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来人身份,天道残余的部属大多心中一惊,有几个甚至情不自禁后退了
半步。
鬼煞与狼魂素来没有干戈,那几个东瀛死士更不认得退隐江湖多年的沈离秋,
反倒看她相貌柔美,眼底漏出丝丝淫光。
唯一一个反而斗志更盛的,却是已受了不轻内伤的焦枯竹。
也不知是否把对薛怜的满腔恨意迁怒在同为狼魂女子的沈离秋身上,他一声
怪叫,干瘦身躯拔地而起,十根乌黑指甲弹出数点劲风,一把便抓向沈离秋喉头。
鬼煞那几人自然不会讲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立刻分散包抄,十余枚形
似流星镖的暗器脱手而出。那头目也不敢怠慢,两把短刀斜持两侧,身形变幻闪
在众人之后奔袭过去。
聂阳面色微变,立时就要上前帮忙,但余光瞥见赵阳双手抱肘毫无动手之意,
眉心微皱对他摇了摇头,只得顿住步子,停在十余丈外。
这种程度的飞镖怎可能伤的到沈离秋,她随手一晃,软剑如鞭凌空一卷,那
些飞镖尽数倒飞去,反倒将冲在最前的焦枯竹逼得手忙脚乱,双爪连抓,断了
两根指甲才将这些暗器全部接下。
“焦枯竹,你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做,又想来我家薛侄女的晦气么?”沈离
秋软语问道,秀足轻点,一闪便已到了焦枯竹身前,“不如我来行行好,送你早
点下去,见你那些杏林盟的狐朋狗友如何?”
焦枯竹身形未稳,惊出一身冷汗,所幸鬼煞众人已经杀到,心中略有了几分
底气,怒喝道:“薛怜的帮手都得死!”一爪挥出,豁命般往沈离秋脸上招呼过
去。
看着面前扇形围拢的众人,沈离秋冷哼一声,左掌一扬,一颗圆球分毫不差
的落入焦枯竹掌中。
蓄满真气的魂手一触即发,啪的一声将那圆球抓的粉碎。
就听嘭的一声闷响,一蓬白色的粉末瞬间爆裂开来,弥漫成伸手不见五指的
浓白雾障,有两人不及闭眼,只觉眼中霎时灼痛如烧,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任何
东西。
不过他们两个也不必觉得孤单。
下一刻,一道清冷的剑光闪电般从白烟中划出,瞬间便斩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除了应变急速向后跳开的那个头目,包括焦枯竹在内的众人只一招便尽数做
了瞎子。
软剑一甩一荡,劲风将烟雾吹散,沈离秋悠然从那些双手乱舞几乎自相残杀
起来的瞎子中走过,错肩而过之时,剑光骤然连闪,只听数声凄厉惨嚎一并响起,
啪嗒啪嗒几声轻响,所有瞎子的手臂,尽皆齐肩而断,落在地上。
她抬起剑柄,屈指轻轻一弹,猩红血浆甩在地上,平添数朵暗梅。杏目斜勾,
她温柔一笑,向着那头目道:“刚才还来势汹汹的,怎么这会儿反倒不敢过来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这轻柔询问竟显得格外瘆人,就连不远处站着的聂阳,
也觉得一股寒气从脊骨飞速上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那鬼煞头目向后退了两步,咬牙道:“这这单生意,我不做了!我就是
个拿钱办事的杀手,和你们无怨无仇,今天我认了这个栽,去以后禀告鬼王,
整个鬼煞绝不敢再你们狼魂的晦气,如何?”
当年七星战三狼一役他不是没有听过,鬼王也叮嘱过不要接太勉强的任务,
可这次初期的行动实在太顺,让他有些盲目的自信起来,甚至觉得当年七星门本
就没有什么真功夫,才会一败涂地无力东山再起。
而此刻,他的信心已经濒临崩溃,心底本能的感到危险,仿佛只要一步踏错,
今日就会凄惨无比的死在这里。
他多少知道一些狼魂与天道的恩怨,看沈离秋并未答,试探着又往后退了
两步,哑声道:“你若肯放我,我我便把这件事的幕后谋指认出来。他
他就在此处!”
