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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麻子的烧饼,酥脆,香杨拐子烧的开水,烫招待所的铺板,让雨漏烂了,睡在上边不舒服,要让马县长修一下。苏老主席的眼睛盯着黄一平,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之聊天依旧顾自念叨,语句相当短促,跳跃性非常大。很显然,老人的思维并不顺畅、连贯。那个马县长,并非现任官员,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海北县长,已经过世多年了。
嗯,不错一看就是正宗农家小院里种出来的小油菜。这种菜,本地传统品种,施的有机肥,也没有农药或化工类污染,吃在嘴里虽然略微有点苦味,可无论营养价值,还是环保指数,同那种大棚产品完全不一样。苏婧婧就像一位蔬菜专家,对着那堆绿油油的小油菜,研究了足有十分钟。
三天内,黄一平已经两次前来阳江,专门给苏婧婧送这种阳城特产的小油菜。
廖志国出差欧洲了,是参加省政府一个经贸代表团,省长亲自带队,时间大约一个多星期。这一来,黄一平突然就清闲下来,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
婧姐真厉害,这菜是我父母在自家门前种的,施的全是鸡鸭粪肥,一点农药和化肥也没用,而且我们老家远离城镇,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什么工厂,浇水、施肥也是从土壤中间接渗透,不污染菜的表面。黄一平笑笑说。
几次送廖志国回来,在这里就餐,黄一平看到苏婧婧食量很小,挑拣得相当厉害,除了鱼虾之类,基本上以蔬菜为主。对于蔬菜,苏婧婧也非常挑剔,只吃当地菜农自产的几个品种,不喜食大棚里批量生产的那些反季节蔬菜,尤其讨厌过量使用农药、化肥。说来有些神奇,从小在城市长大的苏婧婧,味蕾特别丰富、敏感,一盘熟菜端上桌,她只要品尝那么一小片,当即便能品出是否出自大棚、有无使用农药与化肥。
时间是在午后,苏婧婧照例留下黄一平喝茶聊天。这时,楼上传来动静,是苏婧婧父亲午睡完起床了。黄一平从老家买了两百只鸡蛋带给老人,也是出自农家散养的三黄鸡,便提出到楼上问候一下老人。
苏婧婧父亲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曾经做过区、县的党政主官,行署副专员、市委副书记,最后从阳江市政协主席任上离休。苏老主席虽然长期在故乡阳江任职,可与一江之隔的阳城也有些缘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作为省里四清工作队的队长,曾在黄一平老家海北县工作一年,不仅足迹遍布全县的每个乡村,而且以其平易近人、踏实肯干、实事求是的作风,在当地留下良好声望。据说,那时的四清运动声势浩大,工作队下来如同钦差大臣一般,苏老主席以其资历与队长职衔,在县里享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直至今日,但凡稍微上了些年纪的海北老人,仍有不少人记得当初那个苏队长,穿草鞋、抽水烟、骑辆破旧自行车。
眼前的苏老主席,表面看慈眉善目、面色红润,整天张嘴乐呵呵笑,与平常长寿健康老人无异,可实际上脑子却不行了,整天坐在轮椅上要么顾自口中念念有词,要么流着哈喇子打长盹,与人对话答非所问、文不对题,其症状应是老年痴呆。平时,苏家请了两位中年妇女,都是廖志国的远房表姐,大表姐主要负责买菜、烧饭、日常家务,二表姐则着重照顾、料理老人。作为回报,两个表姐除了领取固定薪金,其丈夫、儿女也都在阳江市里安排了不错的工作,甚至买了房子安下家。因此,两个表姐就像家里人一样,活计做得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苏伯伯,我是小黄,海北县来的小黄。黄一平握着老人的手,大声问候。
他曾经听苏婧婧说过,老人脑子虽然不好了,可是也没差到那种程度,属于时好时坏那一类。而且,像所有年迈者一样,老人的记忆具有记远不记近的特点,尤其是对那些影响重大的陈年往事,还时常能从记忆深处清晰反刍出来。
