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当年洛叔叔说那些话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本没想过要离开梁山泊,当然不会追问他这些资料,后来年纪大了,洛叔叔也不曾再来,自己不但没有他的住址,想深一点,甚至就连他的名字叫什么,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样子说要去找人,那本就是大海捞针。
「真惨啊,未婚妻没有了,洛叔叔也没有了,前途看来真是一片黯淡啊!」
「所以说都是你害的啦!」
两个人的交谈并没有引来旁边太多的注意,因为在这里的人,每个都有满腹的话想说。
孙武起先并没有留意听,但和小殇说话说得累了,他便把注意力转到旁边交谈的人们身上。
「祈老兄,你上个月刚刚从南方回来,那边的情形怎么样?」
「一句话,乱啊!南方到处是民变,灭了一处,另一处又乱起来,当兵的疲于奔命,那些非我族类的贱民真是祸,吃饱饭没事干,整天造反。」
「嘿嘿,如果当真吃得饱饭,那就不会造反了,你祈老二心知肚明,就算是贱民,也不是个个都想亡命造反,只要吃得饱饭,贱民也想好好过日子啊!他们的叛乱……嘿,是官逼民反啊!」
「你小声点,这些话闹了出去,不小心就是要杀头的。」
侧耳倾听的孙武摇了摇头,看来经历太平军国之乱的大武王朝,纵然仍是强盛,但却称不上安定,南方的民变与叛乱与日俱增,北方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逢乱世,各地山寨匪豪除了打家劫舍,也有不少是杀官造反,聚众对抗官兵,躲在山里大打游击战的。蹲在这里谈话的苦力,都是低下阶层,背景不是那么干净,一下当苦力,可能翻脸就抢劫雇主钱财,即使自己还算安分守己,也必有亲友正在干掠劫买卖,孙武连听了几处,暗自叹息,不晓得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个大武皇帝在搞什么东西,一个天下如果有这么多人都在造反,这块大地又怎会不乱?这时代又怎会不乱了?
「唉,官不成官,兵不成兵,难怪这天下会如此之乱,成日都有民变起事,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太平军国取代了大武朝呢……」
这句话想必是很多人共通的心声,一句说出,很多人都随之叹气,但众多叹气声中,一下「咕咚」滚动声听来特别刺耳,当人们顺着这声音将目光望去,却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动,正是刚刚开口提到太平军国的那人。
「大胆反贼,居然敢公然称赞太平妖孽,全都给我乖乖就擒,回官衙去!」五名与其他苦力打扮相近的男人,从人群中站起高喝,从怀中取出象征身份的铁牌,表明自己的秘探身分,喝令在场所有人接受逮捕。
第三章 金钟少年·白马王子
进入官衙和进入鬼门关似乎没有多大分别,所有人一听到这样的呼声,立刻一哄而散,分途而逃,可是附近的出路早已被堵死,十几个官兵从四面出口窜出,手上持用的战斗型法宝,是一柄奇异的发光长剑,细长如针,斩上苦力们的铜扁担,轻易削铜断铁,再顺势把人斩杀。
实力相距太大,本说不上是一场战斗,目睹这一幕的孙武只觉得荒唐,官兵们持有那么优势的法宝军械,却不用来剿灭盗匪,也不用来主持正义,竟对自己应该要保护的百姓拔剑相向,这是一个身为官兵、身为军人该作的事吗?
只是,孙武气愤得太早了,因为这些官兵不但把剑尖指向没有还手能力的苦力,也指向了眼前的少年与女孩。
「小鬼,你们两个混在这里,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成了反贼同伙,真是罪大恶极,跟着官爷们一起走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孙武体会到何谓「官字两个口」,自己一句话都还没说,对方就劈哩啪啦地把什么话都说完了,自己本没有还口的机会,当真是百口莫辩。
但孙武没话讲,却不代表身边的同伴也没意见,尽管她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却比任何的控诉和哭喊更具冲击力。
「……去死。」
在混乱的场面中,女孩冷冷吐出的两个字,被周围杂音所掩盖,除了孙武以外,没有其他人听见,甚至就连那名官兵也都没有听进去,但不久之后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一团奇异的红色光圈笼罩住那名官兵,在凄绝的惨嚎声中,从手中的光剑开始,整个人从头顶逐寸逐寸化为血水,最后,那恐怖的嚎叫仍回响于人们耳中,而那名官兵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一地的鲜红赤血。
血魔戒奏功,具有无比震惊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呆,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这次所引起的骚动,可比之前逮捕一众苦力时更大得多。
「那、那边……有人非法持有法宝!」
「是那个小鬼,我看到光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抓住他们!」
孙武的脑里一片混乱,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状况,「非法持有法宝」是什么罪,会比叛逆谋反更重吗?为什么这群官兵的反应,比刚才喊叛逆的时候更激烈?还有,长得稍微高一点也是自己的错吗?只不过因为自己比小殇高,旁人看不清楚,非法持有法宝的罪名就落在自己头上,自己浑身上下有什么法宝了?