此话一出,聂阳心中顿时一惊,他本以为仇隋或龙十九必定是买来鬼煞这支
人马的幕后指使,可那两人此时俱不在此,难道还有什么人被遗漏过去了么?
沈离秋神情未变,款款上前两步,柔声道:“哦?你说的是谁?”
那头目擦了擦额上冷汗,猛然抬手一指,大声道:“就是他!”
那手指指着的,赫然竟是慕容极!
这一根手指指出,那头目紧接着便转过身去,蓄足内劲的左腿全力一蹬,身
形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乌光激射而出,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一眼自己的小伎俩
是否奏效,右足凌空踏下,几乎跺裂了厚重泥土,把身躯用尽全力抛了出去。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他忙之中从怀中摸出一把暗器,甩手往后丢去,光
是上面淬炼的剧毒,也足够将追击者拦下一瞬。
尽管二十瞬方为一弹指,但在真正的高手之间,一瞬便足以让人死上二十次。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左足再将落地之时,双手一拍,将腰间的两把短刀
也往后射了出去。
他头一次如此想逃,即使知道沈离秋的武功比起赵阳并不会强上太多,恐惧
仍无法控制的爬满了他的心墙,狰狞的蠕动。
他知道那并不是杀气,作为杀手,他自信这双认人的眼绝对比常人敏锐不止
数倍,那女人身上流露出的,是只有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人才会有的气质,兴许
她杀过的人,比他见过的都多
左脚踏在了地上,所有的真气尽数涌向膝弯,准备把他再度抛出,这一纵,
他就可以进入旁边的山林之中,那充满阴暗角落的地方,才是最适他发挥的场
地。
但不知为何,膝盖传来一阵细碎的凉意,他的身体被抛了起来,却大不如他
预计的那么远。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向刚才跳起的地方。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的左脚,连着他的小腿,安静的留在了他刚才踏出的深
邃足印上。
“啊啊啊!”骨节这才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嘶嚎着倒在地上,想要用右
脚撑起身体,可大腿才一使劲,就感到整条腿骤然轻了许多。
他的另一条小腿,就这样滑稽的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条无力的弧线,垃
圾一样摔在烂泥里。
而那个温柔的笑着的女人,就站在他的身边,侧面,极近的地方。
好似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那儿一样。
“对了,我刚才没有看,你现在方便再说一遍,你打算指的是谁么?”沈离
秋的笑容愈发温柔,但她手上的软剑,却毒蛇一样的缠在那鬼煞头目的右肩。
“我我”脑中一团混乱,连方才的谎言也忘得干干净净,结结巴巴
连说了两个我字,他才嚎哭一样的叫道,“我是骗你的,我我道歉我道
歉!”