苏伯伯,海北县还记得吗河南招待所,北大街,望仙桥的二麻子烧饼,县政府开水房的杨拐子,汤聋子豆腐脑儿黄一平一口气报了海北好多人名、地名、当地特产,意在引起老人的记忆与回应。
果然,老人的眼睛开始放光,嘴角慢慢扯动。
二麻子的烧饼,酥脆,香杨拐子烧的开水,烫招待所的铺板,让雨漏烂了,睡在上边不舒服,要让马县长修一下。苏老主席的眼睛盯着黄一平,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之聊天依旧顾自念叨,语句相当短促,跳跃性非常大。很显然,老人的思维并不顺畅、连贯。那个马县长,并非现任官员,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海北县长,已经过世多年了。
苏伯伯,那个二麻子不在了,二麻子的烧饼摊还在,是他两个儿子在经营,还注册了商标哩。下次我再来,一定带点烧饼过来给您尝尝,好吗黄一平一脸虔诚,语气恭敬,并不因为老人脑子不好就显得虚假、应付。
苏婧婧端只茶杯,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着黄一平极尽努力的表演,不时抽张纸巾帮父亲擦拭嘴角的流涎。
其实,黄一平知道,廖志国在这个家庭里,之所以显得有些怯意,或者说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怕老婆,表面看是忌惮苏婧婧的强势,实际上真正畏惧的,应该是面前这个老者。没有苏老主席,就不会有廖志国的今天。
像众多身居高位的官员一样,廖志国也出身于普通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兄弟姐妹众多,家境相当清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廖志国以复读三年的代价,才考取省农学院植保专业。之所以选择这个学校与专业,除了分数限制,也有经济条件的制约师范、农业、公安类院校入学费用相对较低,在读期间还有一定的补贴。毕业后,分到老家所在的乡里当农技员,一头扎在广阔天地里,风里来雨里去,晒得跟农民乡亲没有两样,课堂所学知识也很快变成经验教训。不久,他便成为当地农业方面的一个小专家。
也是机缘凑巧,廖志国工作不久,正赶上全国范围整党,他所在的那个乡正是时任县委书记的联系点,而书记大人正是面前的这位耄耋老人。那时的县委书记,与时下同等职级的官员大为不同,衣食住行简单朴素,完全一副农村基层干部的做派;进驻乡里绝不似今日这般浩浩荡荡,一辆北京吉普,随行者只有司机加秘书;在乡里一住就是好多天,同周围普通干部群众马上就能打成一片。而且,彼时整党也不单纯是关起门来学习,或者在报刊上发表些空而无当的讲话、文章,而是走村串户深入基层,到了田间地头随便找个搁屁股处坐下,老汉的旱烟袋也抽,挑粪妇女的茶碗也接,说说笑笑间就把调查研究、宣传教育工作做了。浑不似现当今,不管多大级别的官员,但凡下到基层视察、调研之类,动不动就是黑糊糊、浩荡荡一字长蛇轿车阵,同级、下级、下下级,迎接的、陪同的、汇报演示的,电台、报纸、电视台,录音机、录像机,大材料连着小材料,不仅跨疆界迎送,而且常常动用警车鸣笛开道,用句时下流行的网络口号,叫做哥搞的不是调研,是排场。
扯远了。话说当年苏书记刚到乡里没多久,就认识了年轻的农技员廖志国。起初,看着乡政府里这个小伙子满脸黧黑,一身朴素装扮,见面了也只是打个招呼,脸一红便远远躲开,只当是从下边村里借来的临时工。后来熟悉了一聊,才知道是省城正规大学生,了不得的知识分子哩。须知,在那个结束不久、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大学生还是稀有人才,一个偏僻乡里居然藏龙卧虎,而且从小伙子外表、行止上不难看出,已然融入农村、与农民打成了一片,足令县委书记惊异与欣喜。当然,苏书记的惊异与欣喜,起初一直处于某种不动声色的状态。自此,他开始留意这个普通农技员,有事没事找他聊聊天,有时突然一个猛子扎到小伙子工作的田间,甚至顺便造访了廖志国的老家。这样的礼遇,不仅已经超出一般工作的范畴,也超出了县委书记与乡农技员的关系。
