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青城山。
钟离九睡得很香,即使他漂在月潭之上,潭水冰凉,他依然沉睡不醒,梦里都是笑。
半年前被一脚踹醒后,他想起了自己生在青城山,刚出生不久就被仙人捉走,穿透龙脊,锁住妖筋,按在漆黑幽暗的地底。
不知年月,只知道一代一代的仙人老去,换了五个面孔,他们最后都只有一个名字,方画丈。
五大仙山,蓬莱,瀛洲,岱舆,员峤,方丈。
方丈仙山的方丈,寒夜星若画的画。
方画丈。
如果不是身边也锁着一只陪着自己长大的凤凰,钟离九觉得自己应该早就死了。
那个每次被抽血的时候都恶狠狠的瞪着仙人暴怒大喊的疯子。
那个经常笑话自己是胆小鬼没有一点真龙气概的无礼之人。
那个在昏暗地狱,不像是囚犯,反而是一团越烧越烈的大火。
那个也会偶尔露出一抹茫然,畏惧和悲伤的小鸟。
一龙一凤,被锁在方丈仙山暗无天日的深处,没有名字,没有自由,相扶相持,相依相位,五百年。
他们给对方起了名字。
小白,小羽。
他们决定逃出去。
一个疯狂挣扎,碎裂肉身,化作带着一丝精血的魂魄,回头看着挂在锁链上淋漓鲜血的龙骨。
一个召集万火,涅槃成灰,化作点点火星,汇聚成一只虚幻的小鸟。
被追逐,被围捕,最后,他们分头逃跑。
他们约定,一定要活下去,找到对方。
忽忽二十年。
终于见到了。
真好。
“咚!”
梦中都想着真好的小白,现在的名字叫钟离九,正做着美梦,被一块大石头正中腹部,一路沉向月潭深处。
“杨羽卿!你又欺负我师兄!”
“小火儿,他是你师兄,又不是我师兄。”
“那也你也不能欺负他!”
“你又打不过我,回去练好了《火凤决》再来动刀动枪吧。”
月潭边的大石头上,青城当代掌门荀无尘的宝贝女儿,被青城山内门师兄都捧在手心里的小师妹,荀火儿,手中青白长剑闪着寒光刺在半空。
荀火儿很漂亮,白衣若蝶,娇俏青春,可惜,秀气鼻子皱起,红唇紧咬,灵动的双眼好似小鹿,满是怒火,瞪着面前伸手夹住自己长剑的人。
本来荀火儿喜欢穿火红的衣服,和她的名字一样,就像一团火儿。
可自从面前的这个可恶的女人来到青城山,荀火儿恨透了红的颜色,现在只要是和红相关的,都厌恶无比。
比如喜欢吃的红柿子,娘亲给自己绣的火红凤衣,大师兄送给自己那火红的扎头绳,自己最喜欢的火凤剑,甚至和掌门爹爹发了好几次火,大闹着要把名字里的火改掉。
都是因为面前的野丫头!杨羽卿!
这可恶的女人没有一身红衣,只是最寻常的青灰布衣,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扎起来,像乱糟糟的马尾巴。
可恶的鼻子,可恶的嘴巴,可恶的张扬眼睛,更可恶的是即使只有嘴唇一抹红色,但在荀火儿眼中,她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团可恶烈火,烧的天都红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可恶的就是她的腰间,挂着师兄的刀。
青城内门,兵,气,象,道。
兵楼最顶,是一对刀剑,刀名惊凤,剑名游龙。
大师兄功成之日,取下这对刀剑,左刀右剑,从未离身。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对!
一对!
师妹嫁给师兄,变成一对,这不是应该的吗?
自己从小就是这样想的,我们才是一对!凭什么你这个外来的野丫头会拿着那一对刀剑中的刀,听说是她从师兄手中抢走的。
难道你还想抢人?
荀火儿气息如火,炽热汹涌,好似爱情,涌上长剑,可惜不是对面可恶女人的对手,她两指轻夹剑尖,任凭自己怎么加力,就再也撼动不了。
两人正在潭边对峙,钟离九漂了上来。
不知道是被砸晕了还是依然酣睡未醒,钟离九躺在水面上,随着波纹,缓缓飘荡向潭边,没有任何意外,一头撞在了这块大石头上。
恨恨的拽回长剑,荀火儿跑过去,泪眼汪汪的把自己的师兄从水里捞起来,罪魁祸首只是站在石上,嘴角扬起,凤眼中也是笑意灿烂,盯着手脚忙碌的荀火儿还有那装睡的钟离九。
“师兄你受伤了吗?”
“师兄你伤哪了?”
“师兄你伤的的重吗?”
“师兄我给你疗伤。”
眼看荀火儿把钟离九摆成坐佛,盘坐在他身后,双掌搭在坐佛后背,就要渡内息过去帮师兄疗伤。
杨羽卿拉下嘴角,就要一脚再踹过去,山边小道传来了声音,一股阴寒血腥的气息也飘散过来,装睡的人醒了。
一龙一凤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怒火还有仇恨,两人身上散出的气息让荀火儿也闭上了嘴,莫名奇妙的盯着自己的师兄。
刚刚师兄身上好像传来了冰冷的杀意,荀火儿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温润平和的师兄,会有这样吓人的一面。
钟离九站起身来,走到杨羽卿身侧,望着山下的小道,一龙一凤,手掌搭在刀剑柄上,将荀火儿护在身后,
荀火儿心中第一次不甘又轻轻的告诉自己,
“他们好像一对啊。”
山里小道上,传来了阴气,阴阳的阴,君临佛陀境界才能修习出来一丝的阴气,但那里是一团,阴寒血腥的一团。
方画丈找来了吗?
没有方画丈,是三个步履蹒跚的人,两个大人都是三十多岁,男的依稀俊朗,女的颇有娇柔,不过都满面风霜,两人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护在中间,一步步的向潭边走来。
那团阴气,就是从他们两个中间的男孩身上传出。
应该是传承了父母的容貌,男孩面容雪白,俊俏的像个女孩,很瘦弱,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阴寒如蛇,但满是怯懦畏惧。
看到了湖边三人,两个大人瞬间停下脚步,手掌都是一扯,把男孩护在身后,而那个男孩也极为胆小,低头紧紧藏在父母身后,浑身抖成了筛子。
一双凤眼紧紧盯着那缩在两人身后的男孩,身上怒火汹涌,炽热气息充斥这一方天地,隐隐凤鸣,但野丫头没有出手,狠狠吸了口气,平息下气血,对身边人说到,
“小白,不是方画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