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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与玉蕤四目相对。
玉蕤起身,“我去见他。”
婉兮伸手挽住玉蕤,吩咐伺候小十五的妈妈里朱氏将小十五先抱回去。
玉蕤越觉尴尬,不由得低声叫,“姐,这是翠鬟惹出来的事儿!她是我位下的女子,她惹出来的事儿便是我的错处,便该我去应付这局面。”
婉兮点头,“我自然信你有这个本事去面对这个局面。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永璇不用于永瑆,永璇已然成年,不准在内廷里任意行走;况且他大婚在即,这会子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儿。”
“而你,又还是贵人位分,若没有我的准许,你更不能单独见人,更何况是大婚在即的成年皇子。”
婉兮轻轻拍了拍玉蕤的手,“还有,你尚且年轻,与永璇年岁相差不多;又未曾诞育皇嗣……故此这一切便总有瓜田李下之嫌。”
“还是我见。若有什么,因为是我,便一切都还好说。”
这是后宫的规矩,也是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别说玉蕤跟永璇不宜相见,便是皇帝跟先帝留下来的年轻太妃们,在五十岁之前也是不能单独相见的。
此中利害,若稍有不慎,回头就会成为旁人攻击玉蕤的把柄。
这会子永璇是急疯了,这才忘了避嫌,直接就往内廷里来;其实若能冷静考虑,永璇这莽撞的行为本身,便有可能连累到整个永寿宫去。
此时此刻,没人能比婉兮更冷静。婉兮的冷静便也感染到了玉蕤,玉蕤也平静下来,便也是点头,“我陪着姐一同见八阿哥吧?”
婉兮抬眸望住玉蕤,却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傻丫头,永璇交给我吧。想当年他出生那会子,我几乎就是亲手为他接生的。便因为这段往事,便是有人敢编排永璇跟哪位内廷主位私相见面,也编排不到我身上。”
“你若留在这儿反倒不便了。终究永璇这些年来每逢生辰也没少了在咱们宫里走动,你从前又是官女子,与他也是熟稔……这便难免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定又给编排出什么来了。”
玉蕤自分得清轻重,便也点头,“我去叫刘柱儿。成年皇子进见内廷主位,若是单独相见反倒不好。有内监总管在畔,这才好些。”
婉兮凝眸,“永璇来了,翠鬟必定悬心。”
玉蕤便也深吸口气,“姐放心,我这就进翠鬟那耳房去,就坐在她身边儿守着她。这个节骨眼儿上,必定不叫她造次!”
婉兮心下也是惆怅,深深叹了口气,“情之一字,是这世间最动人之事,却也是最伤人之事。姻缘又要视乎因缘,早一步晚一步都不行。可是他们两个偏偏是赶在这最不应该的节骨眼儿上……这会子若是有半点行差踏错,毁了的不止是永璇,更有翠鬟的性命,甚至她母家阖家的命运。”
玉蕤心下也是一颤,“我明白。我必定看稳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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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璇终于被宣召进殿时,婉兮没在后殿见他,却是正式在正殿明间升座。
以永璇这些年与婉兮的情分,永璇还是头一次见婉兮这样正式拉开架势,他心下也自是咯噔一声儿,许多事儿便也都明白了。
可是虽说心下震动,可是对于他来说并非意外。他来之前就知道今儿这门槛有多高,凭他这样的腿脚,想要迈过去,该有多难。
可是,他却也更加清楚:他要来,他必须得来。
永璇站在正殿门前,屏住呼吸,还是凭自己,稳稳当当地迈过了那条门槛。进内,在婉兮座前跪倒。
婉兮今儿既然如此正式,永璇便也正式地行二跪二叩的大礼,口中称,“儿臣永璇,拜见令额娘。”
婉兮高高在座上,没抬眼望永璇,反倒是垂眸正翻着一本册子。
待得永璇行完了礼,婉兮也没叫起儿,依旧垂着眼帘,眸光落在那册子里。
“八阿哥大婚在即,按理儿说已经不宜再随便踏入内廷来。可是今儿八阿哥既然到我宫里来了,我便也记着八阿哥的情,想着好歹这些年八阿哥还没忘了我这个当姨娘的。”
婉兮开口便是这样的话儿,叫永璇颇有些承当不起。永璇连忙伏地,不敢再抬头,“令额娘今儿如何说这样的话来?令额娘便是姨娘,可是额娘早年也都告诉过儿臣,儿臣知道当年若没有令额娘的出手相救,便没有儿臣的平安降世……儿臣知道,儿臣甫出世便遭遇蜂毒危险,令额娘甚至亲自为儿臣吸过那蜂毒……”
“若此,儿臣心下便从来不仅仅将令额娘当做姨娘,在儿臣心中,是将令额娘当成额娘一般尊敬的。”
想到当年,婉兮的眼角也有些湿。
只是这会子还不是心软的时候儿,她深吸口气,还是高高坐直,“你先别惶恐。你进来,我就捧着本册子在这儿看;不过你放心,我看的不是你传进内廷来的那本《石头记》,我看的是《钦定大清会典》!”
