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二篇点评,让至少一半的洪州士子心服口服。
这点评肯定是在豫章城里点评出来的,因为第十一天一早,滕王阁工地外的连廊里,必定公布前一个十天的前三名,现场派银子时,这篇引用和用典的点评,就张贴出来了。
豫章城肯定没有这些藏书,现翻书肯定无书可翻,这点评,全凭博闻强记!
至于那些他们只听说过,或者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善本孤本书,一两银子就能买一本,这是多么大的善行!
不知道多少个一两银子汇集到了建乐城。符家、尉家、潘家、伍家等等各藏书大家的当家主母,以及国子监等处,忙着看着挑书,登记拿出,朝报晚报印坊排版印制,忙得通宵达旦。
洪州士子们忙着滕王阁的文章评选,看那些用典的点评,绞尽脑汁儿想最偏僻的那个典,还要忙着掂量着买哪本书,全买当然最好,可银子难得啊!
小吏们忙着骆帅司一条接一条的新政,以及时不时看一眼士子们的热闹和笑话儿,商户们不说了,生意太多,整个洪州,忙的热闹的顾不上也没功夫留心别的。
豫章城外的大军,静悄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
李桑柔一行三四十人,过了石门后,扮作叶家药行的伙计,跟着叶安平,南下赶往龙标城。
过了石门,叶家药行这四个字的光闪程度,让孟彦清一天不知道赞叹多少回。
正正宗宗的金字招牌。
石门往南,山路崎岖,有些路段还可以骑矮马或驴,有些,就只能步行了,不管是骑马还是步行,叶安平都安排的极其妥当,该用马用驴时,都是当地的小头人,或是小土司连马带人安排好,步行时,也都由当地极好的向导领着。
叶安平和李桑柔都是一样的心急,一路上天亮前启程,天黑后歇下,有时候,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干脆就连夜赶路。
夜里赶路的时候多了,他们甚至遇到过两回赶尸的队伍。
前面是一身黑衣,沉默的赶尸人,后面一排死气沉沉的尸首,宛如活人一般,垂着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头一回是天刚刚落黑,李桑柔站在路边,仔细看着赶尸人和那些尸首。
第二回碰到赶尸队伍,是他们错过住宿,半夜里,他们脚程快,渐渐听到了前面一声接一声的阴铃声,赶上赶尸队伍,孟彦清和李桑柔在前,正准备绕过这支队伍时,长长一队尸首突然停住,阴铃声也戛然而止。
李桑柔正要停步问一问叶安平,长长的队伍前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您先走。”
李桑柔一行人加快脚步,越过赶尸人时,李桑柔微微欠身,“多谢,打扰了。”
李桑柔等人走出一段,后面阴铃声才又响起来。
黑马和蚂蚱大头几个,憋了一肚皮的疑惑,却一声不敢吭,只跟在李桑柔后面,紧紧闭着嘴,闷头赶路。
过了石门,看到稀奇不懂的,不要笑不要说话,视若不见,这是叶安平再三交待的。
天色大亮后,一行人赶到一处小村寨,在村寨外的小客栈吃饭时,黑马再也憋不住,凑到叶安平旁边,“这大太阳都出来了,能说话了吧?”
“嗯?”叶安平正喝了杯土酒,莫名其妙的看着黑马。
“那赶尸,那死人怎么跟活人一样?我还是没看清!”大头一屁股坐到叶安平另一边。
“那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蚂蚱从大头旁边伸头问道。
“他让咱们先走,这是什么讲究?”孟彦清隔着桌子问道。
“我从前极少碰到赶尸的,我问问。”叶安平招手叫过客栈掌柜,用当地土话问了几句,听掌柜解释了,谢了掌柜,看向孟彦清,“说是要是碰到煞气极重的,喜神害怕,就赶不动,就得让煞气先过去。孟头儿行伍出身,大约是你煞气太重了。”
孟彦清眉毛高抬,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指指了指李桑柔。
论煞气重,谁都比不上大当家。
叶安平意外的看着李桑柔。
“老大杀人无数。”大常闷声说了句。
叶安平瞪着李桑柔,“你,你哪杀过人……”
“是她,她没杀过人,我,杀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李桑柔淡然道。
叶安平呆了呆,片刻,叹了口气。
……………………
长沙城里,武将军调兵遣将,安排部署,一切就绪,却没能等来北齐大军,又过了几天,风格大变之后的滕王阁文章点评,第三回送到武将军手里。
武将军看着那篇长长的点评,和后面长长的书单,出了一会儿神,放下晚报,往后衙过去。
苏姨娘递了碗竹蔗马蹄汤给武将军,仔细看着他凝重阴沉的脸色,关切道:“怎么了?”
“北齐大军还没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武将军垂眼抿着汤水。
“没来,不好?”苏姨娘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嗯,反常为妖。洪州、潭州,只余长沙一座孤城了,长沙城就是收官子之战,北齐从拿下豫章城那天,应该就开始准备收长沙这颗官子了,这会儿再拖延,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必定有原因,是什么呢?”武将军一边说一边叹气。
“让人去查查?”苏姨娘建议了句,见武将军没说话,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极没见识,又想了想,皱眉道:“你上回说,李大当家在豫章城,现在还在豫章城吗?”
“一个女人,箭术是极好,可也就是一个草莽英雄而已,两军之战,不在一人一力,她在哪儿,这不要紧。”武将军缓声道。
“嗯,朝廷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你上回的折子,皇上准了没有?”苏姨娘侧身坐到武将军旁边,柔声问道。
“朝廷……”武将军一句朝廷,后面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皇上极擅隐忍,当初他为皇子时,靠着隐忍,靠着深藏不露,靠着藏好一个一个的心腹,一个一个的后手,在先皇病重时,一起撒手放出,一举定了乾坤。
“现在,他还是这样,隐忍,守着藏着这一路的精锐,那一路的大军,抓着兵力粮草,等一个撒手放出,一举定了乾坤的机会。”
“哪还有机会!”苏姨娘唉了一声。
“嗯,争位和争天下,大相径庭。
“从前我常建议他,要出手,他没理会过我,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夺得大位。
“现在,我一趟一趟的上折子,不能再等,不能再守,要进攻,要进攻!要收回洪州,收回潭州,蜀地不能有失!唉!”武将军一拳头一拳头的砸在榻几上。
“他大约觉得,你从前错了,现在还是错的。”苏姨娘跟着叹气。
“争大位我是不如他,可现在是打仗,打仗!这是兵家之争!唉!”武将军仰天长叹。
他有心无力,如困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