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选女子按次进内,按着内务府镶黄、正黄、正白三旗下,又分满洲佐领(包衣满洲人、蒙古人编立)、旗鼓佐领(包衣汉人编立)、高丽佐领、回人佐领、内管领等,按次引见。
内府下只有三旗,倒是比八旗女子选秀那外八旗的人数少了许多,待得日暮,那拉氏和婉兮便也看完了。
两人各自记下些名儿来,婉兮自只顾着那拉氏交待的旗鼓佐领和回人佐领,其余满洲佐领、高丽佐领等,自都交给那拉氏去。
女子选看,按例只是两位主位看,不问话,秀女们也不用跪、更不准说话。故此说实在的,选看也只是能看个相貌和体态,更多的还是依据排单上的家世背景。
所以皇上早说过,朝廷的女子选看,不是选美,首选的永远都是家世。
女子被宫殿监与内务府官员带走,殿内一时只剩下那拉氏与婉兮两人,婉兮起身,将自己记名儿的名单呈给那拉氏去。
那拉氏接过,垂眸瞟过。
只见婉兮在旗鼓佐领里所选的女子中,赫然有一个柏氏。
那拉氏便是一挑眉,“这么巧,又有柏氏?”
“我虽不了解你们汉人的姓氏,不过仿佛这个汉人姓柏树的,也没这么多。更何况又都是内务府旗鼓佐领下人……”那拉氏瞟了婉兮一眼,“难道,这又是怡嫔母家的人?”
“主子娘娘圣明。”婉兮倒是淡淡一笑。
“怡嫔母家在乾隆七年早已入旗,故此她母家的姐妹也是内府旗下女子,及了岁,自当引见。况且宫里本有规矩,凡是女子引见之时,宫内嫔妃姐妹都要另立一册,以示优渥。故此妾身自一眼便瞧见了。”
婉兮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晃儿,怡嫔薨逝已经六年了。白常在是乾隆十年进宫,与怡嫔姐妹相伴,倒也有十二年去。那时候儿不管宫里的日子如何,好歹有姐妹相依相伴,怡嫔最后的时光倒也是快乐的吧。”
“怡嫔薨逝之后,倒是将白常在一个人闪下了。这六年来,白常在一人孤零零在这深宫里,想来必定时常想念怡嫔,泪染衣襟吧。若得有同族姐妹进宫来,也可朝夕为伴,想来也可安慰怡嫔在天之灵。”
婉兮说得这般情真意切,叫那拉氏也是微微眯了眯眼。
那拉氏心下是有些不愿意的。毕竟前头已经有了个庆妃的族妹进宫,如今已是禄常在了;若再叫个柏氏进宫,那这宫里的汉女出身的嫔妃,这是都要姐姐妹妹连绵不断的意思了。她自不愿意看见这帮子汉人嫔妃,羽翼作大了去。
可是当年的怡嫔虽说曾经盛宠,却终究已是死了好几年了。如今在宫里的白常在却是这十多年来都是籍籍无名,无宠,也无子嗣,位分一直都停留在常在位分上,是目下宫里最低的。咋么想来,便是再进宫一个柏氏,与白常在两个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儿来,倒叫那拉氏并不放在心上了。
若此,选了便选了,便是进宫来也只能是又一个白常在罢了。
那拉氏心下有了底,意态上这便闲适下来,还反倒轻哼一声,抬眸瞟了婉兮一眼,促狭道,“亏你倒是大度。我可是记着,当年就听说怡嫔在园子里,可叫太监狠狠儿踹在你肚子上过。你那些年无所出,难道不是拜她所赐?”
“若是换了我,便是她一个人死了,我也不放过她母家人去。你倒好,竟然还肯抬举她母家人去,当真是便宜了她去!——不过是个扬州瘦马,自己进宫已是坏了规矩,死了之后她家里的丫头还接二连三地往宫里送,倒是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去!”
婉兮垂眸,淡淡而笑,“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若主子娘娘不提,妾身倒是都给忘了。”
那拉氏又是哼了一声儿,“我倒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终究你这会子不但能生了,而且已是连着生了这么多,故此怡嫔那点子心结已是全都释然了。甚或,你还要故意给她瞧瞧,瞧你还抬举她母家姐妹,也算磕碜她去!”
婉兮眼帘轻垂,摇了摇头,“我选这柏氏,只是因为怡嫔毕竟在宫中伺候多年。嫔妃母家姐妹,理应优先入选罢了。”
“况且妾身今儿也只是陪主子娘娘来初看,妾身的意见也只是给主子娘娘当个参考。总归凡事还有主子娘娘做主……”
那拉氏见婉兮如此,便也只得耸了耸肩,“罢了。你既选了,那便由得你去。好歹怡嫔也是皇上的嫔位,位分也不低了,给她母家个颜面,倒也是应当的。”
那拉氏这便吩咐宫殿监的太监,叫正式留柏氏的牌子。
这个人已经定了,那拉氏却还是忍不住笑,“……可是汉姓人里,不是还有个汪氏?若以家世而论,便是这个汪氏不是出于嫔妃母家,可阿玛却也是副都统,那是二品大员呢。你怎么没选她?”
