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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过去(三)

墨九脑中“嗡”的一声。勉强凝起心神,听身边男子继续说道。

“女子的清白被草莽的夺去,他们虽有不忍,可他们为求自保,儿女众多,牺牲掉几个又何妨?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亲手将自己的骨推入火坑,弃之不顾,他们,可比野兽可怕多了。”

“姝园里的女人也算出自名门,我想,若将她们变成棋子,会是如何?皇家不是高高在上麽?邬氏血统不是高贵麽?里选妃,若将她们安进,就算无甚用处,届时枕边的妃嫔只是只被臣子玩烂的破鞋,那该多麽有趣。”

“我将这件事交与江嬷嬷去办。她每一年去各府选人,带回姝园学习技艺,出色的便领去夜楼,改名换姓,送入皇。你该已知道了,怡妃就是其一。”

墨九愣愣的张口:“怡妃认识岳哥哥,她说她姓温,她还说她住过姝园。可是,这些……他、皇上也是知道的。”

俊挺的面庞闪动着点点冰冷,“他知道,可他不介意,他还封她做妃,这不正是有趣的地方麽?”

哪里有趣呢?她实在想不透。只是她终於明白了,为什麽姝园里住着这麽多位女子,而她为什麽会被送来这里。

她是言家的女儿,因为言家,因为她的爹对乌家不仁不义,她早就被爹遗忘了,而後便将她当作息事宁人,讨好的工具,毫不犹豫的拱手送出。

“今年,嬷嬷选中了你。见你的第一面,我还以为这是个玩笑。我醉酒伤了你,那时我并不在乎你是死是活,说来也奇怪,见你两次,三次,之後我……”

他停住,没有说下去。他的眸中浮出丝丝柔暖,他的唇轻贴上她的额头,然後,他沈沈的吐息。

“我与他暗里相斗,我有恨,他有怨。不想你引来注目,在他面前故意对你刻薄,就是担心他将主意打往你身上。”

“你以为他是好人,可他是真真狡猾。面上不动声色,背後他以丹儿为饵,为的就是引你进。”

“他是一国之君,唾手可得的太过简单,里枯燥,他有的是时间与耐心。试探周旋,他在享受狩猎的过程,若时机正确,一收网便是一举捕获。”

“是我小看了你的决心,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趁我们不在,偷溜出府。你一进中,我们就触手不及,我派乌岳去接你,你却不愿回来。他设了重围,皆是个中高手,乌岳带了人欲突围靠近,可次次被挡,占不得上风。”

“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人能进出自如。邬尚煜是个磊落男子,我也看出他对你有着好感,所以……”

墨九闭上眼,轻轻的打断:“所以你让怡妃来找我,让我去求王爷。所以那一晚你来了,你知道王爷会答应,王爷会帮我出。”

“是。”乌少正没有否认,“我本无完全的把握,所幸,他终是允了你。”

“我在马车里听到外面说有刺客,我还听到王爷在和你争执,山儿还说你、二少爷与他在府里打起来了,你对他……做了什麽?”

静默片刻,乌少正如实答道:“我命乌岳引来皇帝,我要邬尚煜离开这里,回去边界,短时不能返还。”

边界吗……

她不舍得他走,不愿他走,他什麽也没有做的,他只是救她於水火。到头来,因为她,他仍是要走……

乌少正略有疲惫的阖了阖眼:“你已知晓了全部……你是否觉得我面目可憎?是否觉得我险恶至极?”

他将晦暗过去娓娓道来,在中,那人不止一次的暗示,现在她知道了,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见不得光”的秘密。

那人口中的“疮疤”,那人口中的“渊源”,那人口中的“龌蹉”,全是面前这人的伤,面前这人的痛。

他在小时就已经历了这些,怀疑自己的身世,亲眼所见不堪一幕,爹遭陷害处死,娘跟着上吊自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受尽欺侮……她不敢想象,想来只觉心疼,他面目可憎吗?不,一点也不。

而她,似乎也经历了许多。

被爹唤去角阁,见到了江夫人,经过言府最後的那个夜晚,她被送来了乌府。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姝园,她受伤受苦,去了二少爷的书房,想与岳哥哥一同逃离,她认识了王爷,认识了皇上,後来丹儿与张妈来了,丹儿不告而别,她为她进,继而被囚禁。

