,二哥……你别羞脸低头啊,你说说,这样风气的形成,是我们自己追寻的吗?”
“既成了风气,那可就怨不得我们这些脂粉堆里的,有击筑拊缶之风,无拂草依花之致啦!”
田平恨不得把头插进裆里,举手做投降状道:“好妹妹,我输了,你可别说了行吗?这事儿也亏得你是我亲妹妹,若换了别人,我这怎么听,怎么像是你在羞辱我不能骑马、不能放枪。”
田贞仪咯咯笑着,把手上沾着的金色花粉往田平脸上一抹,迈着天足步子跑到一旁道:“好啦,二哥,我错了。以后不说了。真个儿不说了。”
欢快跑动的时候,藏在身后的书便落在了地上。田平一怔,下意识地就要低头去看,就听妹妹尖着嗓子喊道:“不准看!”
从未听过妹妹这般喊,心下一愣的功夫,田贞仪已经把书抄到了手里。
田平虽不知是什么书,却也猜到了个大概,以为大约是《西厢》之类有拭红帕之语的艳辞,可任他想的脑洞大,也不曾想到会是一本放到后世也必多是空白断句的《女仙》。
经此一事,田贞仪的气焰顿时消减了许多,待把书又藏好,也知道二哥的性子,便讨好似的又靠过来道:“二哥,以后我真个儿不说那些事了。”
田平也知道妹妹绝不会是专门讥讽自己,苦笑道:“反正我估计我也听不了多久了。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谁人能受得住。”
“嘁……受不住便不受,我去当姑子去。正好足行万里书万卷,策马驱车游五岳!”
足行万里书万卷,策马驱车游五岳,这样的话不是妹妹第一次说了,田平知道这可不是玩笑,只能说半真半假,真要是恼到了,说不得真会这么干。
“行吧,反正父亲也说了,日后少管你。大哥大姊都懒得管了,我是没办法。对了,说正事呢,刘守常约我下旬出去玩。这事我都给你办好了,他的性子……怎么说呢,许是好事吧。”
田贞仪心里砰砰一跳,嘴上却道:“什么好事坏事的?不过是听你说飞到天上的景象,我想去看看罢了。”
田平心里嘿了一声,摸了摸脸上的花粉。趁着妹妹不注意,揪了一大把金黄色的花瓣儿,往她脸上一扬,飞也似地跑了。
也不管落在发上的金朵,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田贞仪慢慢回到了自己的闺房。叫丫鬟散了,把那卷顽皮姊妹们传看的手抄本藏好。
这才取出了一封未完成的简画。
画上,是一涛江水,似是有雨。水面上有一艘船,船上站着一个男子,只是背影,身后披着的大氅随风而起。
下面自题了一首小词。
踏莎行·将军乘舟黑龙江望雨
黑水惊流,黄云隐雾。晓峰新翠薶千树。片帆刚渡半烟江,不知何处吹豪雨。
喷雪涛飞,搏沙风驻。翻盆挂瀑横空布。风波如此不回船,笑望星红雷车舞。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很明显是某人和他的二哥吹完牛哔后又被转述给她的。
我来,我见,我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