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省长器重的人
?韩均呆了五分钟就走了,没接受丁局长的宴请。
桌上那个装满举报材料的档案袋,让丁局长也没有了请客吃饭的心情。
钱政委从市局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分局纪委书记兼督察长林泰来了,二人看完似曾相识的举报材料,额头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
看守所的问题很严重,但事先并非无所知,由于些无法为外人道的原因,直拖到现在没解决。炸-弹就是炸-弹,迟早会被引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并且让分局党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林泰深吸了口气,放下材料问道:“局长,他有没有说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
丁承友摇摇头,掐灭香烟道:“他说不知道是谁交给他的,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说什么作为省法律顾问团成员,他有义务有责任保护举报人。另外说昨天回去后,发现车后备箱里多了四条烟和四瓶酒,走之前给我留下两千块钱,说烟和酒被他送人了,请我查到谁送的之后帮他把钱退回去。”
钱政委揉着太阳岤,忧心忡忡地说道:“看守所就那几个人,是谁举报的还用问吗?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这份材料,唉,是我大意了,光想着重案队,没想到他虚晃枪,去挑看守所那个脓包。”
丁承友怒极反笑,拍着桌子说:“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还真挑了个好时机,真找对了人。瞌睡送来个枕头,他正好来个顺水推舟,政委,老林,我们这关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啊。”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牵扯到个级别很高的领导,要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钱政委唉声叹气地说道:“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可他把这些材料交给省法制办,让他们那些神仙打架去,别为难我们这些小鬼。”
“问题是他偏偏把材料交给了我,我呢又不能不收。”
“就知道来者不善,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骑虎难下呀!”
钱政委沉吟道:“像以前样走过场,随便调查下肯定不行,谁能保证他没留复印件,谁能保证他不往上面捅?真要被他交到省委田书记或者余省长手里,那我们肯定会比现在更被动。”
林泰权衡了番,欲言又止地问:“交给市局怎么样?”
钱政委摇头道:“矛盾上交,样没好果子吃。”
丁承友的思路很清晰,非常清楚从韩均放下档案袋的那刻起,他就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只是时半会间下不了那个决心。
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越拖只会越被动,他又点上根烟,猛吸了两口,吐出串淡蓝色的烟圈,斩钉截铁地说道:“瞻前顾后不是办法,当断的时候还得断。政委,老林,等会开个党委会,研究下干部调整问题,先把卢鹏涛罗仁海马万山调离看守所,然后以胡玉兰为突破口,以最快速度把问题解决掉。”
“可是”
“伸头刀,缩头也是刀,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是,我们自己揭盖子总比上级来揭好,否则你我就不是领导责任,而是渎职了。”
局长豁出去了,自己这个“千年政委”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年龄摆在这儿,已经没有了百尺竿头更进步的可能,大不了提前几年退居二线。
钱政委咬了咬牙,附和道:“局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睁只眼闭只眼,也由不得我们再睁只眼闭只眼。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手遮天,扒了我的警服?”
局长政委下定决心,林泰这个纪委书记兼督察长只能执行。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真要是追究起来,他要负的责任不会比局长政委小。
韩均往西郊公安分局扔了个炸-弹,把局长政委和纪委书记搞得焦头烂额。他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把他名义上的单位省司法厅同样搞得鸡犬不宁。
机关的消息传得特别快,中午值班的办公室副主任才向领导汇报完,几乎所有办公室都知道了从未正式上过班的政策法规处韩调研员,居然点面子都不给唐副厅长,而且态度非常之强硬,连瞎话都懒得编,就句:“抱歉,我很忙,没时间去律协办什么讲座”。
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唐副厅长气得咬牙切齿,坐在许厅长办公桌前,脸色铁青地说道:“恃才自傲,目无领导,不服从安排,他眼里还有没有上级?厅长,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必须严厉批评,否则我们以后工作怎么干,怎么往下面安排?”