一场混战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展开,身为始作俑者的小殇,好像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孙武也不打算让她再动手,造成无谓的死伤,如此一来,整个责任就全部落在孙武的身上了。
「不要管那些贱民了,所有人给我拿下这两个小鬼,搜出他们的法宝!」
叫喊声中说得明白,敌人做着这样的打算,即使那化血法宝出奇厉害,可是只要密集进攻,十几把光剑多角度齐下,就有相当胜算,这早已是法宝交战时候的常识。
然而,横亘于众官差眼前的,并不是赤红色的血光,而是耀眼的黄金气芒。瞬间,十多柄或刺或斩,猛击而下的光剑,全都在与金光接触同时,迸出灿烂火花;单纯由能源柱所构成,并无实体的光剑剑刃,并不存在折断这种问题,可是却有三柄光剑刺入金光后,不堪承受能源逆走的反扑,末端握柄炸成碎片,连同持用者的手臂都变成半截焦炭。
单纯看孙武和小殇的外表,没有人会将他们和这道金光联想在一起,但光剑前端受激反弹的压力、整条手臂骨痛欲碎的感觉,却是再明白也不过的证据,几个见识较广的官兵直觉地喊了出来。
「金钟罩!」
几乎是当世第一护身硬功的禅门绝学,才一使用便技惊当场,金钟罩第六关功力,无须刻意出击,只要轻轻鼓劲便能将十余把光剑拒诸金光外,别说伤及皮肤,就连突入护身气罩范围都做不到。当孙武承受光剑斩击后,轻轻吐纳呼气,积蓄的金钟劲反弹出去,扫向四面八方,早已被第一波金钟劲震得半身酸麻的官兵们全部翻身栽倒。
(伤脑筋,怎么莫名其妙就战起来了啊?不能被绊在这里,要赶快带小殇离开才行。)
金钟罩修练者的正规战术,利用本身硬气功挡住敌人首波攻击,待敌人攻势力竭后,便趁隙重拳反击,孙武将身旁所有官兵震倒,就是漂亮贯彻这个战术的结果,不过,这个少年不知该说是懦弱,抑或是彻底的和平主义者,将敌人的包围圈攻破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击,而是快步冲出逃逸。
这里的骚动似乎惊动了城防军,左右两条街口涌现了士兵的形影,挥动剑光,斩杀挡住路口的苦力们,随着一具具尸首的横倒,快速逼近孙武和小殇。
孙武有金钟罩护体,这点小阵仗本就不看在眼里,但是眼见情形失控,越来越多无辜之人受害,他心里也开始紧张,不晓得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我应该开始战斗吗?但这样子一来,还没找到佛血舍利我就与官府起冲突,后头事情会很麻烦;可是就这样逃走的话,这里的人又怎么办?)
在梁山泊的时候,孙武练功很认真,也有进行若干实战的假想练习,但战场情势千变万化,像眼前这种两难困局,是孙武从来不曾想过的,现在第一次碰到,好像怎么选择都有问题,一时间竟犹豫不决,呆呆地站在原处。
假如没有小殇的催促,孙武可能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回过神来。小殇一直被孙武夹抱在左侧,刚才十多把光剑围斩两人时,孙武压低身体,替小殇以身挡剑,而此刻看孙武毫无反应,小殇开始轻轻挣扎,像是要有所行动。
(小殇要动手吗?这些官兵那么坏,让小殇去处理也未尝不……不可以,再怎么说,生命就是生命,我们不会坐以待毙,但也没有资格把别的生命判生判死,而且以小殇的作风……一定不只干掉这些官兵就算,九成可能是方圆几十尺的程内只剩下我们两个活人……)
最后的那个顾忌才真是大问题,虽然能被小殇这样另眼相看,该是种特别殊荣,可是孙武还是高兴不起来。
「住手!不可错杀良民!」
一声及时响起的怒喝,适时地解去了孙武的难题。怒喝声来自右边街口,士兵们的阵营被冲出一个缺口,一匹雪白的座骑闯阵而出,通体没有一丝杂毛,额上的长角看起来非常神气,四蹄飞踏,将挡路的重甲士兵纷纷撞开,眨眼间就来到街中心。
骑在这头独角兽背上的,则是一名对孙武来说全然陌生的青年……
孙武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人。骑在独角兽背上的那名青年,一身白衣如雪,和胯下同样雪白的坐骑一样,都是那么地帅气、那么好看。
青年的相貌十分英俊,但又不只是单纯的样子俊美而已,他动作里有种孙武所陌生的气质,很像是李慕白叔叔教学时候的书卷气,但又更为优雅好看,仿佛连一下挥手、一下点头都极为讲究,是种让人难以比喻的尊贵气息,仿佛这青年生来就该是立于众人之上的。
这样的感觉本该惹人讨厌,但孙武却对这个人很有好感,因为这个青年俊美的脸上满是怒容,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很生气,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感觉。
「全都住手!身为大武王朝的军人,你们不思保境安民,居然把剑尖对准无辜百姓,这样算什么军人?还有,密探的搜查权是针对叛国反贼或是意图不轨的恐怖份子,不是让你们随便罗织罪名,陷人于狱的,像你们这种所作所为,难怪搞得处处民乱,天下不安!」
一番斥责讲得慷慨激昂,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底话,只不过前车之鉴未远,这次没人敢再出言附和,只是心中暗暗纳闷,不晓得这名文质彬彬、富家公子模样的青年是谁,居然敢公然顶撞官兵,背后若非有天大背景,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假如是在其他大城市,当地官兵们见的场面多,这种时候必然不敢造次,怎样都要先清敌人的底子再说,但此处算是半个乡下,不是什么繁荣大镇,地方官兵们自觉天高皇帝远,素来肆无忌惮惯了,见到是陌生面孔,又公然顶撞官爷的虎威,众人对望一眼,马上就照着老规矩来办事。
「大胆反贼,你勾搭乱民,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口出叛逆言语,十之八九就是太平妖孽的余党,快快下马就擒!」
「少说废话,看他也是要拒捕,大伙儿并肩齐上,把这小子给拿了!」
说到最后的总结,就是这么一句,听见这句话的孙武不知该叹气,还是该笑出声来,依稀记得老爹曾说过,够本事的高手总是单打独斗,而没本事的跳梁小丑总是爱喊大伙齐上,虽然人多确实有好处,但这些人就从喊出那句话的一刻起,就注定这辈子只能当战场上的丑角了。
丑角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英雄侠士的光彩,这位白衣英侠从现身登场开始,什么都还没作,就已经光彩耀人,而当他实际动起手来,更是让人睁不开眼来。
「铮!」
当官兵们挥舞着光剑,从四面朝那白衣青年围去,一声奇异的金属脆响,刺痛每个人的听觉,白衣青年左手上的一个蛇头护腕活动起来,往前延伸,覆盖住手掌,黄金蛇牙则由中指两侧交错箝住,与左手无间隙结合,释放出清脆的高频率震音,扰乱人们的听觉与平衡感。
法宝·蛇牙笼手!
