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十六年五月后的京城,此时已不见了丝毫“鞑虏”之气,曾几何时,那些为附和、讨好旗人而刻意学着的满人的口音,这会也不会有人再学了,若当真有人还那么说,非但讨不得便宜,反而会被人讽刺为“二鞑子”。
尤其是在出城门的时候,因为恐怕有鞑虏混在百姓之中,出城的人都需要说上几句话,以证明不是鞑子。
手挽着马僵,来到城门口的时候,石磊同样也被拦下来了,不过与前面那人足足隔着半丈出去。
尽管没看到那兵丁在比划什么,这边那人不过只是刚一开口,旁边的兵丁便抽出刀来,冷喝道。
“是几!”
尽管相隔半丈,石磊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身体颤惹抖筛般,甚至就连话都说不出什么了。
“砍了!”
一旁的官佐的话刚落,那人就被兵丁往护城河边拉去,尽管那人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我是汉人”,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突然,那哭喊声嘎然而止。
人死了。
护城河边的架上又多吊了一个脑袋。
相比于进城,出城却更严厉许多,甚至稍有不慎便会陪上性命,护城河旁的架子上高悬着的几个叮满了苍蝇的脑袋和尸体,更是提醒着人们,说错话会是什么下场。而对此百姓们倒也习以为常了,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不过就是死了几个鞑子,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冤与不冤,就没人会去计较,谁让他们不会说人话。
轮到石磊了,那穿着灰布军装的兵丁瞧了几眼面前牵着马的石磊,而他也在打量着兵丁,兵丁的军装与忠义军的很像,如果有什么不像的话,恐怕就是忠义军的军装做工更好。
“这是几?”
那兵丁伸手比划了一个“六”。
“军爷,这不niu……”
讨好式的回答着兵丁的问题时,石磊知道满人念六不念1iu,而念niu。作为锦衣卫出身的石磊,自然知道各地的方言,再加上他一口流利的官话,那兵丁只是看了他几眼,然后便放行了。
不过尽管被放行,但在离开京师的时候,石磊仍然吓的后背冒冷汗,先前护城河上那兵丁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人,即便是他见惯了风浪,也不能不害怕,毕竟,他可是肩负重任。
离开了京城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去了皇陵,去了先帝的陵前,在他到达帝陵的时候,看到工匠们正在将碑亭里的墓碑拆去,因为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楚王下令拨三万两用重修帝陵,所以在这里看到工匠,倒也不觉得好奇。
“这位老丈,为何要拆除先帝墓碑?”
有些不解的石磊走过去,问道一旁的监工。
“这位先生,这碑是清虏修的,你瞧那碑上写的是什么?”
监工的话,让石磊朝墓碑上看去,只见上面写道“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宏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看到那个“愍”字,石磊的眉头顿时皱紧。
“清虏果然可恶至极!”
于谥号之中这个“愍”往往都是给亡国无能的皇帝,虽说比之厉、灵、炀还不算是恶谥,可却也谈不上平谥,清虏的“小心眼”,可见一般,他们甚至连一个公允的谥号都不敢给先帝。
“自是可恶,况且,思宗皇帝是咱大明的皇帝,要他虏鞑的谥做什,所以,这碑自然得换成咱大明的“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那监工又聊了几句之后,来到墓前,取出早就备好的香烛、酒水、果贡肉食,石磊便小心的摆好这一切,对于这一幕,那些工匠倒也不觉得的好奇,别说是现在,就是在过去,在清虏统治的时候,这里也常有遗民来拜祭,自京城克复之后,更是经常有人前来拜祭,以告诉先帝天下光复的消息。
只不过与其它人不同,此时,跪于墓碑前的石磊却有着另一个身份——他是昭仁公主的养父。
“陛下,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石定一……”
先帝会记得他吗?
尽管在北镇抚司的时候,石磊曾远远的看过一眼陛下,但也就这样了,先帝肯定不记得他这个小人物。
“陛下,现在天下光复,鞑子也被赶出京了,您于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跪在墓前的石磊并没有写什么祭文,而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昭仁公主她已经二十四了,虽说她现在叫石昭,可毕竟还是陛下您的血脉,她现在是淮王次妃,倒……也算是体面吧……”
叹了口气,石磊知道对于昭仁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于……不是臣不愿,而实在是不能,虽说灵王已然成年,可,这天下谁会认他?当年南京的“太子案”到底是真是假,谁又知道?至于现在莫说是其它,便就是现在万年那边,都是仰人鼻息……为天下计,臣,臣也只能如此了……”
心里念叨着,石磊所念的尽是一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细细寻思的问题,作为军正丞,他很清楚天下的局势,同样也知道,什么是有可为,什么是不可为。
“所以,臣才出此下策,陛下,臣,臣也是没法子啊……”
心念着的时候,泪水从石磊的目中流下来。整整一个时辰,他就是这么跪于墓前,就是这么长跪不起,任由那泪水滴落于地上,而周围的工匠看着了,也大都是长叹口气……
“石家先祖随高皇帝起兵驱逐鞑虏,后蒙成祖恩典,赐封百户,可谓是久沐皇恩,唯今天下板荡,唯以死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