不就是个培训课程嘛,你安排谁去不行,偏偏安排他那个挂在司法厅的人。
许厅长真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干脆从抽屉里掏出份文件,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唐,你先消消气,别跟他般见识。毕竟他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刚回国对很多情况不是很了解,习惯我行我素。”
“从国外回来怎么了,从国外回来不能成为他不服从管理,不尊重上级的理由。本来以为引进了个高层次人才,安排他去搞讲座是打心眼里想对他委以重任,没想到引回来了个刺儿头。公告都发出去了,他居然给我来个釜底抽薪。厅长,不是我老唐没容人之量,而是他这事做得太过分。您看着办吧,要么把他调出法规处,要么开党组会,调整我分管的工作和部门。”
激动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容人之量。
许厅长彻底服了,敲了敲桌上的文件,提醒道:“老唐,你先别激动,看完这份省法制办关于法律顾问团近期工作安排再说。”
工作安排很多,主要是会议,翻到最后面页,唐副厅长顿时懵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田书记余省长和康副省长等省领导,居然纷纷点名要求那个“刺儿头”参与会见外宾,或参加培训班开班仪式,或随团出国举办经济技术交流会。
看着他那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许厅长循循善诱地说道:“老唐,韩均同志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不能把他当般干部对待。你想想,全省有几个‘千人’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别说‘千人’了,‘百人’和长江学者都不多。
按常规他应该安排到高校任教,但他的专业比较特殊,省里呢又亟需他这样的人才。你也知道的,美国药品原料行业协会向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提起反倾销申诉的国内药品原料生产企业有六家,其中三家应诉三家没应诉,三家应诉企业中我省的东江集团请的韩均,另外的两家省外企业请得是老外。
结果呢,东江集团虽然没有赢,但在韩均努力下只被加征了20.8的反倾销税。另外两家分别是37.5和47.6。没应诉的三家更惨,被加征了百分之百多。就这个官司,每年就帮东江集团这个省国资委控股的省属企业挽回亿多损失。”
今年的两会上,余省长因为这事很是出了把风头,中央领导参加江省代表团的座谈时,还特别表扬了下。
许厅长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这是余省长的政绩。余省长器重的人,不能得罪!
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厅长接着道:“老唐,我知道他中午这个鲁莽的做法让你很被动,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呢,你做事也的确欠考虑。请人家去办讲座,至少要先跟人家打个招呼吧。你倒好,事先没有任何沟通,就匆匆忙忙的把公告发出去了。”
“可是可是”
“老唐,别可是了。”
许厅长拍了拍他胳膊,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你儿子想出国,这事说难办挺难办,说好办也好办,关键看有没有找对人。依我看别舍近求远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移民中介,靠不住。回头我帮你跟韩均说说,他办这个可是专家,据说他曾经帮个80多岁的剪纸老太太成功办成了特殊人才,和姚明样拿到了签证。”
“真的?”唐副厅长将信将疑。
“真的,他虽然在美国打的官司不多,但每个都非常具有代表性,不像那个什么代表十三亿中国人民起薔的明海,就知道炒作。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他年轻,其实厉害着呢。”
唐副厅长醍醐灌顶般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地说道:“厅长,我知道省领导为什么那么器重他了,这事我是欠考虑。”
许厅长脸色正,异常严肃地提醒道:“这些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外传。”
“知道知道,我知道轻重,哎呀,你说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总那么沉不住气,修养不够,真丢人啊。”