奇异的法宝,效果不只是乱人视听,在一双黄金蛇牙结合的瞬间,白衣青年的力量也随之波动,马上的身形陡然间增快数倍,人们眼前一花,只听见「刷」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兵刃离鞘而出,跟着就是连串惨呼声,当一切沉寂下来,所有官兵全都倒在地上呻吟,有些人手腕渗血,有些人大腿受伤,没有一个人还能再战。
白衣青年用了什么神妙手法伤敌,没有人看清楚,但是倒在地上的官兵们,有几个距离独角兽超过八尺,正常来说,是绝不可能从独角兽背上攻击到他们,更别说还有几个官兵受创位置是背面,除非白衣青年从独角兽上下来,闪电绕到他们身后攻击,否则绝不可能做到。
正常情理难以解释的问题,答案应该就在白衣青年所使用的法宝上,旁观的众人啧啧称奇,却看到白衣青年制服众官兵后,亮出了一块腰牌,上头是一个光芒四的太阳图形,看到的人们顿时响起惊呼。
「同盟会!是同盟会的人啊!」
孙武记得书上说过,「同盟会」是当世第一大侠陆云樵所改组的联合势力,曾在消灭太平军国一事上立下大功,但看到人们这样又敬又畏的神情,他觉得「同盟会」的势力可能比自己所知的更大。
大武王朝把私自持有法宝视为重罪,孙武自忖刚才小殇的那一手,这个白衣青年可能已经看到,以他这么有「正义感」的个,为百姓出头惩戒完这群官兵后,麻烦可能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带着小殇早溜为妙!
「小殇,我们走了……」
趁着场面混乱,孙武拉着小殇想要开溜,但是才走出几步,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白衣青年警觉到了他们的动作,整个注意力移到他们这边来。「这位小兄弟,请留步!袁某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背后的声音听来非常客气,但孙武却完全没有停步打算,反而拔足飞奔,想要尽早离开这地方。
「铮!」
清脆的高频率金属敲响,再次回响于耳边,假如不是刚刚才亲眼目睹整个战斗经过,孙武一定会因为准备不及而吃上大亏,但现在他一听见这声音,心中一凛,金钟罩第六关力量立刻运遍全身,淡淡金光将他整个身体笼罩于其中。
敌人速度来得好快,金钟罩才一凝运,马上就感到一股压力直逼背门,只是敌人力量越强,金钟罩的抗击力量也相应增强,两边互相僵持不下,而金钟劲的反激力道之强,显然已经大大出乎对方意料之外。
「这是……第六关功力?这个年纪……怎么有可能?」
十四岁就把金钟罩练上第六关,这个惊人造诣让对方错愕不已,一度还以为是搞错了,但孙武一脚抵着前方土地,稳住整个身体,重心一踩稳,金钟罩的威力就相应增强,把敌人的兵器一点一点震离金光范围。
敌人的兵器微微颤动,似乎预备作第二波攻击,孙武暗叫不好,金钟罩虽能完全防御敌人的斩击,但自己却不会什么高速身法,可以找个空档趁隙消失,难道就要被绊在这里继续打下去吗?
幸好,一个对眼前僵局感到不耐烦的人,动手把这情形打破,这次孙武看得很清楚,小殇抬起左手,无名指上头不知何时戴了一只红宝石戒指,色泽凄艳如血,强大能量隐约流动于内,血魔戒蓄势待发。
「……去死!」
血魔戒发动,赤红血光发出,越过孙武左肩,直袭向身后的敌人,如果命中,会不会像之前的官兵那样整个人化为血污?这是一件很耐人寻味的事。但敌人显然识得厉害,才一见到血光粲然,立刻收剑急退,瞬间后跃七尺,躲过血光击。
天大的好机会,孙武立即把握,带着小殇夺路外闯,成功脱离现场,结束掉这一场没头没脑的战斗。
※※※
打了一场拙劣的战斗,带着小殇跑到外头去,回想起战斗中的一切,孙武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个白衣青年很强,比铁血骑士还要强得多,因为在交手过程中,虽然他有运用法宝,但孙武仍觉得他未尽全力,自己只不过是仗着金钟罩第六关的力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记得他自称姓袁,自己所知道的江湖人物虽然不多,但是姓袁的青年高手却晓得一个,那就是大侠陆云樵的弟子,「同盟会」的少主,袁晨锋。
孙武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因为「同盟会」与万紫楼齐名,照这样推算,袁晨锋的武功应该与宝姑娘相若,甚至有可能更强一些,宝姑娘有能力一掌粉碎自己的第六关金钟,袁晨锋当然也做得到,换句话说,自己还真是侥幸,如果袁晨锋一开始就抱存敌意,全力出手,那么不晓得他身份的自己……
「不、不会那么巧吧?同盟会少主,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跑到这种小地方来?」
「就是那么巧啊,少爷你真是了得,居然这样子接了袁少侠的剑,传出去一定名动江湖呢!」
香菱从旁边巷子现身出来,向孙武躬身致歉,表示袁晨锋认得自己,而且多半知道自己正被万紫楼通缉当中,如果自己刚才也出手帮助,被袁晨锋认出,势必会出手擒拿,到时候孙武反而更不易脱身。
「但少爷的金钟罩真是厉害,袁少侠这几年代替他师父打理同盟会,名声雀起,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风头人物,少爷你这样和他比试一回,传出去足够让你声名大噪了。」
「代理?怎么江湖上的大帮派都很流行代理吗?宝姑娘好像也是代理她母亲在打理万紫楼。凤凰夫人是因为闭关,那陆大侠呢?他怎么也不见了?」
孙武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好奇,因为在梁山泊的时候,外界人物最如雷贯耳的大名就是陆云樵,但是到了外头,打混了几天,却几乎不曾听到人家提起他的名字,难道有什么变故吗?
