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鸡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声音如此高亢饱满,充满了悲愤的力量,穿透力又是这么强?难道如今这骠骑大狱之中,生活待遇都这么好了么?难道不应该是奄奄一息,毫无反抗能力才对么?
坐在上首的庞统挥了挥手,然后便立刻有甲士将高喊着要揭发的那名大户提了出来……
『田氏……』
猴群之中,不少人都认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杜畿注意到,有些人的脸色开始有些发白,即便是冬日,头上的汗珠也是不停的往下流淌。
杜畿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不露痕迹的稍微挪动了一点自己的位置。谁能想到,原本自以为是猴,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鸡!这么说来,台下的那些民众,或许才像是猴子,毕竟猴子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怎么了?不是要问斩了么?』
『不清楚……刚才那个人在台上念得啥?你听明白了没有?』
『谁能听明白?叽里咕噜的,当官的就喜欢讲废话,要是我,上去就两字,「砍了」!然后便是满地人头乱滚,多痛快!』
『现在是要干什么?不杀了么?真要是不杀,那就没意思了嘿!一大早巴巴赶过来,天寒地冻的,容易么?结果不砍头,不就是没啥看头了么?』
『可不是么?等等……这又是怎么了?』
在上首的庞统垂着眼眸看着跪拜在下的莲勺田氏,说道『尔等之罪,乃十恶不赦,即便是检举揭发,亦是不可免死……至多减免汝妻子劳役尔……如此,还要揭发么?』
庞统笑呵呵的,就像是说着吃饭喝茶,而不是生死掉脑袋的事情一样。
田氏大户迟疑了一下,然后咣当一声将头磕在了地上『某要揭发!』
人的心理是非常奇妙的。
有时候很坚强,比金刚石还更硬,有的时候却很脆弱,如同碳粉一般。
对于这些大户来说,自从他们被抓捕的那一天开始,就寄希望于有人会去救他们。
毕竟他们也是给了钱的……
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器物,女人……
他们以为原本应该就是像是交易一样,他们给钱,给东西,给女人,给那些人所有想要的东西,然后那些人就会相应的给一些方便,给一些优惠,在某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某些时候给与特别的照顾以及必要的援手……
可问题是,没有。
然后这些大户发现,即便是先前说得再好,走得再近,甚至同吃一碗饭,同饮一杯酒,同搞一女人的『贤兄贤弟』,若是一般的小事情自然没问题,遇到了真麻烦,顿时就断绝了关系,完全不理会这些『难兄难弟』了。
这种操作自然是很正常。
基操勿怪。
在这些收钱的官吏眼中,这些地方性的,并没有什么朝堂职位的大户,其实就跟提款机差不多,需要的时候就去提个款,嘻嘻哈哈消遣消遣,大家一块花差花差,可是又有谁会为了提款机坏掉了就去拼命的?
脑子进水了不成?
提款机坏掉了,顶多就是需要多走几步,多费一些事情,另外再找新的提款机,若是把自家的小命搭进去,多不划算啊?
直至最后一刻,这些提款机,呃,莲勺大户还抱着仅存的一点希望,希望有一个『刀下留人』的戏码出现,然后便是死里逃生……
普通百姓听不太懂韦端念的那些东西,但是这些大户听得懂啊,即便是最傻的,也多少能明白什么叫做『罪入十恶,不得赦宥!不除无以靖地方,不诛无以清社稷!』
刀子要砍下来了,再不说自然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那么,这些莲勺大户甘心么?
不甘心。
换任何人,都不甘心。
既然这些人不能救大户,也不能维护大户妻子老小,那么也就自然只能靠大户自己来挽救妻子老小了……
自己死了,多少给妻子老小留条活路!至少不用去服劳役!这些大户知道,如果说什么都不说,等到真的自己死了,那些收钱的官员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冒风险么?活着都不指望了,还等死后?
『某揭发,长安从曹殷氏收某钱财百万……』
『某检举,长陵仓曹收了某一处庄子,百亩良田……』
『某举证,茂陵张氏索取了某而二十万钱,五百石粮……』
『……』
随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便是让许多人如坐针毡,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即便是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
瞅瞅韦端。
韦端眼观鼻观口口观心,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瞄瞄杜畿。
杜畿微微合目,似乎魂游天外,不在凡尘之中。
再转头看李园等尚未被提及的官吏,多少都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事情,谁会帮着出头?谁出头,谁的嫌疑就是最大,更何况当下不是说骠骑又要修行宫,亦或是庞统要收征调,只是在检举揭发而已,谁敢轻举妄动?
不过,还真有人敢。
狗急了会跳墙,鸡急了也会飞上树,猴子急了,自然也是会张牙舞爪,龇牙咧嘴……
只见一人度步而出。
『庞令君!若此等之人有检举之功,当免其死,不应用斩!』
『夫为人子孙,使其宗族毁辱;为人父毋,使其比屋死亡,此岂仁孝之主所宜忍者乎?如今莲勺之辈,虽有恶行,然知悔改,夫子有云,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庞令君有大明法度之心,亦有众建贤才之举,更有恭俭之德,睿智之才,何不体恤爱民,饶过此等性命,亦行戴罪之身,求贤良之意?』
『天下之事,盖需因循果,逸豫无为,贪婪侥幸者,可以得一时,不可以持久。莲勺之辈,不知虑此,故灾稔祸变,当下虽欲复询检举,求以自救,而已无所弥也!唯嘉其悔改之心,拳拳昭昭,尚可勉之。《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朝纲昏庸,便如狼疾,当不可以一日之瞑眩为苦,治病救人,当以针砭,岂可因病便是直斩手足乎?天下之才,其可皆言无错乎?错之既斩,天下贤才孰敢从之?』
『在下不才,既蒙骠骑采擢,使得从官,如今三辅治乱安危,在下亦是与其荣辱,此便为在下所以不敢避进越之罪,而忘尽规之义。伏请令君三思,稍需宽宏,容人首过,则三辅幸甚!天下幸甚!』
见有人带头,便是一堆人跟进,齐齐拱手,『望令君三思,三思!』
韦端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做一些什么,但是转眼一看,在不远之处的杜畿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似乎连身上的衣袍都纹丝不动,便不由得沉吟了片刻,然后也低眉垂目,一二三木头人起来。
一些人闹哄哄的在前面喊着,而另外一些人便是如韦端杜畿一般立于原地,一时间,场面便多少有些微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