王爷帮她出来,她回到这里。有了孩子,失去了孩子……种种片段在面前一一闪现。她不用抱着疑问而活,曾经的无知,曾有的猜测,如今,她全明白了。

只是心里空空的,迷雾拨开,她看到一片茫茫然。

是谁造成了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吗?她突然有些相信了。

注定她要走过曲折,注定要与他们相遇。当在言家的大树上初见那一刻,当走入角阁的那一刻,当跨过乌府门槛的那一刻,懵懂,痛苦,挣?,欢愉,心动……事情的发展自有它的轨迹,失去了什麽,得到了什麽,人生百味,她似皆有尝过,她已不再是当初的言墨九。

这几天,二少爷问她,可在恨,可在怨。

之前,大少爷问她,怪他麽,恨他麽。

她在逃避。

辨觉不清,直到眼下,依然是。

但是……她如何怨?如何怪?心底深处受了撞击,一下一下,撞出酸楚,撞出苦涩,撞得所有都变的模糊不清。

他的眼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她。那麽这一个“她”,能否给她答案?

楞了良久,她开口问:“你恨吗?你恨他吗?”

他回答:“我不知。我只知,我要毁了他的江山。”

她的是“他”非“他”抑或他的是“他”非“他”,这一刻,谁也没有去深究。

“不过……”戾气杀意盘旋着自他脸上升起,“眼下,我想他死。”

这个“他”指的是谁,墨九听懂了。

“你问我疼不疼,他碰了你,你有了身孕,这里……”说着,他移动手掌,对着腰间狠狠按下,“这里的疼,我一点也不觉得了。”

“不要!”墨九回神,赶忙去捉他的手,可她慢了一步,白色的纱布上,一点鲜红在缓缓的晕开。

第二百二十四章 “爱”

你……”惊怔间,墨九只挤出了这一个字。

一点鲜红虽晕透得缓慢,但刺痛了她的眼。

才上完药的,才包?好的……他在做什麽?他为什麽要这样??

这个时候,她顾不上什麽茫然也顾不上去辨觉什麽滋味了。

迅速掀被下床,拾起之前放在桌上的瓶罐物件再迅速的转回。重新剪开了纱布,果然,伤处沾着药粉又渗着血,黏黏糊糊的一片。

鼻间不争气的有了一酸,一边小心翼翼的清理,一边兀自嘟嘟囔囔,是恨恨,也是心疼:“都已经弄好了,原本没有流血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怎麽办?还是唤大夫来看一看?这里哪能乱碰的!我都说了不要动了……”

听着,看着,有一种情绪在乌少正的眸里缓缓流淌。面前人埋头忙碌,再度上药包?,一阵过後,在她正要走开之时,他将她拉住。

“我不想骗你,我也不会骗你。事分轻重缓急,我的心里也有着得失计较。”

墨九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皇,不是不可以硬闯。只是时机未到,如此行事的後果除了损兵折将之外,若他借机发难,我便功亏一篑。”

“後令邬尚煜涉入,我承认,我的目的并不单纯。”

“既夺回了你,又赶走了他,还让他们兄弟俩生出间隙,一举多得。”

“我利用了他。说到底,我也利用了你。”

他不知,她听完之後会作何感想;他也不知,在她听完之後,她脸上的着急心疼是否会立即消失,他再也寻见不到。

兴许一切将重回原点,回到那时,距离遥远。

他已将晦暗过去一一道出,其实,他说得不易,因为他最不愿让她知晓。不管是不堪还是痛苦,这是他的记忆,他的经历,合成了现在一个完整的他。所以即便开口艰涩,他不欲遮掩,他不想再有隐瞒。

险也好,残忍也罢,将心底最深处剖开,无情,有情,他给她真实。

“报仇,没有什麽比这件事更重要。我不断的提醒自己,说服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稍能安生。可好过只是片刻,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对我的影响。”

乌少正伸手按上自己的口:“这里放着了一个人,所以备受折磨。”略一停顿,他自嘲般的一扯嘴角,“谁会相信呢?连我都没有想到,原来,我有了视之为重要的东西,我竟然……也有了想珍惜、守护的人。”

墨九慢慢的移动着视线,从他的膛到面前的一双黑色眼睛。

他的眼里似乎有水流在轻晃,震动荡漾,下一刻就要翻起汹涌巨浪。这种感觉不是可怕的,这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小手软软的在心尖拉一下,再拉一下。呀,鼻子本来就酸酸的,这会儿越发的厉害了……