「陆大侠的近况吗?这点就请恕奴婢答不了了,因为就连万紫楼也查不出陆大侠的近况。」
带着几分歉意的微笑,香菱向孙武提出解释,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主人。陆云樵,同盟会主席,击杀天妖的救国英雄,在之后的十多年里头被视为天下第一强人,但作风却极其低调。太平军国覆亡后,这名救国英雄拒绝朝廷任何封赏,虽然仍旧担任同盟会主席,可是几乎不涉足江湖,会中事务也都交由弟子与各阶干部打理,等若处于半退隐状态,近年来更是行踪渺然,无论江湖豪杰、朝廷达官登门拜见,全都见不到他一面。
这样一名武功绝世的英雄,却在他人生最颠峰的一刻抛手一切,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人们对此有无数的谣传。
有人相信陆云樵袖手世务,是为了闭门苦练神功,因为太平军国一战后,西方异族仍蠢蠢欲动,誓言复仇,陆云樵高瞻远瞩,为了抵抗外族高手,所以从不松懈,闭关练武。
有人认为陆云樵在决战天妖的那一战受了重伤,伤势迟迟未愈,在太平天国覆亡后,这伤势变本加厉,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让陆云樵武功全失,不得不从人们眼前消失。
也有人作着浪漫的想像,觉得陆云樵或许是遇到了心爱的女子,沉醉于温柔乡中,更愿意为了她而放弃名利权势,退隐江湖。
各式各样的想像,众说纷纭,每个听起来都活灵活现,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但却又找不到可以支持的据。自从三年前的最后一次公开现身,就没有江湖人再见过陆云樵的面,每次有人们问起,身为他弟子的袁晨锋就推说师父不喜欢被打扰,因此不接见任何外客。
「当然,也有一个说法,就是同盟会内哄,陆大侠中了暗算,已经被囚禁起来,不过我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香菱道:「陆大侠武功盖世,能够成功暗算他的人,相信这个世上还不存在,所以万紫楼内部的研判,他应该是闭关修练,把一身神功推向更高境界。」
孙武无从判断,转而问起香菱所查的情报。对梁山泊的机密犹有顾忌,孙武还不敢让香菱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也没有向香菱提起佛血舍利之名,唯一可以请她协助调查的,就只有纳兰元蝶这个名字。
「关于少爷要婢子调查的飞云舰,还有纳兰元蝶这个人,都已经有了眉目,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请少爷随奴婢走一趟呢!」
一直站在小巷子里头说话,确实不是个办法,贴心的香菱早就找到了地方,在城里的一间小客栈里头备了房间,而且还是两间干净的上房。
「你、你有钱啊?」
「嗯,这点就请少爷不用担心,香菱以前在万紫楼的时候,有一点积蓄,认真说起来,还是个小富婆喔!少爷身上好像没带多少盘缠呢!从今天开始,就让奴婢我来打理生活开支吧!」
「不,这样子……不太对……」
「请别这么说,香菱是少爷的奴婢,这点小钱也全都是属于少爷的,您无须感到任何不安啊!」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孙武皱眉道:「这笔钱本来是存在万紫楼里头的吧?你现在叛逃出万紫楼,不但情报可以窃听,连钱都还可以拿出来,这样子不会泄漏行踪吗?还有,万紫楼既然在情报搜集上很有一手,怎么会让你这样说拿就拿,这好像有点……不太合理。」
香菱眨了眨眼,倒是有些讶异于少年的洞悉力。这些破绽与问题,她一早就察觉到,不过因为低估了少年的思考能力,所以没有及时填补,想不到这平时鲁钝的少年居然察觉出问题来了。
微微一笑,香菱预备提出一个漂亮的解释,完美而合理,但话还没说出口,似曾相识的场面再度上演,旁边骤响起一阵急劲风声,孙武甚至还没来得及抵御,就被一记高速旋转的上勾拳击中下巴,痛得仰身栽倒。
「无聊!合理一点都不重要!把这三个字从脑袋里忘掉,从今以后都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
「……你……你手上戴的是什么拳套……呜……风车拳……」
「罗唆罗唆!快点忘掉,不然我就帮你忘掉它!」
「……不、不要用脚踩我鼻子……呜……」
看小殇与孙武的胁迫剧,香菱觉得很有趣,刚才话被打断的时候,她有短暂的微怒,不过看小殇趾高气昂、孙武被迫无奈的样子,又觉得很有意思。
短短几天相处,香菱还不是很清楚小殇的真面目,但却大致清楚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乍看之下,孙武好像总是被小殇欺负,被她牵着鼻子走,但真正做出决定的一定都是孙武,小殇都是跟着孙武的决定走,从不主动做什么决定。小殇整天不是给孙武制造麻烦,就是冷不防地痛殴一记,表面上看来是在欺负人,但可能连孙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金钟罩就在这些过程中越练越强,能够发挥出超出同位阶的水准。事实上,即使真的找一个高手当教练,也很难把孙武训练到这种程度,小殇能把这一切在无形之中完成,香菱真的很佩服。
孙武对于小殇的无理,看似无力反抗,但香菱觉得他只是愿意忍受,用这种方法来向小殇换取一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一时之间香菱并不明白,但这两个人的关系若要比喻,应该就是像奔马与缰绳之间的关系。
只要有孙武在旁边,小殇就应该是一个完全无害的存在,虽然小有任,却都还受到控制,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然而,这个温驯假象却会在一种情形下被打破。
(那天……天上人间所造成的破坏,确实是这女孩的杰作没错,真是可怕,至今我也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单纯的破坏、泄愤,还是在对我做警告?)