“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市里不是有几家国外律所的代表处吗,请他们派个律师去讲,就说韩调研员临时有事。”
“行,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还有,警校不是快开学了嘛,今年招的那几个老师正在培训,孟院长建议韩调研员和他们块入警授衔。你在部里熟人那么多,关心下,看能不能步到位,直接授个专业技术三级警监。”
许厅长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也是余省长的意思,人才嘛,引进来只是第步,我们还要想方设法把他留住,毕竟人家在国外年赚那么钱,我们给不了那么高薪资待遇,总得给点荣誉吧。”
省长的指示必须不折不扣落实,更何况所谓的让他“关心”,说白了就是让他送个人情,唐副厅长岂有拒绝之理,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按照警衔授予评定标准,像他这样德才表现较好,在专业技术工作中作出特别突出贡献的高级专业技术职务人员,正好符合最后个条件。”
第十六章 有所发现
?花园街上的川府酒家,面积不大,装修也算不上奢华,但由于他家菜做的正宗,且量大实惠,工薪消费,物美价廉,生意好得出奇。
姜怡老家远在东北,又总是加班,只能吃食堂,有时候食堂饭菜吃腻了,她就会过来点两个菜打打牙祭。
跑了上午,饥肠辘辘,见韩均不愿意在分局吃,丁局似乎也没请他吃饭的意思,姜怡只能把他带到这个她认为很好的饭馆。
盘蒜蓉空心菜,份老干妈回锅肉,个水煮肉片,大碗西红柿鸡蛋汤,两碗香喷喷的大米饭,三菜汤,让他吃得大汗淋漓津津有味。
“不错,味道真不错,跟这儿比起来,唐人街的那些川菜馆做得就是猪食,价格还死贵。”
看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姜怡扑哧笑道:“韩调研员,我还以为你喜欢吃西餐呢。”
韩均用餐巾纸擦了把汗,又夹起块肥而不腻的回锅肉笑道:“其实我很少下馆子的,以前是没钱下不起,之后是太忙没时间,并且国外吃饭没这么讲究,在路边随便买个汉堡和热狗什么的,填饱肚子就行。”
姜怡放下筷子,好奇地问:“刚到那儿时是不是很苦?”
“我是我堂爷爷接去的,他虽然不是什么亿万富翁,但也算中产阶级,所以我很幸运,比那些全靠自己打拼的人幸福多了。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自己把自己给折腾苦了,那时才十几岁,青春期吗,总有那么点叛逆。”
“什么事?”
“难以启齿,不说这些了,”韩均不无尴尬地笑了笑,旋即岔开话题:“对了,你知道附近哪里有花店,我想买束花。”
想到他那个气质不凡的“私人助理”,姜怡吃吃笑道:“送给白律师的?”
韩均摇摇头,轻声道:“送给个已经去世的人,等会不是要去殡仪馆吗,我想顺便给她送束花。”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从接到分局钱政委和中队李指导员安排的任务后,姜怡就利用切机会了解他的过去,听到他要去拜祭个去世的人,姜怡便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了。
话题很沉重,但必须面对。
姜怡沉默了片刻,轻启薄唇道:“韩调研员,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不能总活在过去。有句话是怎么说的,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只有活着的人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开开心心的度过每天,死者的灵魂才能在另个世界得到安宁。”
韩均深吸了口气,抬头道:“姜警官,我没你想的那么那么,总之我没想象中那么好。只是当时因为些琐事走得匆忙,都没顾上给她上注香送束花,现在有时间又有机会,总得让自己求个心安吧。”
“她是不是很漂亮?”
“嗯。”
“您很爱她?”
“爱真无从谈起,事实上在现实中我只见过她面,还是在她奄奄息的时候,甚至都没能说上句话。”
见他回过头,把目光转移到车来车往的大街,姜怡连忙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问您这些伤心事。”
“没关系,要知道我是个律师,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差。”
或许吃饱了,或许这个话题太影响食欲,午餐就这么结束了。
姜怡买的单,有机会请她吃次就是,韩均也没和她客气。事实上他很难理解那些围在吧台边抢着支付账单的客人,居然为这种事争得面红耳赤,难道就是为了体现谁比谁更慷慨,更好客?