婉兮想了想,却含笑摇了摇头,“妾身只是觉着,柏氏或许比她更合适。”
那拉氏眯眼瞟着婉兮的侧脸,半晌,忽然笑了,“我原本是说了,挑汉姓人的差事交给你去了,我不管了。可是……我以为你必定是要选那汪氏的,毕竟她的家世在所有女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可谁想到你竟然没选,那我倒要说句话儿了。”
婉兮微微蹙眉,却无奈,只得道,“还请主子娘娘示下。”
那拉氏举着排单细细瞧着汪氏的父亲、祖父的名姓与官职,终是缓缓道,“……汪氏母家早于国立之初便已来归,父祖俱得用,乃为得力世仆。四格既已为副都统之职,这个女孩儿便没有初选就撂牌子的道理。若此,岂不是叫世仆伤心了去?”
“便也留牌子吧,暂且留在宫里学着规矩看看。若后头觉着还是不合适,总归还有几次复看,到时候儿再撂牌子也不迟。”
婉兮无奈,也只得点头,“全凭主子娘娘做主。”
那拉氏吩咐完了,这才将旗鼓佐领的排单都撂开,这便又看婉兮记名的回人佐领的人名。
“妮莎?”那拉氏又瞧婉兮一眼,“你留下这个人,又是什么缘故?我倒以为,就凭回人佐领那么点儿人,倒选不出什么人来。”
回人佐领是跟随容嫔母家一并进京的回人,如家仆、工匠等人,编入内务府下回人佐领。可是人数却终究有限,在容嫔进宫的乾隆二十五年正月,整个回人佐领也不过只有一百二十六名口。
这一百多人本就不多,其中适龄挑选的女孩儿就更没有多少名了。
那拉氏傲然抬起下颌,“容嫔身边儿不是已经有回人佐领里挑选来的女子伺候了么?她也不缺人!依我看,倒不必选了!”
婉兮轻轻垂眸,“……主子娘娘可知,这个妮莎是什么身份?”
那拉氏冷冷一哼,“还能是什么身份?既然是编入包衣佐领的,自不是容嫔的母家人,想来不是家仆的女儿,就是乐师工匠,又或者是侍卫的闺女罢了。”
容嫔自己的叔叔封郡王,哥哥封公爵,便归理藩院管辖,属于外藩的范畴,自不在内务府包衣佐领下。
婉兮却摇头,“不瞒主子娘娘,这个妮莎也是出自和卓氏。”
那拉氏便眯起眼来,“也是和卓氏?可既然也是编入包衣佐领的,难道是——大小和卓的家人?”
同是出自和卓家族,可是容嫔这一家因立功而封王封公,大小和卓那一支却获罪,成为阶下囚,被编入了内务府包衣佐领之下。
婉兮便也轻叹一声,点点头,“主子娘娘说的是。这妮莎便是小和卓霍集占族叔之女。因也起兵附逆,便也被押解入京来……”
那拉氏便轻啐了一声儿,“既是那小和卓的族人,你竟然又敢给召进宫来?倘若贼心不死,又要对皇上不轨,那该怎么办?”
婉兮却摇头,“皇上如今恩遇和卓一族,皇恩便不止独赐立功的容嫔一支,也应该惠及大小和卓的族人。唯有大小和卓的族人也能归心,才能叫回疆真正心向朝廷。”
与容嫔相处这几年,婉兮从容嫔口中得知了回部许多事。虽说大小和卓已死数年,可是大和卓依旧有妻子和儿子出逃在外。回部尚有百姓对大和卓的妻子和儿子尊崇……故此回部的人心,尚需归拢。
那拉氏不知就里,这会子盯着婉兮,便只轻哂一笑,“怎么着,你刚给白常在找了个姐妹进宫相伴;这会子又要再给容嫔也找个姐妹进宫?”
再加上庆妃和禄常在,在那拉氏看来,若说婉兮这不是故意,那倒有些奇怪了呢!
“……那你将来,是不是也准备再给婉嫔也找个妹子进宫啊?又或者,你也想回头从你自己母家,再给自己寻个妹妹,也收入宫来。”
“那这后宫里,才当真要热闹起来了。个顶个儿的都是姐姐妹妹,走到哪儿都是一家亲了!”
婉兮但笑不语。
总归这事儿,一众女子还都需要反复再验看。便是这会子记名儿,以后能不能留在宫里,还不都是皇上来定夺么?她自犯不着当面儿再跟那拉氏争执起来。
那拉氏瞟着婉兮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儿,便哼了声儿,“行,也怪我今儿将话都说出去了。这旗鼓佐领和回人佐领都放给了你去挑,那我倒也不好驳了你的颜面去。这个妮莎,便叫先留牌子吧,一并放在宫里学着规矩。若学不会清话,便总不能留在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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