香菱察觉到,当孙武遭遇危险,小殇的理之锁就会断裂,当那套缰绳不能再束缚住奔马,释放出来的能量绝不会只针对单一对象,而是会把所有关系人等通通包含在内,送上血祭之台。
单单只是孙武受点小伤,就轰了半座天上人间,造成过百伤亡,如果孙武受到致命重创,抑或是有了不测,届时这个女孩的反应……香菱无法想像,但她却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孙武初次向她介绍小殇的得意作品「九龙神火罩」时,她脑里唯一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翻脸为敌,两人之中,一定要先干掉这个小女孩……
第四章 梁山秘境·梦想之国
「纳兰元蝶,这个名字并不多见,全国户口纪录中一共有三百六十八人叫这姓名,但符合少爷你要找的特征,独眼、女军人,就只剩下一个人符合资料。」
结束了嬉闹,到了谈正事的时候,香菱向孙武报告自己所调查到的情报。
「京都名门纳兰家的长女,庶出之身,从幼年开始就显露才干,擅长诗歌书画,所善绘的兰花图在艺术界享有盛名,但在家族里不受父亲疼爱,十六岁的时候投身进入军校,之后官运亨通,一路升入直属皇帝的禁卫军,官拜上校。」
「至于少爷你所说的飞云舰,查遍各种官方登记,都没有这样一艘船舰,不过据万紫楼内的极机密情报,大武军确实拥有一艘这样的神秘军舰。三个月前刚刚出厂的新锐舰艇,详情不明,目前隶属于龙牙,首任舰长正是纳兰元蝶。」
「纳兰元蝶出任飞云舰长之后的首个指令,看来不是军事任务,倒像是某种闲差,因为她被指派出去寻宝,搜索传说中的秘境梁山泊。资料到此为止,从目前的情报来看,相信这位纳兰舰长一无所获,咦?少爷你的表情好奇怪啊!」
香菱做完了简报,意外发现少年的表情凝重,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好奇地出言探问。
「这个……这个……我有点其他的问题想要问。」
被香菱提到了梁山泊之名,让孙武鼓起勇气,预备提出那个早该问的问题。离村的理由,是为了找寻佛血舍利,但是在那之前,自己就对平静的梁山泊感到一丝不协调的困惑。这个困惑被纳兰元蝶的飞云舰给撞破,梁山泊的秘密终于浮现在阳光底下,自己离村之后,就一直想知道外界人眼中的梁山泊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问题不能问小殇,也不能随便找个人问,因为找那种不够份量的人乱问,只会得到让自己更加迷惑的半调子答案。
香菱,无疑是一个极具份量的人,见过的世面既广,说话也中肯可信,由她来替自己解去疑惑,该是最好的人选了,趁着她自己提到「梁山泊」三字,孙武就佯作好奇地向她请教相关情报。
「少爷是说那个传说中的梁山泊吗……嗯,就如同你所听见的,那只是一个人们口耳之间的传说而已,但我认为那应该是存在的。」
提起「梁山泊」之名,香菱轻轻地笑了起来,表情看来非常向往。
「梁山泊的存在,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能够证实它真的存在,但也没有人能证实它不存在。这个传说的时间并不长,大概是太平军国覆亡之后才渐渐传开的,因此在最早的时候,梁山泊所代表的,就是太平军国的失落宝藏。」
香菱慢慢整理脑中的思绪,看得出来关于「梁山泊」的种种传闻太杂也太散,迫使她必须一一回想,才能有效整理出一个系统来。
「历史上很多王朝都有藏宝秘闻存在,就连本朝也不例外,一直有人谣传大武皇族当年建国时,把搜括到的大批财宝藏于某处,以备有朝一日王朝衰败,后代子孙仍有本钱东山再起,至少能保身立命,而相较于这个说法,太平军国的藏宝之说,就更吸引人了。」
太平军国的首都天京被攻破时,奉命搜索掠劫的大武军将领,率先打开了天京的皇室宝库,却只看到一个空空如也的石窟,内里价值连城的无数财宝早已消失无踪。气急败坏的大武军将领拷打俘虏,甚至用了能够阅读脑波的法宝,使尽一切手段追查,最后却得到了诡异的答案。
所有财宝在天京城破之前,就已经被悄悄运走,整个行动极为机密,就连太平军多数高层都被蒙在鼓里,事后揭露,一度造成天京内的高官大哗,但却没有人知道这些财宝的确切去向,只有一个行动代号被交代下来:梁山泊。
这个莫名其妙的代号令所有人一头雾水,更让负责拷问的大武军将领怒火攻心,在怎样拷问都得不到答案后,他下令将所有俘虏活埋坑杀。当然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现任大武皇帝并不是什么仁厚君主,同样不信他在拷问中毫无所获,将他押入天牢。
那名将军在牢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随着他的死亡,太平军宝藏的线索从此断绝,更在人们的耳语相传间,增添了无数神秘色彩。
之前太平军国全盛时期,法宝军械方面的离奇断绝,也是历史上的一大谜团,这个谜底的价值,甚至还超过那批庞大的财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湖上开始有这样的传说,从天京消失的那批庞大财宝,连同太平军国最盛时的顶尖法宝,全都被隐藏在一个秘密所在,等待它的真命天子前来领取,凭此再建军国霸业,而那个地方的名字,就是「梁山泊」。
「……九天之上,万云之海,有岛虚翔,其名梁山。梁山者,赦罪之地也,藏天下重宝、纳世上罪人,永封于斯,飘于穹苍之上,无路可通,惟勇者乘风踏云,履云路天梯而入梁山……」
香菱背诵了一段文字,这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一段描述,记叙了梁山泊的所在位置: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岛。
要让一座小岛漂浮上天,这背后所牵涉到的庞大能量与密技术,就算是太平军国最盛时也做不到,这段话听起来实在太过荒唐,不过却还是有财迷心窍的人们相信,耗费多年时间去追踪梁山泊,并且钻研出所谓的「云路天梯」,是西北方某一区山谷地带所独有的剧烈风暴,一种无可匹敌的自然灾害。
