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没想到在赫连烈的女儿身上还生过这么多故事,而这些故事甚至和自己昔日的选择有着无妙的联系。
他又想起上午丁铃铛的演讲,演讲的绝大部分内容当然都经过别人的加工和润色,只有一句话是丁铃铛坚持要保留的:
“没有人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孤岛,所有人的命运……都以某种奇妙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沈文茵的目光原本有些漠然,这会儿却像是结冰的湖面被春风吹皱那样,变得柔和而温暖起来,她脸上泛起了幸福的光彩,轻声道:“当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照耀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时,我就和自己的命运和解了。
“我还是痛恨赫连烈,但我已经不再恨其他人,不再恨自己,恨我母亲,恨您。
“十六七岁时,我曾经胡思乱想过有朝一日见到您的情景,那时候我誓,要狠狠朝您脸上啐一口唾沫,以示我对‘秃鹫李耀’的不屑和抗争,但现在我已经不想啐了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李耀时。
“我有那么多珍贵无比的东西要爱,要享受,要守护,哪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继续去恨呢?”
李耀听到这里,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仿佛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落地。
沈文茵微笑着:“李会长,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还要赶最后一班浮空船回家呢,再次感谢您的通知,这样也好,总算把我和赫连烈的事情,做一个了断吧!”
李耀心中一动,道:“赫连烈少校之所以壮烈牺牲,或许也有一些因素是为了守护你,你对他的恨,不会因此削减几分吗?”
沈文茵摇头道:“我了解他,我敢保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就算会想到您,都未必会想到我和我妈的。
“我恨他,永远都恨,正如他对您的恨意永不磨灭那样。
“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每次他修炼过度,接近走火入魔,像是浑浑噩噩的野兽般乱吼乱叫时,他都会说,自己总有一天会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让我和我妈另眼相看,让整个联邦都为他骄傲。
“那时候,这种失败者的疯话让我痛恨到了极点,气得抖,恶心得想吐。
“我没想到他竟然成功了,他真的兑现了昔日的承诺,真的……逆转了自己的命运。
“我依旧恨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他,他不是失败者,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今天就是专程来向他道歉的,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时候,身为他的女儿,多多少少我都应该相信他一点,相信他一次的。”
说完这句话,沈文茵又深深朝李耀鞠了一躬,转身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走去。
“沈女士。”
李耀想了想,提高声音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听说令郎的修炼天赋不错,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帮上忙,千万不要客气,尽管直接找我。”
沈文茵脚步一顿,并不回头,也不要李耀的联系方式,挥了挥手道:“多谢您的好意,但还是算了吧,虽然我和儿子都不姓‘赫连’,但我们体内都流动着赫连家族的血,赫连家的人,就算没有‘秃鹫李耀’的帮助,一样也能活得很好。”
一家三口,互相扶持着,渐行渐远,消失在战争博物馆门口的蒙蒙烟雨之中。
……
那个深夜,一艘横跨大6的浮空船上,大部分旅客已经沉沉睡去。
沈文茵还在抚摸着一张不太清晰的三维立体照片照片里的赫连烈制服笔挺,甚至连面部都做了精心修饰,看不出太多伤痕和疯狂的痕迹,在他身边是一大一小两个长得很像的女人,那是命运的开始,女人和女孩儿都笑得十分灿烂,像是永远凝固在幸福的瞬间。
沈文茵痴痴地看着,眼窝里渐渐汇聚起了两片晶莹。
就在这时,还没睡着,正在偷偷看视频的儿子,轻轻碰了她一下:“妈妈,快看,好像是白天那个叔叔!”
沈文茵微微一怔,现儿子晶脑上正在播放的是一场在全联邦范围都很受欢迎的深夜访谈节目,以风格辛辣、直言不讳、实时互动和经常能请到大牌嘉宾著称,非但有联邦五百强宗派的掌门,甚至连联邦议长都曾出现在访谈里,向所有观众展示最高领导人的另外一面。
此刻,坐在那位满头银丝,既诙谐又睿智的主持人对面,正是李耀。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长袍,既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却也不会过分随意,让所有人都感觉非常放松,仿佛他就是大家中间,普普通通的一员。
沈文茵看到时,主持人已经不知道问了一个什么问题,李耀身体前倾,神色诚恳,侃侃而谈:
“……或许是大家都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过于美好的人格在我身上,将我当成了某种高高在上、光芒万丈的象征,一个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希望。
“就像主持人刚才也在问我,在千钧一之际力挽狂澜,究竟是什么感受?
“但真相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因为在千钧一之际力挽狂澜的并不是我一个人。
“非要说有什么感受的话,那就是我再一次真真切切认识到战争不是一个人可以打赢的,文明更不是一个人可以建立的。
“已经在大家脑海中形成刻板印象的那个‘三界至尊,秃鹫李耀’并不存在,我是另一个完完全全和宣传不同的人。
“但那个‘三界至尊,秃鹫李耀’所代表的希望、信念和力量,却是真实存在着的,并不仅仅在我身上,也在所有联邦军和修真者身上;在所有为了家园和亲人,敢于直面命运的人身上;就在你们所有人的身上,在你们神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