后来事态的发展,足令包括廖志国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诧异苏书记直接通知组织部下来考察,任命廖志国为乡党委委员、副乡长,这在当时几乎是坐了直升飞机。整党结束离开时,苏书记悄悄指令廖志国:以后凡是来县里开会、办事,必须到我办公室报到,汇报思想、工作、生活情况。即使没有出差机会,每个月至少也得专程来两次。
苏书记生怕廖志国来时遇不到人,还把家里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了他。
在县委书记家里,廖志国自然见到了苏婧婧。
你姐夫第一次来家里,我以为是下边哪个村里的村长来上访,完全是一副土包子模样,穿着装扮土气不说,从发型到眼神、说话语气等等,完全不能同大学生、城里人挂上钩。如果不是爸爸搞强迫命令,根本没想到他日后会成为我的丈夫。苏婧婧说到当初的情景,目光里除了温柔,依然有一丝岁月抹不去的冤屈。
苏婧婧说的确是实情。苏书记在乡里看上廖志国,除了想为党和人民培养一个有用人才,还有一个目的与愿望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找一个好的归宿。他几乎半是强迫半是哀求,软硬兼施地促成了女儿的婚姻。事实证明,老人的眼光非常精准,廖志国这个女婿没有辜负他。当然,也正是这段婚姻,成为廖志国仕途上的一架云梯,护佑他平步青云,一步步坐上了直达快车乃至直升飞机。否则,眼前的廖志国,最多只是某个乡里的乡长、书记之类。
黄一平每次送廖志国回来都看到,只要踏进家门,廖志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问候老人。在生病的岳父面前,不仅有女婿的恭敬,而且有儿子般的柔情。尽管老人有时脑子糊涂分不清眼前为何人,女婿照样轻言细语与之交谈,甚至亲手帮老人清理嘴角的流涎。
陪老人东拉西扯了些闲话,苏婧婧将黄一平领到四楼,喝茶并参观她的工作室。
廖志国家的住宅,外观与周围普通公寓没有二样,其实进到里面才知道,真是精心结构、别有洞天,实际上不亚于单门独院的别墅。在这座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里,这座房子处于位置最好的东南角。廖家占据了最东边一个单元,东临一条清澈的小河,三面是偌大的公共绿地,栽种着进口草皮、高档树种。除了底层车库和顶层阁楼,主体四层,每层一百多平米,被分隔成不同功能的空间:一楼客厅、厨房和餐厅,二楼苏老主席和两位表姐的卧室,三楼廖志国、苏婧婧及其儿子的卧室,四楼则是书房和苏婧婧的工作室。顶层阁楼则为健身间、室内花房等。显然,这个特殊的单元,在建筑甚至设计时就已经定下了主人。
苏婧婧的工作室,占据了四楼的一个朝阳房间。
黄一平虽然经常陪廖市长回来,却因每次行色匆匆,从来没有上到四楼参观过。
先是看了苏婧婧的书画。一张几乎有双人床那么大的画案上,搁着许多文房四宝,光是各种宣纸就有好几摞。
黄一平大学读的是历史,对书画之道虽然谈不上精通,却也不能完全说是外行。看了苏婧婧的那些作品,嘴上说着恭维话,内心里却也有个客观评价:一般水平,至多属于业余作者里的佼佼者。
苏婧婧的书法是那种中规中矩的颜体,一望而知,曾经花了些时间临帖,却没有把工夫用到点子上,或曰只描摹到颜体的形,而没有体味到其神,缺乏颜体外柔内刚、寓刚于柔的风骨,尤其是间架结构呆板有余灵气不足。她的画作则以工笔花鸟为主,外行人看了倒也不失逼真、细腻,可终究还是因为功力不到家,加之天生也不是做这行的料,耐不住反复琢磨与仔细推敲。
由此可见,她在书画院、文联里的那些职务,主要得益于官员亲属的特殊身份。
婧姐真是了不起像你这种能够在书法与美术两方面都造诣高深的艺术家,真是不多见。这些精美的作品,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每一张都是心血结晶,每一张也都是艺术精品哪黄一平煞有介事地指着那些散放案头的作品,惊叹道。
做秘书十年,黄一平最反感当面说这种肉麻话。用他的话讲,拍马屁可以容忍,把马屁拍在对方脸上却不能忍受。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环境变了,他也学会照人家脸上拍了。