“知道么,”沈离秋淡淡道,“说谎这种事,会害你下拔舌地狱的。”她的
手轻轻一提,软剑迎风抖直。
那头目连忙捂住自己的右肩,为了得以保全的右臂欣喜的张开了嘴,但没人
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森冷的剑光一闪,他的舌头就从嘴里跳了出来,像条血红的虫子,抽搐着落
在了地上。
血的咸味霎时流了满口,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舌头,浑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那舌头,就是他最后看到的一样东西。
就像把最后一根发簪别入女儿如云的秀发,沈离秋缓缓抬起手,轻轻挥了一
下,那头目盈满泪水的双眼,就随着一声惨叫,变成了一对血淋林的窟窿。
除了那些翻滚惨叫的废人,天道还剩下七人站在这里。
不久前的气势荡然无存,甚至已经有两人的膝盖在轻轻地哆嗦。
没有人嘲笑他们,剩下的五人,也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手中的兵器没
有因颤抖而掉在地上。
这根本不是杀人。
如果只看她的动作和神态,你甚至会以为她是在案前,为自己心爱的儿女
准备喷香扑鼻的家常小菜,剖开的鱼肚、切断的鸡脖、剁碎的青菜、拍扁的蒜瓣
那一地的断肢、碎裂的眼球和猩红的血,在她眼中和这些材料好似也没什么
分别。
“我说了,乖乖受死的人,我会给他一个痛快。”象是在责怪晚归的顽童,
沈离秋轻叹着说道,一步步走向剩下的七人。
地上的废人仍在惨嚎,先前就受了些伤的焦枯竹,则已连惨叫的力气都已失
去,双肩的断口,喷溅的血衰弱成流,身上唯一还在动弹的,就是那双偶尔抽动
一下的腿。
即便那样,要等真正断气,恐怕也还要小半个时辰,若是血脉收缩渐渐止血,
疼上大半天再死,也不无可能。
而更糟的,却是死不成。
七人中的一个年轻刀客突然大叫了起来,疯子一样丢掉了手里的兵器,一把
扯开了胸前的衣襟,迈开大步跑向了沈离秋。
看他的眼神,他毫无疑问已经彻底崩溃。
沈离秋的轻声细语,仿佛带着地狱深处附着的妖邪之力,就这样轻易地撕碎
了这年轻人的精神。
“好,你算头一个。”沈离秋莞尔一笑,素手微扬,寒光一闪而逝。
那赤着胸膛的年轻人摇摇晃晃的从她身边跑过,一路跑远,一直跑到近十丈
外,一蓬血花才冲天而起,顶飞了他带着奇妙神情的头颅。
有七分不敢相信的惊愕,和三分莫名其妙的解脱。
聂阳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久前还充满战意试图围杀目标的天道高
手们,竟突然失去了斗志。
有两人的裤裆,都已湿透。
也许是心中最后一丝不甘,让那六人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展开阵势,尽管连
剑尖都在颤抖,仍围攻上去,做了最后的挣扎。
但看他们出手的模样,只怕是连真正功夫的三成也不曾发挥出来。
而月儿使出的寒天吹雪,只怕还不到沈离秋的三成。
胜负实在太过简单。
新鲜的六个瞎子,与他们四散落下的手臂一起倒在地上的同时,沈离秋的身
影,已站定在聂阳面前。
她的手轻轻一抖,寒光闪闪的软剑便以奇妙的韵律颤动起来,鲜红的血珠列
队从剑尖跃下,一滴滴渗进黄土。
她并没收剑腰,而是用和方才一样温柔的口气轻声问道:“聂阳,我那不
成器的徒儿,偷偷溜出来,可是为了找你?”
聂阳忍着心中的刺痛,垂下头,毕恭毕敬的答道:“是。”
“那她找到了么?”
“找到了。”
“她总对我说,她哥哥自小就疼她,处处护着她,我教她稍微严些,她就哭
着喊着要找你,既然她找到你了,你是不是该好好护着她?”
“是。”
聂阳最后一个是字才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竟是沈离秋的左掌结结实
实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紧接着反手抽了来,啪啪连响,竟正正反反扇了他十几
巴掌。
双颊热如火烧,聂阳既不敢躲,也不敢护,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动
不动的捱着。
云盼情先是情不自禁上前半步,跟着又觉得不妥,只好紧咬下唇站在原地,
聂阳多挨一记耳光,她细细的眉毛便蹙紧一分。
“我才不管你们是真兄妹还是假兄妹,她不管不顾奔着你去了,就是天塌地
陷,你也得顶天立地把她护在当间。”沈离秋杏目圆瞪,自出现后,第一次疾言
厉色的说道,“可你呢?一个破仇报来报去报不出头绪,我好端端活蹦乱跳的徒
儿,再让我见到就成了那副样子,流言蜚语传的满天下人尽皆知,既没了人,又
没了名声,我告诉你,要不是小杜没有别的传人,我今天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聂阳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低着头,紧紧咬住了牙。
沈离秋抬手指了一圈,怒道:“这群垃圾,整日在江湖逞勇斗狠,那群杂碎,
拿人银子护院看宅,这种货色值得救么?你放着仇人不管,来这里显摆你的侠义
心肠?你瞪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地上躺着的哪个手上没有过几条人命,哪
个是真正该保护的平民姓?他们既然敢钻进这弱肉强食的臭酱缸,被人宰了就
是活该!”
