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平这个口子一开,可就苦了邝明达。那个杨夫人原来竟是一斤以上的白酒量,同时又不停鼓动丈夫、儿子、儿媳轮流上阵,直把个邝明达喝得连连举手喊停。
不过,酒也不是白喝的,酒杯起落之间,关于装修的工期、具体用料等等,又达成了更进一步的共识,杨夫人甚至把水龙头、抽水马桶、电器开关之类的细节都一一确定,可谓事无巨细一网打尽。期间,杨副秘书长看着夫人提出的要求太过出格了,制止说:人家小邝公司里那么多大事,不要再用这种小事烦人家了。你这样做影响也不好嘛。
夫人闻言,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墩,杏目怒向道:大事小事你又不会管,我不麻烦小邝还能麻烦谁这是我和小邝之间的事,与你那个影响有什么屁关系再说,装修好了照价给钱就是了。
丈夫脸上马上红一阵白一阵,再无下言。
邝明达只好赶紧声明:秘书长,这事你真的不用操心。这点小事,对我一个大企业来说太小意思了。孩子的房子交给我,这是大姐看得起我,至于钱不钱的,家里人还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既不用大姐费心,也不会让秘书长犯错误。
一席话,说得满桌一片笑声。
酒席结束前,邝明达悄悄递给黄一平一叠现金,示意他出去
把饭钱结了。杨夫人见了,也只装着没看见。
酒席临近结束时,黄一平不放心杨副秘书长那句没说完的可是,就把他拉到一边,问:秘书长,关于那个研讨会的事儿,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
杨副秘书长看了看周围,旁边除了邝明达并无外人,这才说:像冯开岭这样级别的领导同志,写出这种分量的重头文章,开个作品研讨会,组织点后续评论,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接下来几个月是换届选举的准备阶段,也是非常敏感的时期,如果炒作过分了,会不会收到相反的效果阳城那边,估计也不是风平浪静,千万不能因此闹出什么事端来。至于龚书记是否会亲自出席或书面发言,这个恐怕变数比较大,不是很有把握。我的意见哩,等文章出来了,视具体效果再作商量。
黄一平说听了,感觉是大实话,点头道:谢谢秘书长提醒,这个我回去再向冯市长汇报,一切还请秘书长多关照。
邝明达也附和说:冯市长的事还请您多费心。
会的,会的。他不用心我就和他不客气。未待杨副秘书长开口,夫人那边却先表态了。
离了饭店,黄一平主动坐到驾驶席上,邝明达则退到后座。
上了高速,邝明达一声长叹,苦笑着说:到底还是没能躲得了一刀。
怎么啦,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黄一平问。
你哪里知道,这个杨夫人是个嘴上手上都很来得的角色,每次上门来帮冯市长办事,总要被她狠敲一笔。邝明达道。
据邝明达介绍,前些年他每年都要代表冯开岭来杨家送几次礼,每次除了预备好的丰厚礼品外,还得随时准备些现金,预备杨夫人抱怨家里某样东西忽然坏了。那几年,从万元以上的液晶电视机到千把块钱的洗衣机,杨家几乎所有的贵重电器都被邝明达换了新。因此,最近两年里,邝明达尽量少登门,代冯市长送礼一类事,多让手下亲信代为跑腿。可是,逢到眼下这样重要的事情,必须上门求助杨副秘书长,他就只好抱着情愿挨一刀的心理了。大概是前年夏天,好象也是为了冯市长的一篇文章,那期间正好黄一平随冯市长出国了,邝明达上门,让杨夫人生生敲掉一套红木家具,整整十五万元。今天的这篇文章事关重大,邝明达悲壮赴杨府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没想到对方下手竟然如此之狠,还是让他叫苦不迭。
那你说今天杨夫人这一出,是还是有可能早有预谋黄一平的发问,完全出于玩笑。
怎么叫可能,完全就是。邝明达很肯定地说:上午我打电话约杨副秘书长时,恰巧就是夫人接的电话,听她那样惊喜的口气,我就知道不妙。
早知道如此,我放下文章早点出来,让她扑个空。再说,你当时干脆不接腔,或者接腔了,不要说自己公司有什么工程顺便也要做,不就没什么事了。大不了,你当场给几个钱了事。黄一平也有些忿忿不平。
哪有那么简单呀。你以为那个女人真是出去有事偶然回来才没那么巧哩,其实她可能早就埋伏在楼下,专门等我们谈话正欢时,半途杀出来,让你不好拒绝。而且,她的脾气我最了解,你不把事情做到位,她会千方百计让你就范。邝明达无奈地说。
这个工程估计得多少银子黄一平问。
怎么说也得三十万出头吧,现在材料工钱都涨价。这点钱对公司倒是九牛一毛,关键是心里感觉不爽。而且你看吧,完工后那个夫人肯定还会追着要发票,说是防止以后说不清,就好象我贴了这么多钱是想害她老公一样。邝明达苦笑道。