艺术精品倒也说不上,可毕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你想想,从小家里刻意培养,会拿笔时就送到老师那儿学写字、画画,大学又读的这个专业,委实是吃了很多苦头。后来,要不是因为支持你姐夫工作,把主要精力放在家里,现在不说多么伟大的艺术家,至少在省内也有点名气了。你看时下红遍省内外的那几个大家,半数以上都是我的校友,有的还师出同门哩。苏婧婧掰开指头,点了几个省内书画界名人,忿然道。
你的这些作品,如果办一个展览或出一本画册,社会反响一定非常热烈。我们阳城那边几个书法、美术界的人,虽说平时大多混迹于酒席歌舞场所,一心热衷于办班卖艺赚钱,实际水平与婧姐你差太远了,却还时不时结集办展哩。黄一平说。
呵呵,现在文化艺术界都有这个通病,阳江这边好多同行也是如此。至于我自己,本来早就想办个展览,顺便再出一本画册,展览场地和出版社都联系好了,可是你也知道,出画册、办展览都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自费出不起,公费不敢搞,加上你姐夫自我要求一向严格,也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就断了这个念头。再说,我对那些名利没多少兴趣,写字画画全当陶冶情操的爱好了。算啦,这种陈芝麻烂谷子,不说也罢。苏婧婧解释道。
眼看苏婧婧对书画的谈兴渐淡,黄一平就不再多言。
工作室里边,还有一个房间。苏婧婧示意黄一平进去参观。
里间由红木屏风隔开,摆放着几只古色古香的博物架,全是货真价实的海南黄花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好多工艺品,其中玉石居多,还有瓷器、铜镜、瓦当、陶罐以及少量书画、古籍之类。
看到面前这么多收藏,黄一平心里暗暗吃惊。对于收藏,他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可毕竟读过四年大学历史专业,各个朝代的艺术品知识多少有些涉猎,后来因与n大方教授交往密切,又帮冯开岭送过几次古董,算是略微知道些其中的奥妙与行情。从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中,黄一平隐隐感觉到,这里也许才是廖家精华所在,也是苏婧婧投入精力最大的处所。
就在黄一平浏览那些藏品时,苏婧婧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精致的古玉珮。黄一平用眼那么一瞟,便猜测眼前这方玉,仅就色泽、质地、雕琢工艺而言,不仅年代久远,且是玉中上品。
知道怎样鉴赏玉石么苏婧婧把玉递给黄一平。
黄一平双手接过玉,诚惶诚恐道:这个我是绝对的幼儿园水平,正好想跟婧姐学习哩。
苏婧婧笑了,接过玉,凑到窗口阳光充足处,耐心讲解起来。
这是一块宋朝佩玉,为官宦或商贾等富贵人家的女眷随身饰物,据说是从清宫中流出。现代一般人衡量玉的价值,主要是看材质、产地,比如,缅甸翡翠石啦,新疆和田玉啦,福建青田玉啦,等等,而且似乎色泽越纯净、杂质越少越好。事实上,真正懂行的收藏家鉴赏玉石,是要综合考量玉石的器形、纹饰、玉质、工艺、年代等几个要素。眼前这块玉,从器形上讲,属于饰玉类,除此之外还有礼玉等。不同功用的玉,因其社会功效的差异,便体现出不同的价值。你是学历史的,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所谓纹饰,是指玉石上的图案类型。中国古玉上通常雕琢云彩、五谷、禽兽等不同的图案。一方面,各种不同形状、功用的玉石,配以不同内容的图案,就决定了这块玉石的功效与意义。另一方面,这些图案的雕琢工艺水平,往往又决定了玉石的艺术高度。我国古代玉石雕琢工艺非常丰富,有浮雕、镂雕、透雕、圆雕等很多种,鉴定其高下优劣,除了看其图形的生动、逼真程度,还要看图案的圆润度,也就是这些雕刻线条的美观、流畅程度。这就像绘画、写字,外在优劣在外观,内在神韵则完全凭感觉。玉石年代自然就不必多说了,通常情况下,同一块玉石,年代愈久远历史与收藏价值就愈高。至于玉的材质,虽然不在首要位置,却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我手里这块,就是典型的新疆和田玉,属于一块上好软玉,如果摸在手里久了,就会感觉它有温度、有生命,甚至有一些与人体相呼应的脉动。苏婧婧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黄一平听了,渐被感染。他想,苏婧婧毕竟从小学过书法、美术,长期受艺术浸润,说起来还真是引人入胜。
