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府邸街,有一座青瓦红墙的大宅,那大宅的院门上方镶金木匾上醒然两个大字“阁邸”。
这里就是内阁辅大人的官邸所在,因为中都房价昂贵,所以朝臣大都可以申请廉价的公房官邸。而内阁大臣则享受额外的待遇,拥有专门的官邸,而“阁邸”就是辅大臣的官邸。
与平素不同的是,今天这官邸大门下悬着的灯变成了白色的丧灯,院门大开,门边站着人也是披麻戴孝,门前的路上停着许多马车。
内阁辅大臣家有人故去了。很快中都就传来了,顾辅的夫人昨夜去世了。
上午九时许,先是从一队军警来到辅官邸,如临大敌似的在官邸内外戒备,又过了半个小时,数辆外表极普通的轻便马车在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驶来了,马车上带有皇室的徽章。
这是皇家的马车,不用问,人们也知道这马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必定是陛下了,来的不仅仅只有陛下,还有皇后郑灵、皇贵妃石昭等人,毕竟她们与顾夫人是相识多年,这个时候,自然要过来拜祭。
在朱明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顾炎武在儿子的搀扶下,已经走出了大门。胡须雪白的他看起来极为憔悴,“臣参见陛下、皇后、皇贵妃……”
在得知陛下与皇后前来时,着实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宁人……”
看着顾炎武像是一夜老去数岁的模样,朱明忠扶着他,只是拍了下他的手,然后便不再言语了,这个时候,言语的安慰并没有丝毫意义。
穿堂过院,来到灵堂中,入耳的是和尚念的经文声,朱明忠的脚步沉重,心有所思的他,看着灵堂中的牌位,尽管朱明忠无法体会夫人去世后,顾炎武的悲痛,但是他却想到在另一个时空中,顾炎武的几度欲绝。他在妻子的灵位前痛哭祭拜,作诗云“贞姑马鬣在江村,送汝黄泉六岁孙。地下相逢告父姥,遗民犹有一人存。”……
接过线香,想着那尽是遗民泪的诗,朱明忠默默的念道。
“顾夫人一路安走,地下告知先人,我大明已经中兴……”
拜祭过顾夫人之后,在顾炎武儿子顾衍生的引领下往后宅走去,路上顾衍生轻声说道。
“陛下,昨夜家母去世,家父实在是悲痛难忍,方才要上折请致仕还乡,还请陛下恕罪……”
顾炎武一生无子,顾衍生是他的嗣子,现在于刑部任职,除了这个嗣子之外,还有一个插曲就是多年前顾炎武最小的弟弟顾纾的儿子顾洪慎,生养了两个儿子,分别取名世枢、世棠,顾纾考虑再三,决定将世枢作为顾炎武早殇的儿子顾诒谷嗣子,让他伴随嗣祖母也就是昨晚去世的王氏,无子而立孙,这也是顾炎武那诗中的六岁孙的来历。
“嗯,朕知道!”
朱明忠略点了下头,昨天晚上那个奏折确实让他吓了一跳,顾炎武居然要致仕还乡,可以想象这事对他的打击。
但问题是,现在朱明忠是不可能放他致仕还乡的。内阁现在还离不开顾炎武。现在的内阁是辅是顾炎武,另外有五个阁臣,他们是方以智,张煌言,朱大咸和钱磊,还新增加的周培公。
说来但凡是人才,总会显露出来,就像周培公,当顾炎武举荐他为江西巡抚时,朱明忠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已经在大明为官多年,没曾想他在自己这边也能够引起内阁的注意,最后在权衡再三后,去年朱明忠才拟选他入阁,这人确实可堪大用,而且他还是清河书院毕业。当然还有姚启圣,只不过姚启圣当年在李子渊覆灭后,倾省而降确实有功于大明。
其实在过去的几年间,许多因为辫子戏而熟悉的人物,纷纷进入朝中,这不能不让朱明忠感叹着是金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光,就像朱明忠从不曾想到,接任辽宁巡抚的居然会是李光地一样。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面对内阁阁臣们的老去,自然会有新一代的官员接替他们,而按朱明忠的计划,顾炎武与方以智,他们年岁相仿,能力不分上下,无论是谁去世,其中一人都可为辅,而朱大咸、钱磊的能力就差了点很多,所以,他们之后,应该由张煌言接任辅,而在这个过程中,会引入像周培公之样的年青阁臣,这样一代代的传承,才能保证内阁的稳定。
可现在顾炎武还不能走,因为朱明忠暂时还不想让方以智接任辅,那怕他已经69岁了。
一边是有心留,可另一边是有心走,在书房中不过只聊了一会,顾炎武就再一次提出了致仕。
“陛下,昨夜内子去世,臣痛哭流涕之余,思及近年来时常觉得两目昏聩,略一操劳就身热晕眩、心摇手颤,“七十悬车、古今通义”,臣虚龄已经七十岁了,恳请陛下允臣归隐林下,舞鹤于升平之世,歌诗于泉亭之间,不也是盛世美谈?”
面对顾炎武的请求,朱明忠笑着说道。
“朕今日过来,是因为私谊,你倒说起这个来!宁人,你为我大明可谓是辛劳一生,甲申天变后,你怀遗民之志十数载,如此忠贞不渝,朕岂能不知?再后你身为辅臣,操劳国事十数载,于我大明辅臣之中,也是异数了。虽说非军功不封爵,自开国以来,可朕心里有数,去年朕曾对太子说道,他日朕若去世,你是配享太庙的功臣,哪有入祀元勋归田养老的?”
说罢朱明忠挥手说道。
“此事不要再提了。”
按国朝历代的规矩,当朝君主过世后,继任君主的在位其间,应当在进入太庙的先朝君主旁边指定功臣配享。在历史上许多正值壮年的皇帝,为了表示对大臣的宠信,往往会提前指下某位大臣将来配享太庙,这是对大臣的恩泽。
“陛下皇恩浩荡,臣焉能不知?”
偷瞟了陛下一眼,见陛下神色如何,顾炎武语气坚定的说道。
“宋朝和我朝配享太庙的臣子也有乞休得允的。”
“不然。”
看了顾炎武一眼,朱明忠笑着说道。
“若是七十岁一定悬车致仕,为何还有八十杖朝之典?况且还有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又为了什么呢?”
本来,君臣之间的答对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说下去了,这个时候,作为臣子的只需要谢恩就行了。而去意已决的顾炎武,听到陛下把自己比了孔明,顿时觉得不敢承受,遂起身揖礼道。
“陛下,武侯受任于军旅,臣有幸优游于太平盛世,二者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认真看着顾炎武,朱明忠摇头说道。
“不对,这天下何时太平过?那建奴还占着西域,正枕戈待旦国准备再犯我大明!况且既然身任天下之重,又岂能以“太平”借口自逃安逸?况且朕舍不得你去,你难道就忍心辞朕而去?”
说罢朱明忠直视顾炎武不言语。
君恩深似海!
换成其它人,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必要谢恩,可顾炎武却摇头苦叹道。
“陛下,非是臣不知报效君恩,只是,臣去意已决了!”
顾炎武的回答,让朱明忠一愣,他没要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固执,尽管有些不悦,可看着顾炎武已尽为白色的须,这些年,他确实是太过操劳了。
“朕实在是舍不得你走!”
偏着头想了想,朱明忠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