“永璇啊,四月十二就是你正式行聘的吉期了,咱们来瞧瞧,皇子大婚都有什么规矩。”
婉兮故意将那《会典》翻得哗哗的,终于停在了其中某一页,婉兮定睛看着,随即便是亮声一笑。
“听听!皇子纳采,其仪币金约领一,衔东珠七;大金簪五,衔珍珠各五;小金簪三,衔珍珠各一;金珥六,衔东珠各一;金钏四,金衣钮百,银衣钮二百。制衣貂皮一百四十,制帽貂皮三,制衾褥狐皮二百五十,缘朝衣水濑皮七,采币表里一百端,棉三百斤——这是给皇子福晋的吧?”
“这还没完,还要赐福晋父金十两,银七百两,狐皮朝衣一,熏貂帽一,金带佩饰靴袜具,马一,鞌辔具。”婉兮轻哼一声儿,“这便是赏给尹继善大人的了。”
“如今开春儿,正是江南一年生计最要紧的时候儿,可是就在这时候儿皇上也叫尹继善大人放下两江总督的差事,专门儿回京来预备这些。我的八阿哥,你皇阿玛的心意、尹继善大人的心意,你可看见了?皇子大婚固然要紧,那两江总督的差事、江南的一年之计在于春,难道就都比不上你了?”
永璇一颤,面色已然发白。
如今淑嘉皇贵妃已然仙去,永璇又是从小受苦于这脚病……故此这些年相处下来,婉兮总是心疼永璇。若不是因为眼前这件事儿,婉兮必定舍不得用这样的语气与永璇说话。这会子看见永璇的面色,她心下也跟被谁揪了一把似的疼。
可是疼归疼,该说的话,却依旧还得说。就像这世上每一个当母亲的,没人当真舍得打自己的孩子;可若是孩子犯了错,不可饶恕的错儿,便是再不忍心,也得狠下心来扬起巴掌打下去。
“哟,这儿还有!原来不光要赏给福晋,福晋父亲,还要赏福晋的母亲!”婉兮继续念道:“赏福晋母衔珍珠金珥六,狐肷袍一,缘朝衣貂皮六,马一,鞍辔具。”
婉兮念到这儿,已经不需再继续念。她将那《会典》阖上,高高抬起下颌。
“行礼当日,以总管大臣将事,福晋父朝服迎于大门外。入陈仪币于堂,陈赐币于阶上,陈马于中阶下,以次授福晋父。福晋父跪受讫,率子弟等序立于中阶下之东。望闻行三跪九叩礼。”
“福晋母率诸妇出,序立于中阶下之西,望闻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八阿哥可听清楚了?这已然不是你个人下聘礼那么简单,这已经是你福晋母家那满门的荣光!若有半点更改,那边等于是给人家满门扇了一个大嘴巴去!”
婉兮微微停顿,轻垂眼帘,“八阿哥,你四月十二即将行聘,行聘便已实际上是这‘纳征’之礼。婚聘六礼,纳征已然在第四礼,接下来就是婚礼亲迎了……八阿哥,你的婚事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便该明白,这已经是再无更改之理。”
婉兮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儿,“哦,是我错了,我收回方才的话。原本翠鬟也跟这聘娶之礼无关。她终究只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便是指配给皇子,也只能是‘皇子使女’,依旧只是官女子罢了,是不可能有这聘娶之礼的。”
“八阿哥是皇阿哥,有资格指配给皇子,行婚娶之礼的,要不是满洲世家的格格,要不就是蒙古外藩的女儿。八阿哥自然心下是明白的,故此才敢在你的大婚都已经行进到这一步的时候儿,还敢来我宫里求见翠鬟!”
永璇在袖中,轻轻攥紧手指。
婉兮叹口气,竭力按下不忍,又泠泠道:
“听说你的福晋也是庶出,故此你道之前我所念的那些赏给福晋母亲的,是给谁?——没错儿,自然是给尹继善大人的嫡福晋,鄂尔泰的那位侄女鄂氏的;而不是给你福晋本生额娘,那位张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