被巨大的龙卷风卷上天,扔到云端,如果好运就有可能进入梁山泊,运气不好便活活摔死,甚至在那之前就会死在龙卷风里,整个过程中的死亡率高达九成九九,歌谣中点出的登天之法实是难之又难,却还是有人愿意舍生忘死一探,并且为此殉身。
「抱着发财梦,以为自己可以一步上梁山的人,十几年来从没有断过,但怀抱着发财梦的人多,能够成功回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有,从没有人能够从龙卷风里活着回来,向世人诉说梁山泊模样的。」
香菱边说边摇头,似是气恼这些人的愚昧与贪心,但看来又有几分对梁山泊的悠然神往。看到她这个样子,孙武更觉得不好把话说出口,如果这时候才告诉人家自己来自梁山泊,香菱可能真的把自己当成疯子看了。
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会去寻找梁山泊的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财迷心窍的傻子,一种是被追得走投无路的罪人。除了寻宝者之外,有许多被逼得无处容身的罪犯,会索来到西北山区,待云路天梯升起,一举跳跃进去,作那九死一生的冒险。
会被追到无路可走,这些罪犯的仇家肯定不少,但不会有谁跟着追进龙卷风去,因此江湖上也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人无视生死,登上云路天梯不再回来,他所犯的一切罪孽就自动被赦免。就连朝廷的刑部都承认这条规矩,从不派人继续追缉登上云路天梯的罪犯,因为在人们心中,这些罪犯都等于是死人了。
「这些罪犯都是带着自己最珍爱的东西,抱着觉悟,才跳入龙卷风的,如果人不死,那些法宝与财物等于都落入梁山泊了,所以梁山泊宝藏的清单,每个月都有最新的版本,认真说起来,梁山泊真是梦中之梦,是普天下最大的宝藏之都了。」
然而,财宝固然是宝,法宝也是不可多得的珍物,但这么多流入梁山泊的东西也有等级之分,在这十几年来的宝藏传说中,最让人感到兴趣的,是其中的几样东西。
「太平军国的皇室宝藏!」
当时存放于天京宝库内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足以支付太平军大半年的军饷开支,是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巨资,如果将这笔财宝弄到手,富可敌国绝对不是夸称。
「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倾城佳丽!」
太平军国之乱结束后,有一个说法在民间流传,据说有一个容貌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协助大武王朝开发法宝,所以大武军才能在法宝上做出突破。这名第一美人不知何故进入了梁山泊,从此下落不明,也成为大武王朝苦苦找寻的必得目标。
「绝世天妖的无敌魔功!」
当日天妖之所以无敌于天下,所凭藉的无上魔功「阿鼻血劫」,至今仍让中土武者闻之色变,天妖死后这门魔功并无传人,但却谣传这门无上魔功的秘笈也收藏在梁山泊之内。
「佛血舍利!」
这枚舍利子据说来自大海极深之处,由上古时代传承至今,历经了很长的一段岁月,曾经在许多人手上被夺来夺去,下落也是时隐时现,这枚舍利珠的具体效用不明,但谣传珠子里蕴藏着极强的能量,若能成功吸纳,一夜间就可成为绝世高手。
巨额的财宝、倾城的美人、无价的法宝技术、绝世的武功,这些都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把这些东西弄到手,别说是叱吒风云,甚至足以兴兵起事,如当年太平军国一样,逐鹿江山,开创帝王霸业,这就是「梁山泊」宝藏之所以诱人的理由。
这么多的巨宝,令孙武为着自己所听见的东西而惊愕,但香菱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拍手道:「对了,还有一个传闻,梁山泊里所藏的最大秘宝,和大武皇室相关的那个谣传……」
又有梁山泊秘宝的传闻,而且听起来可能比前面那些重宝更为了不起,孙武凝神细听,但香菱却像是觉得好笑一样,挥挥手,笑道:「算了,这个太荒唐了,无聊的传闻还是忘了它吧!谣言应该止于智者啊……总之,到了最后,这些都只是谣传而已,如果真有这些东西,那梁山泊之主不是早就练成绝世神功,使用无敌法宝,率领军队出来破城掠地了?」
香菱笑道:「只不过,如果梁山泊里头真的有人,真的有个主人,那么梁山泊之主一定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为什么?」
孙武非常讶异,因为能够被称为梁山泊之主的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而那个人在自己脑海里的形象,怎么样都与「可怕」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虽然巨阳武神的行为是荒唐了些,不过也没恐怖到这种程度,所以听见这样的说法,他唯一的感觉就是无比荒谬。
「因为能通过云路天梯考验,进入梁山泊的人,都是这世上最凶残、最狡诈的一等强人,梁山泊早该变成了一个集天下头等重犯于内的罪恶之地。这些罪犯不但个个都有一身绝技,而且心计更是恶毒狡狯,如果说当真有人能把这些毫无人的罪犯慑服,纳入管理,这个人……我只能说他太可怕了。」
香菱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极是语重心长,但却没有发现对面的孙武表情异常错愕。
※※※
心理上的过大冲击,让少年像是感冒发烧一样难受,在问完了梁山泊的相关资讯后,他藉口要休息,自己一个人躺在房里,静静地回想着香菱所说的一切。香菱所做的描述,与纳兰元蝶的说法一致,更证明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梁山泊果然是一个集天下绝顶凶徒而藏之的罪恶渊薮,十几年来对自己和善客气的村人们,很可能只是被某种力量给压迫住,才伪装出那样的虚假形象。
没有人是真心归隐,每个罪人心中仍是存着疯狂兽,他们并未忏悔,也从不后悔往日罪行,因为他们确实从这些罪孽中得到无上快慰,既已满足,何用救赎?