哈哈哈哈
黄一平笑得控制不住自己,只好把车速减下来一些。最近这几趟省城之行,算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冯市长知道吗沉默好一会儿,黄一平才问。
应当有数的吧,否则他让我来做什么也是沉默一阵之后,邝明达回答。
不一会儿,车上高速,灯火辉煌的省城渐渐抛在车后。漆黑的夜里,悍马像刚刚一支离弦的箭,怒吼着一路向前。车的两旁,不时有更快速的车呼啸掠过,不用看里程表也知道,那车的速度已然接近极限。在这世界上,不要说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是在日光明朗的白天,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自己,希望超越速度、时间、空间等等的极限,放纵自己的yuwang。至于前边的路上会有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有像黄一平这样自认为循规蹈矩的人,才会始终盯着一百二十码的标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油门,控制着刹车。但未必,他就是最安全的驾驶者。
车上,黄一平、邝明达两人都好久没有讲话,也许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知由何处开说。
29.换届迷局:同学、同乡、故旧,关系网,一荣俱荣
进入九月中旬,市府换届选举终于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
在正式向省委提名候选考察对象前,省委组织部决定在各个省辖市先搞一次民主推荐,广泛征求一下意见。
又是省委组织部年处长,第一时间把信息提前通知了冯开岭。
据说,年处长提拔副部长已经部务会讨论,正待省委常委会研究通过,就算走完程序。
这次接听年处长的电话,冯市长没有避开黄一平。那边的声音虽然低沉,可坐在冯市长对面的黄一平却听得真真切切。电话响时,这边两人正在商量事情。知道是年处长电话,黄一平起身想回避,却被冯市长手势拦住。最近一段时间,有关换届方面的事宜,冯开岭不仅不再避开黄一平,而且还有意让他多参与掌握些情况。
马上进入冲刺阶段,你要主动介入,尽量多地熟悉情况,可能需要你多挑些担子。冯市长不止一次对黄一平如是说。而每说一次,黄一平便会感觉自己肩头一沉,那种无形担起的分量,似乎比真的挑起千斤重担还要沉坠。
多亏有个年处长,总是在最关键时刻及时打来电话。他提供的那些最新的绝密信息,使冯开岭能够比别人更多更早知道内情,也更充分地做好应对准备。这和战争年代的打仗完全是一个道理,谁抢先拥有了第一手情报,谁就可以知彼于先,赢得主动,占有胜机。
年处长电话里透露,由他带领的省委组织部一个五人小组,十天之后将悄悄进驻阳城,采取组织推荐与个人推荐相结合的办法,开展为期一周的民主推荐工作。组织推荐当然以市委、市府主要领导的意见为主,个人的范围则比较广,既有市里几套班子的成员,也有机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可能还要征求一些老同志的意见,采取的方式包括召开座谈会、个别走访、集中测评等等。
这次地市政府换届,果然如两个多月前年省委常委会议定的那样,按照省委龚书记的指示,进行了一些重要调整与改变。其中,有关市长候选人的条件,年龄由原来的一般不超过五十,放宽到五十三岁;学历由大学本科降低到大专;任职经历方面,也不再要求在同级党委常委、政府副职上任期不低于五年。这样一来,阳城市委、市府两套班子里,除了冯开岭这个常务副市长,副书记张大龙、副市长秦众等人均可顺利入围。
由于是五年一次的班子大换届,又同时涉及人大、政府、政协及检察、法院几套班子,因而表面上动静会显得特别大,波及的范围也特别广。可事实上,只有内行的人才能看明白,几套班子里,政府那一块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而最有悬念、最具竞争性的一个岗位,则是市长。因此,这次推荐的核心,是阳城市长人选,别的不过是例行公事。这个推荐工作,如果不出意外,将产生未来阳城市长的人选,其重要意义不言自明。