云盼情口唇颤动,心中极不认同,刘悝也面带怒色,两人都欲开口,却被慕
容极摆手拦下,只听他低声说道:“不想和那些人一样躺下等死,就别开口。”
两人都有些不信,侧目看向赵阳,赵阳却神情异样的点了点头,用更低的声
音道:“官府狗腿和江湖人,七姐杀起来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沈离秋离得虽远,耳朵却颇为好使,双目冷冷往这边一扫,口中语调却霎时
转柔,问候般道:“这是清风烟雨楼的小妹子么?心疼情郎了是不是?”
聂阳双肩一紧,连忙横踏半步挡在沈离秋面前,道:“盼情一直帮我保护月
儿,绝对是尽心尽力。”
沈离秋轻轻哼了一声,手臂微微一颤,软剑一闪没入腰间皮鞘,消失不见。
她抬手将聂阳拨到一边,大步走了过去,眼中盯着的,却是赵阳。
“七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这还是旁边几人第一次听到赵阳用这种
口气说话,三分尊敬,两分怀念,剩下一半,竟像是有些害怕。
沈离秋点了点头,微笑道:“老九,上次宫奇辉惹了一屁股麻烦,你可还记
得是谁帮他收拾的?”
赵阳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道:“全赖七姐帮忙,感激不尽。”
“我那劣徒被人盯上的时候,好像你也在镇上,对么?”就像谈天一样,沈
离秋随口问道。
赵阳浓眉一皱,立刻道:“七姐,我那天去帮忙了,只不过我被东方漠
缠住,最后还受了内伤。要不是仁庄田爷出手,恐怕连我也要折在里头。”
“小十一这是失心疯了么?连话也不敢跟我说上半句,就兔子一样窜的没了
影子。”沈离秋收起笑容,淡淡道,“咱们狼魂不是没见过叛徒,按说,这种事
该交给三姐或是四哥,长幼有序,我不该越俎代庖。只不过”
她扭头看了一眼聂阳,接道:“我答应了小星,给小杜的徒一点时间。免
得他没办法亲手报仇抱憾终生。这时间我不打算订得太久,不如这样,”她说着
把面巾重新拉起,轻轻活动了一下双肩,带着一丝令人心寒的笑意道,“我这就
去杀东方漠,割了他的脑袋扔进猪圈,等猪吃完我就来,到时候聂阳还没下手
杀掉的人,就全由我亲手送他们上路。”
赵阳连忙伸手道:“七姐!东方漠真发起狠来,就连三姐也要忌惮几分。再
说,这这事颇为要紧,三姐和四哥都还不知情,你直接动手,是不是”
沈离秋一把将他拍开,道:“你休想,让四哥知道,可就便宜了东方漠。他
变成这样,根本不配死的那么痛快。”
赵阳心知这位七姐不是听人劝的性子,只好无奈闭嘴,东方漠毕竟和他们有
多年交情,昔年为了凌绝世本就做出过两次出格举动,这次也算事出有因,而且
他始终觉得隐隐有些蹊跷,只是毫无头绪,一时无从想起。
沈离秋头扫了一眼她亲手造就的十几个垂死废人,朗声道:“你们这些人,
该救谁就赶紧去救谁,该杀谁就赶紧去动手,我只有一条,你们给我牢牢记清楚,
我废掉的那几个杂碎,谁也不准去管,要是谁想大发慈悲或是给他们个痛快了断
的,就好生祈求,这辈子以后都不要被我逮到。”
她话音未落,纤腰一拧,人已闪至数丈之外,远远送来一句温柔叮嘱:“对
了,记得托人带个话给凌绝世,叫她不必等东方家的休书了,寡妇改嫁,天经地
义。”
一直看着那修长的黑影消失在林木之间,众人才有了一种恍然神的感觉,
云盼情这才发觉自己的拳头竟一直捏的死紧,连指节都有些麻木,连忙撒开,掌
心的汗水中,都被掐出了几个暗红的指甲印。
赵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慕容极的肩膀,道:“知道么,我宁可跟四哥
喝场酒,也不愿意跟七姐说句话。”
慕容极挤出一个微笑,调侃道:“我哪个都不愿意。”
云盼情看聂阳一直低着头默然不语,连忙小跑过去,歪头看向他的脸,柔声
道:“聂大哥,你没事吧?”