那天在飞云舰上,看到村人们放手杀戮,如癫如狂的模样,孙武就察觉到这个事实,只是他仍不愿意承认,因为只要一承认此事,自己从小到大所熟知的世界就会整个崩溃,所以明明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仍要到外头去寻找「真相」。
现在,真相好像已经出来了,但更多的错乱线索却让孙武困惑不已……什么宝物、什么第一美人,这些东西孙武不知道,但至少有一样东西没有错,那就是自己亲眼见到的「佛血舍利」。
外界的人们没有误会,「梁山泊」果然是一处罪恶之地,里头都是穷凶极恶的极度罪犯,随时等着破牢而出,择人狂噬,只是被某种力量给约束住,这才变成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样子。
可是自己在「梁山泊」里头住了十四年,如果这股力量真的存在,自己又怎么会完全感受不到?
难道,自己从小所生长的世界,当真是一个完全虚假的世界?看似平和的田园山村,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演员在上头粉墨登场,饰演着善良村人的角色,共同演了这场长达十多年的好戏?
梁山泊是戏台、村人是演员,那么,欣赏这出戏的观众是谁?是自己吗?只有自己吗?胡伯伯、李叔叔、老爹都是演员吗?还有,姊姊又在这出戏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十四年来的种种亲爱,难道也都是……
天旋地转的感觉,让躺在床上的孙武极为难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崩塌,每一样熟知的东西都是虚假,身边竟然没有一件真实,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相信的。
「……这个时候的少年非常彷徨,他想要马上回到梁山泊,让姊姊告诉他这一切不是真的,可是,他心里又很清楚,凤婕姊姊就是因为拒绝说出这种话,所以才放他到外头来寻找真相。」
「真相是什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真相,杀人狂有杀人狂的真相,爱哭鬼有爱哭鬼的道理,少年现在正经历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开始由幼稚的心态渐渐成熟,虽然距离他像个真正的男人还有很大一段路,不过反正没人对他有期望,就让他悠悠闲闲地慢慢成长吧!死乡巴佬,耶!」
就连喊出来的欢呼声都平板冷淡,听在耳里,像是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回响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好像发声源头无所不在,却又难以找到发话者的所在。
从听见声音的那一秒起,孙武就像触电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在屋里头团团转,四下搜索每一个可以藏人的位置,甚至用力摇枕头、跳起来看床顶,找过每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角落,却毫无所获,直到那个声音停歇,孙武才宣告放弃。「小殇,出来啦!你在搞什么东西啊?不要躲了啦!」
「捉迷藏是训练儿童脑力的最佳教育,抓不到鬼的爱哭鬼,要承认自己比普通儿童还无能吗?这么明显的位置都看不到?」
「明显?哪有?整间屋子我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啊!你到底藏在哪里?我很担心啊!不要再玩了啦!」
「……这里。」
轻轻「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袭名贵狐裘的小女孩,踩着满室的夕阳光辉踱了进来,扬手向张口结舌的同伴打了招呼。
「这是很明显的位置吧?」
「哪、哪有人在屋里玩捉迷藏却躲到屋外的?这本是犯规嘛!」
「有哪条规则说捉迷藏不可以躲到屋外的吗?连开门看一看都没有,爱哭的乡巴佬真是思想单纯。」
郁闷的心情,被小殇这一闹,感觉好了不少,少年让小殇进了门,想与她说些东西,却觉得千头万绪,不晓得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最后问出口的,却是连他也没想到的一句话。
「小殇,老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比起姊姊凤婕,孙武更在意村长老爹。这个总是活力四的阳光老人,在少年离开「梁山泊」后,逐渐接触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特别是在铁血骑团听见他声音逃之夭夭后,孙武就觉得老爹远比自己所知的厉害。
但这种程度的厉害,并不足以统驭「梁山泊」,将所有恶人牢牢控制住。要让「梁山泊」的恶人们抑制本来兽,强套上一副和平的假面具,所需要的不只是「厉害」,而是最强烈、最深沉的「恐怖」。
这份藏匿在黑暗深处的恐怖,就是老爹吗?孙武不愿相信,在自己心中,老爹永远都是那么开朗地笑着,充满活力地追逐阳光与梦想,与黑暗沾不上半点边,只要有他站在那里,世界就不会有黑暗。
然而,香菱口中那个踹腹为婚的巨阳武神,又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那个残忍地踩着孕妇肚子逼婚的老人,怎么听都是老爹没错,难道一个人可以有两种不同的情?