哦,婧姐懂得这么多,果然是专家听说玉石造假很厉害,有时到了专家都莫辨真伪的地步,有这么神么黄一平问。
说到这个话题,苏婧婧更加来了兴致。
玉石作假,古已有之。据说,早在唐宋朝时,就有关于玉石伪作的记载。到明清以来,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有专门的人从事这个行当牟利。玉石最怕伪作,却也最容易造假,什么煨头、叩锈、提油等等手段花样繁杂,就是专家也难免上当哩。苏婧婧把黄一平领到一具专门摆放玉石的架子前,打开饰灯。
灯光下,各式形状的玉石显得五彩斑斓。
对玉石作假的种种技巧,苏婧婧也是相当谙熟。她告诉黄一平,有些玉石,外观虽然光彩夺目,什么鸡骨白色、鸡血红色、土花斑纹、水银沁、黄土锈等等,乍看上去五花八门、年代久远,有的甚至像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可实际上却是采取了种种障眼法。比如,造假者将玉石植入活羊腿或死狗腹内,经数年后取出,便产生血色纹理或土花斑纹,形似天然,几可乱真。再比如,对玉石坯料采取火烤、水煮、醋抹、土埋等不同的方法,或者再佐以各种特殊的作料,便能产生你所需要的外貌、纹理乃至精美图案,原本价值不高的玉石顿时身价百倍。
唉,如此说来,市场上的那些所谓古玉,像我们这样的外行还真是不敢乱碰。黄一平叹道。
那是肯定。就是姐姐我也难免上当受骗哩。不过,我架子上这些玉,可都是上等正宗货,全部经专家鉴定过,有专门的证书哩。苏婧婧说着,从底层柜子里拿出一叠证书,展示给黄一平看。
黄一平接过证书,颇有模样地一一阅览了,犹豫了一下才问:问句话不怕婧姐笑话,这么些好东西,得值不少钱吧
唉不瞒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婧姐花费几十年时间,从各地古董市场或藏友那里淘来,也有的是在地摊上捡漏,几乎花费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对于我的这个爱好,包括你姐夫在内,全家人都很宽容和支持。可是时下,姐姐也碰到一个大难题哩。你看啊,一方面儿子即将出国读书要花大钱,这座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另一方面,两家几个老人长年看病费用也不小
,你姐夫家里几个兄弟姐妹条件都很差,还有一大帮乡下亲戚要扶贫。我们的负担这样重,这些藏品就成了一只沉重的包袱,姐姐我正为这事发愁哩。苏婧婧说着,眼睛都有些潮红了。
黄一平心陡然向上一提,想,苏婧婧能够同他说这些,是拿他没有当外人。可是,他又有点隐隐担忧,生怕她接着说出什么,会让他无能为力或左右为难。
果然,苏婧婧接着诉苦道:我现在也算是想开了,跟着你姐夫这样的清官,就得做好受受苦的准备,也不能有什么像样的业余爱好。现在,我已经决定忍痛割爱,把这些藏品出手,却又苦于一时没有合适的渠道。前一阵,倒是不断有文物贩子上门,可是这个便宜能让不认识的外人随便占吗毕竟,这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宝贝,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和交换的,唉说了也不怕你笑话,阳城那边要是有合适的熟人喜欢这个,你可以顺便帮助介绍一下,就当婧姐我卖你个人情呗
啧啧这多可惜不过,既然婧姐这么信任和看重,我一定把这事放在心上。黄一平没容自己有半点犹豫,赶紧接过话头。
利用难得的空闲,黄一平在阳江呆了大半天,与苏婧婧聊得相当投入,除了书画、收藏,自然再次听她聊了爱情与家庭。