聂阳缓缓抬起头,眼中尽是令人心悸的阴森杀气,他把长剑随便别在腰间,
自语般道:“沈前辈说得没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为何要在这种地方
耽搁功夫?”
他猛然身,大步走到被围攻受伤不起的众人身边,沉声问道:“谁知道仇
隋去哪儿了?”
无论如何,聂阳也算是他们半个救命恩人,而且之后也要靠他的同伴请人施
救,立刻便有几个声音参差不齐的答话。
“他上山去了。”
“仇掌门上山了。”
“仇隋往山上去了。”
聂阳转身便走,这次倒是走的毫不犹豫。
这里有赵阳慕容极刘悝三人,天道本就不多的精锐也已被彻底击溃,这里多
半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云盼情略一踌躇,匆匆过去与慕容极低声交谈了两句,颇
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连忙追上聂阳,顺手从地上捡了把剑。
“山上的银子是假的,仇隋这时候上山做什么?”云盼情越走越觉得气氛有
些不对,走出数里之后,左思右想,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聂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其实一直都没清楚过。我
也不打算再去想了。我以前最大的错误,就是想得太多。”
明明是极为消极的话语,可云盼情听他的口气却平平淡淡,好似真的了解了
什么,也有了什么觉悟一样。
“我知道,这种时候,最不该向你说的,就是这些。可可我还是觉得,
你找仇隋报仇的事情,真的不应该再考虑考虑么?他毕竟是”云盼情犹
豫再三,还是把最后的舅舅二字吞了下去,转而道,“为了帮自己最爱的姐
姐报仇不是么。”
“他没错。我父亲若还活着,今天我知道了母亲含恨而终的事情,也许我也
会忍不住做些什么。”聂阳脚下的步伐愈发稳定,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先前眼
中还有的一丝紧张,彻底的消失不见,“他替我报了一份仇,剩下的几份,便再
也不能靠别人了。”
“他这次也许会杀你。”云盼情咬了咬牙,道,“他想通过你使聂家失
去的,已经都做到了,他唯一不杀你的理由,就只剩个血脉亲缘,我我很不
放心。”
“他真动了杀心,反倒不是什么坏事。”聂阳捏了捏拳头,淡淡道,“他杀
我的那一刹那,我杀他的机会就能提高到四成。”
云盼情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颤声问道:“那你现在有几成把握?”