「那也说不定喔!世上有两头蛇,大概也有双面人吧!想知道老爹是什么人的话,你自己去问他不就是了吗?放着直接的方法不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闷着头想,这样子有什么意义吗?」
平静的说话,小殇似乎没有被老爹的种种事迹给刺激到,孙武认为她可能早就知道,毕竟老爹与自己的感情虽然好,但悄悄话一向只对小殇说,两人之间有很多私人秘密。
不过,小殇说得很对,孙武决定等找到佛血舍利后,一定要回梁山泊找老爹问个清楚。
「嗯……如果小武真的想知道,至少有一点可以告诉你,老爹晚上的时候和白天是有点不一样,会常常趁着半夜来抽查大家有没有说梦话喔!」
话题末了,小殇提供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情报,孙武只要一想到老爹会躲在窗边,听人家有没有说梦话,就觉得浑身无力。这种行为与黑不黑暗没什么关系,本就像是一个老变态……
「咦!小殇,村里的人有被抽查过,那你……你也是住村里的……」
「我是小孩子,平时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喔,那是好一点……」
「不过老爹是有趁我睡觉的时候来过。」
孙武闻言大惊,生怕同伴曾经因为这样受过什么惊吓,但小殇现在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吧!想问又不好问,最后还是小殇自己说出口。
「老爹在村子里的时候,偶尔会在夜里过来,如果被子乱了,他就会帮我把被子盖好,然后关门走人。」
「喔,这还好。」
「不过为了怕我们又踢被子,他会点住我们的道,让我们动弹不得,一觉到天亮。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你常常睡觉被鬼压床了。」
「原、原来真相是这样子吗?」
孙武和小殇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因为小殇的作为,让孙武不知该生气或是该服气,四肢无力地跪趴下去,这种现象从还没离开梁山泊之前就是如此了,而最近似乎又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出现这种现象的机会越来越多。
好比此刻,孙武就再次品尝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老爹对自己与小殇,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应该是有爱存在的,但老爹爱人的方式却很奇怪,让人难以接受。
摇摇头,孙武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比较实在。
趁着主子休息的空档,为了要替孙武和小殇买些衣服,香菱外出购物去了;光待房里没有什么意思,孙武和小殇决定到一楼大堂去溜达。
大堂里头的客人很多,不少都是做生意的行脚商人,围成一群一群高谈阔论,孙武听他们所谈的东西,无非就是南方某处又起民变,或是北方什么什么地方的首长因为贪污,满门抄斩。
谈话的内容很杂乱,孙武听到后来,只确定两件事:南方真的很乱、大家都很怕现在的这个皇帝。
南方的动乱,起因应该就是为了贫穷,人们吃不饱饭自然会造反,不过北方的经济环境并没有好多少,为什么同样的事北方就少得多,南方却搞得天天动乱呢?
应该不是只有经济因素那么单纯,而且从人们的谈话中,孙武发现他们似乎很看不起南方人,口口声声「贱民」,假如说话的人是贵族,这种眼高于顶的姿态并不奇怪,可是这些人看来非富非贵,只是普通老百姓,居然也开口闭口贱民贱民的,这就让人难以索解。
(难道……南方还有一种社会阶层,比普通百姓更低,就被叫做贱民吗?)
这种意外发现,让孙武觉得不舒服,梁山泊中并无阶级之分,也没有奴隶,大家都是平等地生活着,为什么人就一定要去分等级呢?
「人生而不平等,每个人的能力不一样,优胜劣败,本来就有等级之分。」小殇道:「没有奴隶不代表就是世界大同,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梁山泊众生平等。」
小殇的话明显是在嘲讽,但孙武不觉得生长在舞台之中是自己的错,自然没有回应,这时,门口来了一批新客人,数目不少,竟然有一百余人之多。超过寻常商旅队伍的大规模,而且超过一半都带着刀枪兵器,看那个架势,好像是某地的富商带同家眷迁徙,周围所跟的都是保镖。
「排场不小耶!小殇,不晓得是什么地方的人。」
「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你的地理一向不好,说了地方你就知道位置吗?」
这点倒没错,不过孙武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群保镖的装备只怕不怎么样,连所用的武器都是一些木棍、长枪之类,半把光束武器都没有,除非那些不起眼的木棍刀枪是一流法宝,否则这群窝囊保镖除了抵挡一些小规模的山贼外,恐怕连个强一点的独行大盗都挡不了。
除此之外,那些保镖横眉竖眼,目露凶光,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似地痞流氓多过专业保镖,如果他们等一下拿刀喊抢劫,孙武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保镖强不强、品行如何,这本来不关孙武的事,但是那个富商队伍中有一个千金小姐模样的女孩,看来比小殇还小上几岁,看到孙武之后,突然双眼发亮,三步并两步地抢着跑过来,不顾少年诧异的目光,一把就将他拦腰抱住。
「小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啊,陪我玩……陪我玩嘛!」
小女孩的突兀动作,让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孙武所困扰的可不只是吓一跳而已。
这个小女孩的身高不高,恰好只有自己的一半,拦腰抱住自己以后,她可爱的小脸蛋刚好可以碰到自己大腿末端,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好,偏偏她一面说话,还一面大力摇头,磨蹭起来的那种感觉……实在很尴尬。
情形已经够糟糕的了,偏偏还有人落井下石,在旁边的小殇露出了一个暧昧微笑,悄声道:「小武还真有小女孩缘啊!怎么样,是不是很爽快啊?」
「小殇……你再用拇指和食指比那个不纯洁的动作,我等一下绝对会报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