“这个人,一见我就怕极,这个人,胆小甚爱哭。不知不觉,不在乎就变成了在乎,见不着时,会牵挂;见她哭时,会心疼;她一笑,心情会莫名其妙的变好;与她独处,抱着她时,便觉得满足。”

“她在里一日,我日日夜夜,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他低头靠近,以指腹摩挲她的脸颊。“然後,报应来了。”

“我最担心的,她没能逃过。”

“她像是情大变,对身周的人事不予理睬。那时我想,就算挡下一箭,有什麽用呢?其他的呢?比这一箭更可怕的呢?我为她挡下了麽?”

“伤害已经造成,可以後悔麽?还能不能弥补?若我说,从今以後,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不会再让她离开我的身边,我会守住她,保护好她。我想问她,她可否愿意,愿不愿相信,愿不愿给我一次机会?”

墨九的表情很奇怪,两眼发直,嘴唇颤啊颤的,说不出是在惊还是在呆,说不清是要哭还是要笑。

“你可以不屑也可以讥讽我几声,你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坏人’,把我对你的恶行一一列出,说骂个痛快。但我想你告诉我,你能不能诚实的回答我,与我相处,可令你为难?”

没有隔上很久,墨九摇头,而面前人仿佛是松了口气。

“与我一起,你觉得讨厌麽?”

墨九仍是摇头。

“你来我房里,是因为知道我受伤,你是来看我?你在关心,你在……心疼麽?”

墨九眨了下眼,明确的点下了头。

她看到他眼里一亮,只是接下来,他的启齿突然有了迟疑。

“那麽,你有没有……我知道你喜欢风乔。你……”

没头没脑,他问得极模糊,奇怪的是她竟然听的懂。

他斟酌着,试探着,像是怕吓着了她,从中,她甚至还觉出了一丝奇异的卑微。

他微微闪躲起她的视线,局促是为什麽?欲言又止是为什麽?等待抑或是期望,是否为那不确定的答案?

墨九低下了头。

安静,叫人紧张;安静,给人失落;安静,令人灰心。

安静过後,她极轻极轻的,点了点头。

同样是没头没脑,奇怪的是,乌少正也是看懂了。

眸光快速闪动着,显出了一点激动,然後,他带着剩下的一点僵硬,剩下的许多不自然,用一种古怪的,陌生的语气,低低的问:“对风乔,你是极信任极依赖的,你……爱他麽?”

爱?

爱是什麽?

喜欢一个人,为之悸动,爱一个人,为其牵挂。

喜欢一个人,因为他的举手投足,心情可以有低有高,情绪可以有落有涨。

爱一个人,因为他的只字片语,生出纠结,生出疼痛,喜悦或苦涩,皆是极致。

“喜欢”与“爱”究竟有什麽不一样?

喜欢了多久就会变成“爱”?

是“喜欢”长还是“爱”更长?

是否因为爱之浓烈,所以飞蛾扑火。

是否因为爱生牵绊,所以奋不顾身。

时时刻刻,难离左右,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爱”?

没有人教过她。

“爱”是什麽?

没有人告诉过她。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人,看着他突然对她笑了。

原来,在失神间,她已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第一次见这抹笑颜,不带霾,不带冰冷,只是纯然。他笑起来果然是很好看的。

他笑着对她说:“巧了,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的脸上升上认真,“不过,我想试一试。”

他的声音低沈又温柔,深邃的眸中折出动人光华:“你与我一起,我们一起试一试,可好?”

她一直一直的呆愣。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什麽也说不出来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紧紧的捂着了嘴,眼泪扑簌簌,成串落下。

作家的话:无论如何~我想煽情一把~

第二百二十五章 放下

没有人教过她。

没有人告诉过她。

但是没关系的,她可以试一试的。

试着去明白什麽是“爱”,试着去体会“爱”是怎样一种感觉。

因爱而生的欢喜,苦涩,酸楚,美好,她可以一一品尝过来。

投入身心去相信,勇敢的付出,无条件的依赖,继而好好的相守。

山儿说过的话,她突然有些懂了。

“真正怕的是什麽”,“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其实她害怕孤单。

其实她想要多一点的关注,她也在渴望“爱”。

从小没有娘,虽然张妈给了她亲情,但对於母爱,父爱,她不是没有向往。

在言府的大树上,她看见她的弟弟妹妹被抱在怀中,他们有娘照顾,他们还有爹关心。未泄露半点,也许是装作不在乎,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好羡慕。

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她不是爹的女儿吗?爹是讨厌她吗?不喜欢她吗?为什麽爹不来看她?

