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大宅的另外一处院落内。
一间还算堂皇的客厅里,大红圆桌上,各种荤素菜肴和蔬果摆放整齐,虽不见得如何精致,但也算丰盛。
桌前。
一个年轻道人轻轻端着酒杯,仰头望着窗外的风雪。
道人身穿单衣,虽窗外的寒风不时贯入房内,但他却似察觉不出什么寒意,只是目望苍茫的雪天,无声地笑了笑,“真是好雪啊!”
“哥哥——”
一声轻呼在裴楚耳边响起。
陈素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眯着眼睛笑道,“哥哥,快吃饭啦,待会菜都凉了。”说着,又冲外面努努嘴,“而且,哥哥让人家送了那么多东西出去,说不定等下要来赶人了。”
“哈哈……”裴楚轻笑一声,“我这是帮他们积善行德,理当谢我才是。”
“哥哥是故意捉弄人么?”
陈素端起一个碗,轻轻地抿了一口,砸吧着嘴,眼里泛起笑意。
“倒也不算。”
裴楚笑着摇摇头,举起手里的酒杯一口饮尽,尚有几分温润的酒水入口,再望着窗外皑皑雪景,一时心中有了几分杂乱的思绪。
离开越州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一路出了越州,又转道经过盘州,而后直上北地。
大周朝幅员辽阔,号称天仑山东南万里为赤县神州,共有一十九州之地,其中越州盘州这些不过是山河一隅,算是南边荒蛮之地,想要真正看一看这方世界的人文风貌,自然要北上进入大周核心。
两人如今在的这陵扬村是越州西北面与盘州相接的宁州地界,往东是扬州,往北是益、梁二州,北部则是中州、司州和雍州等地。
宁州虽还不算北地,但地形平坦,没有越州多山岭,北风南下,在冬日时节,亦是有大风大雪。
“道长,道长……”
正当两人吃饭间,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裴楚头也不抬地和陈素继续吃起了桌上的菜肴,这满桌的菜蔬虽是不少,但二人现在体魄强健,饭量也远胜常人。
呼喊声渐近,管家高淳从门外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之色,一看到裴楚就急忙喊道:“道长,我家少爷又犯病了……”
“高管家可要一起用饭?”裴楚抬头瞥了一眼满脸焦急的高淳,笑着问道。
“唉哟,道长,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老爷还在等着呢,我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高淳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心急火燎地望着裴楚,若非他之前去延请大夫时,恰好失足落水,幸被裴楚救起,见了裴楚登萍踏水的神异,恐怕他这会非得把两人打出去不可。
眼见裴楚神色淡淡,高淳急忙又道,“道长,您说我家少爷是福气太盛,分润一些给周遭的邻里乡亲,我这已经做了,村中家家户户都送了米面,可少爷……他还是不见半点好啊。”
“不急!”
裴楚放下筷子,忽然又遥遥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笑了起来,“管家可去门外看看,或许为你家少爷治病的人,应该要来了。”
“嗯?不是道长么?”高淳闻言愣了愣。
裴楚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喊道,“外……外面,又来了一个人,说能治好少爷的疯病!”
高淳再度望向裴楚,一时莫名所以。
裴楚摆了摆手,继续拿起筷子吃起菜肴,看高淳还愣在那里,登时笑道:“管家且去!嗯,记着先别透露我在此间。”
高淳见裴楚这般做派,心中疑惑,不过裴楚在他心中是高人,一时无奈,只能转身离去。
看着那管家和小厮离开,正在大快朵颐的陈素停了下来,望着裴楚道:“哥哥,那高家少爷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他啊……”
裴楚轻轻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遥遥望向远处,“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
高家大门之外。
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穿鹤氅,颇有风采的俊朗青年,一见到高淳从里面走了出来,顿时拱手作揖道:“在下姓古,雍州人士,听闻贵府公子有恙,医药无及,特来一试。”
“真是来治我家少爷的?!”
高淳心中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这名叫做古巍昂的青年请进了府中。
小院内的门外,高家家主高绍义正心急如焚,突然见得管家高淳带来了一个陌生男子,顿时眉头一紧,当即就要喝骂出声。
那边高淳却已然抢先一步,上前朝着高绍义禀告道:“老爷,这位古先生自称能治得少爷的疯病。”
高绍义心中焦躁不安,闻言也懒得再去理会高淳找来的人,为什么是不昨日那个到家中的道人。打量了这位姓古的青年,问道:“先生可是医者?”
“在下以符术治病为业,漂泊江湖,小有名声。”姓古的青年一幅高人做派,看着高绍义问道,“不知令郎是何时开始发病的?”
“半月前。”这次不等高绍义开口,旁边的高淳已然替他回答,“前日大雪初霁,我家少爷带着家丁,去山中打猎,回来之后便开始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古姓青年似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高绍义看得心焦,忙问道:“先生真能治我家孩儿癔症?”
姓古的青年点点头,答道:“请试之。”
当即几人便进了屋。
说来也怪,这姓古的青年一进屋之后,那躺在床上,被几名家丁按着手脚的高家少爷,忽然就全身一松,不再做挣扎。
这名古姓青年又上前,轻轻拍了拍高家少爷,伸手从对方的鼻耳中取出了几撮白灰色的毛发,然后走到高绍义面前,“令郎并非害了疾症,而是遭妖物戏弄,所以失了魂。”
“竟是这样。”高绍义看着古姓青年手中的毛发,微微后退了一步,面露惊骇之色。
他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测,此前请了不少大夫医师,都是无用,想来可能的也就是鬼魅了。
也因如此,管家高淳将途中遇到的那个裴道人带回府后,他招待殷勤,又听了那裴道人的话,为村中乡邻发放了米面等物,为儿祈福。
此刻见得那古姓青年手中类似于狐狸毛发的物件,心中惊惧自不待言。
那古姓的青年望了一眼高绍义变幻的神色,出言道:“高翁不必忧心,我为令公子作法招魂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高绍义见着古姓青年找出了缘由,心中刚刚有些热切,这会闻言却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那古姓青年揉了揉肚皮,“只是在下行路已久,腹中饥饿……”
“好说好说。”
高绍义连连点头,转而望向高淳道,“快请古先生到厢房住下,然后命人备上一桌酒席。”
高淳神色诧异地望了一眼这古姓青年,心中虽觉怪异,只是并未多说,点头应是,领着这青年去了一旁偏院的厢房。
等高淳再次回来,高绍义依旧站在自家儿子的门外,背着手来回踱步,不时长吁短叹。
近些年天时不佳,各地多有不靖,但高家不但未曾受到太大影响,反而田产日渐增多,竟有几分蒸蒸日上的感觉。
本来高绍义还颇有些得意,自诩经营有方,但偏偏他膝下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害了癔症,这下便是万贯家私也没个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