按照年处长的判断,阳城市长应该会在本地现有班子成员中产生,上边空降或异地交流的可能极小。理由是:阳城作为全省江北的第一大市,虽然实力尚不能同江南几个市相匹敌,但无论经济总量、地理位置,还是整个经济社会的发展势头与潜力,都是全省一个不容忽视的地区,全国卫生城市、文明城市、优秀旅游城市等等荣誉也是应有尽有。可是,近几年阳城官员的政治命运,却一直与这种发展地位极不相称。早在十多年前,冯开岭跟的那一任市委书记,曾被提拔到省里担任常委、秘书长,此后这么多年,竟然再无书记、市长走此好运。洪书记、丁市长前边的几任,大多在阳城就地转到人大、政协任职,或者调到省城平级安排一个厅长,最多也不过人大、政协副秘书长之类。至于洪书记本人,本来前几年就已经盛传要进省府班子,龚书记到任也有三年多了,至今仍是只听打雷不见下雨,眼看着就要跨过年龄的三八线。市长丁松今年五十有五,铁定了换届时只能在本市政协任职,更是提拔无望。阳城官员的这种连阴现象,在当今中国官场其实并不鲜见,也不是什么奇怪现象。如今政坛有一种风气盛行某位官员一旦这主政一方,掌握了某一层级的生杀予夺大权,很快便带起一批同学、同乡、故旧,产生龙卷风效应。江南阳江市便是明证龚书记前边两任省委书记皆出自阳江,如今省里从四套班子到重要厅局,到处可以听到软糯的阳江方言。而像阳城这般,多年无人晋升,日久便产生了迟滞效应,牵连一群人原地踏步,使之越发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可是,凡事又都暗合了对立统一观,具有相反相成的两面性。阳城近年官运不旺,时下却又有了一个好处,按照当今官场某种潜规则,新任阳城市长必由当地产生无疑,这既是对阳城方面的某种安慰,也显示了得失、苦甜间的某种平衡。说直白一些,即使堂堂一级省委,也绝不会让阳城官员有太过失落的感觉。于此而论,大可不必担忧会由外来官员抢了市长这个位置。
具体到阳城市长的合适人选,年处长认为,常务副市长的胜算当在别的常委、副市长之上。年处长摆弄干部调配多年,自然谙熟中国官场的各种规则。在中国官场排序中,虽说市委、人大、政府、政协都是厅局一级,可实际地位、作用、影响力却形同天壤。作为执政党组织的一级市委,自然是统领一切的龙头,其常委班子成员是在第一方阵,而书记、副书记又居于前列,底下才是一众兼职常委。在他看来,若是再早几年,市长人选铁定是先在多位市委副书记中选拔。可是近年情况又有不同。前些年,中央出于提高行政效率与执政能力的考虑,大力削减了副书记职数与权力,强化了兼职常委的实际职权。目前各个市委班子里,硕果仅存的个把专职副书记,其职权大多虚化,地位与作用也明显弱化。倒是那些专职常委们,各人把守一个方面,有职有权,威风八面。特别是身兼常委的常务副市长,实际职权已经成为仅次于书记、市长之后的三号人物。至于市委之外的其余几套班子里,更是无以能与常务副市长匹敌。
......
但是年处长语气明显加重。这次的民主推荐,因为有了上述条件的放宽,龚书记又希望借机把干部任用这潭水搅活,所以就带有撒开大网捞鱼的性质,局面肯定不会很单一,阳城的情况我不敢说,北边有些市估计会乱得不成样子。你老兄也要早作准备,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再说,即使推荐上了,进入了候选名单,底下还有考察一关,工作务必做在前头,而且一定要做细做透。年处长的话已经讲得相当到位了。作为组织部官员,该说和不该说的他都说了,这在朋友情面上,也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放下电话,冯市长神情严肃。沉默间,他右腮上那块咬嚼肌又在快速滚动,好似含着一块滚烫的钢球,眉间的川字更是刀削般陡峭,顿时令人感觉波涛汹涌。
对我们来说,形势有些严峻冯市长说。
黄一平心里一紧。刚才乍听到我们两个字,黄一平还感觉心头一热。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和冯市长单独交谈,他最爱听也最希望听到的词就是我们这两个字。我们,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冯市长从来就没拿你黄一平当外人,意味着些前途也好、未来也罢并不只属他一个人,而是属于我们我和你。可是,严峻两个字,又让黄一平感觉到紧张。毕竟,像冯市长这样久经沙场、处变不惊的人,很少会说出这样两个字来。而且,从他的表情与肢体语言上,也看得出此话并非危言耸听或故弄玄虚。
对我们来说,机遇与挑战同在冯市长又说。
黄一平点点头,像一个准备上阵的战士那样,把身体坐直,表情也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状态,问:底下需要做些什么
先要认真斟酌一下,做出一个万无一失的预案。冯市长也把身子往上提了提。
百度搜:阅读本书全部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