她不敢去问张妈,唯有将所有疑问全放在心底。

直到她十五岁,当在小院门口见到那个高大威严的男子,她觉得陌生且熟悉。

那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突然吗?当然是的。手足无措吗?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茫然还有惊喜,直到爹走後许久,她仍是无法回神。

走入角阁的时候,她有不安,有忐忑,同时也有雀跃。她不知将会发生什麽,将要面对什麽,待她意识到,便从头到脚,凉了个通透。

即便震住,即便害怕,她都没有反抗。

那一夜,仓皇懵然间,她失去了初贞,天一亮,她被扶出角阁,扶出了言家大门,在被塞进轿子之时,她的爹只给了她一句话:记住,无论如何,你姓言,你总是我的女儿。

女儿……是吗?是这样吗?

她以为只要乖乖听话,便能令爹的目光多有一些投注。她以为只要顺他的意,他便会高兴,他不会再忘记她,他会关心她……他会来爱她。

她太天真。手里仿佛抓着了一丝希望,未有确定,她就迫不及待奢想着更多,奢想那些原本就不属於她的东西。她也很傻,经历皇种种,对於丹儿,她仍无法去责怪,无法去恨。因为与丹儿的情谊她视之珍贵,她有的不多,她不能,不可以再失去。

对她的好,她牢牢揣记於心。因为那些关切怜惜,除了张妈丹儿,她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过。岳哥哥,二少爷,大少爷,王爷,他们以不同的方式走入她的生命中,继而驻?进她的心底,她已无法忽略。

其实,她不可怜的,对吗?

其实,被爱抑或去爱,她也可以的,是吗?

其实,她拥有的已很多。

他们,都在她的身边。

墨九停不下哭泣。鼻头通红,眼泪混着鼻涕,一脸的狼狈。

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兴许二者皆有,一只大手伸过来,默默的为她擦着眼泪。

哽咽声接连不断的,仿佛快透不过气。她没有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没有听到跨步迈进的声音,当她抬起头,透过泪眼迷蒙,她看到两张相似的脸。

他们静静的围在她身边,没有人说话。

房内弥漫着温情,令她觉出暖意,於是,泪水更是汹涌。

她不再逃避。哑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将这段时日,中经历,一点一点,细细的诉说。

哪怕其中有着难启齿,哪怕亲口再提,不亚於血淋淋的再揭伤疤,哪怕回忆如同梦靥,痛楚亦是深刻,她没有退却,她勇敢的正视。

她告诉自己,最後一次。

心颤,害怕,绝望……这都是最後一次。

说完之後,她便要将这些连着皇的一切统统忘记。

把不愉快的赶出心底,不再添痛苦不再添难过,跨过这个坎儿,不想过去,只看眼前。

就这样,墨九说着说着,泪水间歇着有止有落。和盘托出,下了决心,像拨开了霾,散去了闷浊,随即,点点轻松转然而生。

接下来,无论是人或事都在逐渐变得好起来。

乌少正的箭伤一日日的恢复,皇那边未见异常,乌岳来过墨院探望,而张妈已能下床走动,墨九在欣喜之余,每日天两边照料,心无旁骛,过得充实而忙碌。

府外的城中也是热闹。街道,客栈,酒楼,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他们来来往往的穿梭,看着装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士。

墨九还在闲暇之余,学起了刺绣。因为山儿告诉她,两位少爷的生辰将近。可府里年年的习惯并非设宴摆酒,两位少爷不喜热闹,吃碗长寿面,生辰便算过了。

墨九听了之後就放在了心上。虽然她过生辰也是吃一碗张妈做的长寿面,但她如今已视乌府为家,第一次迎他们的生辰,她觉得自己不能不做些什麽。

她想不出什麽特别的,送礼嘛她没银子,不好问山儿借也不好问老伯伯借,若向他们借……就算买了东西也是没意思的。

山儿说,物不在贵重,关键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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