这样的聊天,于黄一平而言,当然并非无意义的闲聊。作为一个曾经沧海的秘书,他虽然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存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尽量弱化仕途yuwang,可是,眼下毕竟身在江湖,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撒手,更不似流放党校时那样破罐子破摔。现在,既然重新回到市府,廖市长夫妇对自己又这么好,自然应当充分利用好这种关系,既是报答对方,同时也为自己的前途做铺垫打基础。
通过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聊,黄一平对廖志国夫妻有了进一步的熟悉与了解,而这种熟悉、了解,不光是针对喜好、特点,也包括了弱点与软肋,有时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关键、更重要。廖志国的弱点是外表强悍,其实耳根子很软,听不得恭维话,其最大的软肋便是妻管严。说得直白一点,他的这个市长官位,有一半话语权被妻子掌握,苏婧婧对他具有绝对的制约。因此,黄一平靠近苏婧婧,实质上等于贴近了廖志国,重新进入了权力核心。
对于自己在夫妻关系中的强势,苏婧婧一点也不讳言。
当年你姐夫那样穷困潦倒、土里土气,我能答应结婚绝对是他的福气哩
别看他现在当了市长,在你们阳城几百万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当初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追到我的哪
要不是遇到姐姐我,他廖志国能有今天这样的前途充其量,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普通乡镇干部罢了。
为了他的前途,我做出了太多牺牲。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工作,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嘛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氛围里,苏婧婧屡屡对黄一平如此抱怨。这种抱怨的前奏,无一例外是从回忆当年的恋爱故事开始,如果将其标注一个新闻化标题,似可名之落魄王子与白雪公主。
关于廖志国与苏婧婧的故事,除了两位当事人的直接叙说外,黄一平还听过别的版本,是阳江官员在一起开会时的闲聊,虽然细节不尽相同,关键处倒也相差不多。据说廖志国当年发动爱情攻势时,苏婧婧正在大学里读书,前者底气相当不足。试想,一个艺术院校的女生,长相尽管不是十分出众,但由于从小在城市长大,又出身官宦家庭,清丽气质摆在那儿,身边终归少不了成群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自然不乏趣味相同、相貌堂堂、门当户对之辈,都是真正堪称白马王子的俊男。何况,苏婧婧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备受宠爱,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任性脾气。按说,对于父亲看好的这个土老帽儿,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正如俗语所言:一家不知一家事。此时的苏家,也是一个特殊家庭。就在苏婧婧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因为一场大病不幸撒手而去。临终前,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直到咽气前眼睛都还瞪得老大。苏老主席知道妻子的意思,一手拥着女儿,一手握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动情而坚定地表示: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唯与女儿相伴,绝对不会给她找什么后妈,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言,使老人终身未娶。