买上花,驱车赶到西絁胍枪菡檬窍挛缌?br />
尽管二十四小时提供服务,但殡仪馆的业务依然非常繁忙,停车场里塞满了前来参加葬礼的车辆。几个大小不的告别厅和悼念厅甚至不够用,许多前来送别死者的亲朋好友都坐在车里或树荫下等候。
哀乐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嘈杂声和汽车引擎声不绝于耳,让人很心痛得很,很难过。
死亡的恐惧和阴影,从古至今都是人们生命中的隐痛。为了掩饰直面死亡的懦弱和对死亡的忌讳,许多民族皆发明了许多暧昧的用语,轻巧地避开“死”的辞令。
这种回避显示了人类的无奈,也揭示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沉重。
死所承载的伤痛悲苦绝望恐惧威慑着每个生命,死在悄无声息间以冷僻的幽暗笼罩在人们心头,死成了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然而在国外生活十几年,他参加过不下十次丧礼,其氛围与这里完全大不样。
主持丧礼的神父或牧师将生与死的两极分化溶契于同层面,生是个开始,死亦是个开始;生是从上帝到尘世的过渡,死是从尘世到上帝的归回;生为人世间添加了位新员,死为天国引渡了位侨民
与其说丧礼,不如说是种庆典。
尤其那份洒脱那份超然那份盼望那份慰藉,跟眼前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里看到听到和感受的切,对韩均而言可以说是种不同的体验。
他两年前的女友,确切地说是网友,躺在阴森冰冷的停尸间里。因为她的遇害,他差点被误认为凶手,并且受到了些不公正对待。
姜怡很紧张,生怕他情绪不稳定最终迁怒于分局,捧着鲜花小心翼翼地问道:“韩调研员,您是先看她,还是先看石秀芹母子?”
韩均迟疑了好会儿才凝重地说道:“如果她在天有灵,那肯定不希望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哪个女人不想给她爱的或爱她的人最美丽的面。想到这些,姜怡赫然发现他真的很懂女人,而且也没之前那么令人讨厌了。
来前给殡仪馆打过电话,去大厅给值班人员出示了下证件,个四十多岁的工作人员便带着二人来到综合楼后面的栋三层建筑前。
门口挂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写着“江城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不过这个法医鉴定中心并不是公安局法医们天天上班的地方,只是遇到需要解剖的案子时才会来此,有时还会把解剖地点放在市第人民医院。
里面很冷,工作人员套上件夹克,边推开停尸间的铁门,边喋喋不休地埋怨道:“公安同志,你们不来,我们也要找你们去。你们有你们的办案流程,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章制度,不管什么人都往我们这儿送,送过来之后又不管,放就是几年,既占地方又耗电费,你们说说这算什么事啊”
他那位遇害的网友只是其中之,据姜怡所知光西郊分局就有四具没人管没人问的尸体存放在这里。公安局没这笔经费,民政局又不愿意为此买单,搞得殡仪馆人员逮着公安局的人就要钱,甚至声称要把尸体送回公安局去。
姜怡尴尬至极,悻悻地说道:“同志,我就是小民警,还是刚进单位的小民警,这些事您找我们领导说去,当然,我回去后也帮您向我们领导反映反映。”
“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工作人员冷哼了声,指着身边的个抽屉式冰柜,没好气地问道:“柳菲菲在这儿,要不要拉开?”
地上湿漉漉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韩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接过鲜花放到脚下,抚摸着冰柜门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
“你是他家属?”
“算是吧。”
韩均从电脑包里取出条看守所送的中华烟,交给工作人员道:“非常抱歉,这两年给您添麻烦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父母这几天就会来,不会再让您为难。”
条软中华,出手真够大方的,工作人员连连摇头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的点心意,您千万别拒绝。”
韩均再次抚摸了下冰柜门,毅然回头道:“好啦,干正事,石秀芹母子的遗体在哪儿,麻烦您打开了让我看看。”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条软中华让工作人员的态度发生了百八十度大转弯,殷勤地问道:“是在这儿还是送到解剖间?”
“我不是法医,更无权解剖,就在这儿吧。”
“吱呀”声,第个抽屉式冰柜拉开了,石秀兰的遗体平放在冰柜里,身上覆盖着层塑料薄膜,由于温差的关系,薄膜上很快起了层水雾,只能依稀看出那张已出现大片尸斑的脸。
姜怡不是法医,心中越发恐惧心悸,看了眼便下意识地背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