“两成。也许还是过于乐观了。”聂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盼
情,若是我害你们做了寡妇,就当是我欠下的,希望下辈子有机会,能加倍还给
你们。”
云盼情迎着他的视线,勉强挤出个微笑,轻声道:“不会有事的,从小别人
就说我有旺夫命。若是旺不了你,我一定去砸了他们的摊子。”
聂阳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视线一侧,却发现远处的陡坡上,竟
倒着两具尸体。
想必是用轻功上山的人遭了埋伏,就是不知道死在那里的,是挖坑的还是跳
坑的。
本打算从缓一点的山坡攀爬上去,既然看到了尸体,免不得要过去看上一眼,
云盼情内力虽大有损耗,沈离秋出现后却也趁机调息恢复了七七八八,聂阳的消
耗反倒更多一些,不过应付这种山坡,仍是绰绰有余。
离得近了,看身上衣着打扮和腰间佩剑,倒毙的两人应该是天风剑派的年轻
子,从在聂宅的模糊印象判断,这应该是仇隋一系,多半也是天道门人。
如此看来,死的应该是设伏一方。
两人俯身查看了一下,死了两个,却只剩下一把剑,两具尸体又都有剑创在
身,显然是被人夺剑在先,单看剑伤,出手的人剑法圆转平滑,应该是以柔克刚
的路子,只是内力似乎有些不稳,伤口深浅不一,本可一招致命的地方,后力不
继不得不多出几招。
“你猜是谁?”云盼情有些担心的抬眼看了看山上,问道。
聂阳站直身子,望着枝叶间斑驳的阳光,低声道:“我只希望,别是宋贤。”
从这段山坡爬上去后,离墓园还有一段路程,聂阳和云盼情不约而同的放缓
了脚程,开始留意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不该这么安静的”聂阳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看向下山那边的路。
听到他这么说,云盼情明显的松了口气,轻声道:“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吧。”
聂阳略一踌躇,点了点头,转而往山下走去。
下了段路,就是田义斌与慕青莲交手的地方,转过一处凸岩,远远就看到一
个高大的身躯靠在山壁上,低头站着。
是田义斌,看他身躯微微晃动,呼吸虽仍有些急促,却不像受了重伤。
聂阳吁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田义斌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过来,一见是他俩,咧嘴露出了一个颇有些勉
强的微笑,问道:“下面怎么样了?”
聂阳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云盼情在旁道:“还是去的晚了一些,最后
只救下不足三十人。侯爷府上来的那些高手,还只剩下两个。”
田义斌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哈哈一笑,拍了拍聂阳肩膀,道:“你们若
是不去,这二十多人肯定没命不算,天道那群狗日的杂种还能逍遥快活全身而退,
对不对?那不就结了,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若是每件事都做到十分才值
得高兴一下,那活着不也太辛苦了么?你们救下二十多条人命,这就是造了一
四五十级浮屠,还苦着一张脸做什么,起码,也该笑笑不是?”
云盼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聂阳则开口问道:“慕青莲呢?田爷,你怎么
样?有没有受伤?”
田义斌抬手拍了拍宽阔的胸膛,笑道:“受了点小伤,不足挂齿,家里的小
老婆撒泼吃醋,丢梳子砸一下也比这重些。你们该干什么就放手去干,不用管我。”
光是看他靠墙站着的模样,也知道受伤虽然不重,却绝不是安然无恙,但聂
阳知道他心思,也就不再废话,追问道:“结果如何?他人呢?”
田义斌默然片刻,才道:“他不能杀我,我不会杀他,能有什么结果。不过
他本想上山,最后输了半招,就把剑丢到山下,人也走了。”他又沉默一会儿,
突然咧嘴一笑,道,“其实我知道,那半招是他让我的。我认识他这些年,还是
第一次见他全力出手,我要是年轻个五岁,就不必他故意让我,只是多半要和他
打上三天三夜。这慕兄,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江山代有人才出,老了,终究
还是老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田义斌挺直腰杆,道:“你们来了,我也就安心了,山上
的人,就靠你们了。我这种老家伙,还是下去帮忙救人吧。”
聂阳本想安慰他两句,可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云盼情对着他略显落寞的背
影,脆生生道:“田爷,您可一点都不老。我师伯常说,心老的人,才是真的老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