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婧婧慢慢体会到,父亲作为一个中年丧偶的男人,在外边政务繁忙、日夜操劳,回家后身兼父母两职,确实非常不易。其时,周围也有很多亲友、同事、熟人,甚至包括省、市领导,频频劝说老人找个伴侣,苏婧婧心里也渐渐能够理解与容忍,可父亲就是一直不答应。如此下来,她便觉得欠下父亲太多太多,更不知以什么方式才能回报。恰此时,父亲看上了廖志国,有意将他由下属变成女婿。为了力促此事成功,苏老主席一面动员廖志国主动进攻,一面苦苦劝导女儿不要被男人的外貌、家庭等表象所迷惑,选择丈夫应当具有长远眼光。正是在这种特殊情绪、心理、外力的影响下,苏婧婧慢慢接受了廖志国。不过,她觉得多少有点屈从的意思,因此从恋爱之初就对廖志国颐指气使,始终处于支配与强势地位。直到现在,苏婧婧经常当着家里人的面,公开数落丈夫,即使黄一平这样的秘书在场也不例外,廖志国则从来不生气。
看得出来,廖志国对于苏婧婧,或许觉得颇多亏欠,因而才百般迁就、言听计从,甚至有所畏惧。就黄一平亲眼所见,至少有一事足以为证廖志国烟瘾很大,在阳城工作期间,每天基本保持在五十支左右,几乎达到烟不离手的程度。可是,苏婧婧偏偏怕烟,嗅到烟味就会不停咳嗽。为此,廖志国但凡进了家门,便坚持不抽烟,而且每次回家之前,必在阳城刷好牙,路上也不停咀嚼口香糖。有时,苏婧婧感觉丈夫情绪不对,也劝他到楼上找个地方抽一支过瘾,而廖志国从来没抽过。抽烟的人都知道,这种举动该要多大的毅力啊还有,廖志国只要不出差或者没有重要会议、应酬,一般每个星期都会回去,有时中途还委托黄一平跑那么一两次,专程捎些阳城特产的芦笋、腐ru、麻糕之类,都是苏婧婧的喜爱之物。
对于自己的婚姻与家庭,廖志国在和黄一平闲聊时也偶有提起。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当年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个婚姻,感觉十分满足与自豪,毫不掩饰对苏婧婧的欣赏甚至依恋。
什么怕老婆、妻管严,那都是扯淡你说,这样艰苦努力得来的爱情,你能不珍惜吗没
有爱,没有感情,你能怕得起来再说,她那样柔弱一个女子,你忍心让她生气、难受唔
黄一平听了,莞尔一笑,表示赞同。
当然啦,数落归数落,强势归强势,苏婧婧对廖志国还是非常体贴、关心,这从廖志国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
廖志国虽然出身农村,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土气,这全赖于苏婧婧的精心料理。现在的党政官员,虽然不像解放初期和前那样单调了,可除了西装就是夹克,领带不是大红就是纯蓝,还是难免古板。廖志国的衣着,因为有个艺术家的妻子,就显得与周围官员很不一样。譬如,身为市长坐在主席台上,穿着与大家都一样深色的西装,别具一格之处却在一条米色围巾或者鹅黄领带上,一下就使他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气质、风度提高好几个档次。这种搭配,完全是由苏婧婧主导与操办,不可随意,更不容错乱。因此,苏婧婧时常会特别交代黄一平,记得提醒廖志国,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鞋子,何种领带搭配何种衬衫,等等。
另外,苏婧婧还喜欢帮廖志国织毛衣,也喜欢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有一次,黄一平应邀带着汪若虹、小萌到阳江玩,苏婧婧对汪若虹说:一个聪明女人要想掌握住男人,关键做好三件事:一是管住他的钱,二是照顾好他的胃,三是装扮好他身上的衣。别看女人手里这一根针、一团线,看似织的是一件普通毛衣,其实织的却是天罗地网,最终网住的是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