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大叫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刀来,拼了全身力气朝窗户刺了进去。
云家的窗户都是纸糊的,木架搭建,承受不住一个人的力气,“扑通”一声,整扇窗户连带架子和墙头,随着老太太的重量就朝里面倒了进去。
正对着窗户的地儿,就是二娘躺着的位置,二娘身子沉,连床都下不了,自然没有办法躲开。
村长正要上前阻拦,却突然打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挡在了那老太太的刀口前面。
窗子塌了,二娘被云岫和大妮手忙脚乱的扯倒了床边,才幸而没被倒塌的窗户砸到。
老太太整个身子扑倒在坍塌的窗户上,手中的刀,没有一丝偏颇的刺进了拦上来的那人身上。
“三郎!”老头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惊叫道。
听到老头的声音,老太太也回了神,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刀,正戳进了自己亲儿子的肚子里,血从衣服上淌下,滴落在地,嗒嗒作响,在家下的泥土里盛开出一片鲜艳的红花。
“三郎!儿子!娘的心肝肉啊!”李家老夫妻俩顾不得别的,连哭带喊的,跟家里的下人丫鬟一起把李大夫给拖走,找大夫去了。
原来那李大夫自从几天前从同行嘴里听说二娘生了个死胎,整个人就此失了魂。
那打胎用的朱砂是他给拿得,二娘说家里小孩子冲撞了花神,要朱砂辟邪,安神用。
求了好多年的心上人终于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了,李大夫脑袋晕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开心的要飞升了,不做他疑,实打实的给称了大半斤朱砂,亲自送上门去。
没成想这朱砂竟然是二娘要来以作打胎用的。
朱砂虽然有安神的功效,但是少量多次服用却能将孕妇腹中胎儿打掉,更何况这是孕妇自己主动吃下的。
也怪他自己,二妮跑来找他那天,他媳妇也正好要生。他被做县丞的老丈人抓住了在产房外面一步不能离去,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当天晚上他就听说,云木匠的遗孀生了个死胎。
他想到苏庄村看看,看看二娘,也看看自己那没有缘分的孩子。但他媳妇生完孩子当天晚上发现了他的异样,后来又从书房找出了他给二娘画的挂像,受了刺激,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的。
女儿得了癔病,他那县丞老丈人跟县太爷告假,专门来李家守着照顾女儿,顺带却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李大夫逃不出去,只能喝酒度日,有时候看着家里的儿子直愣愣发呆。二娘的孩子如果能活下来,他俩就是同天生的双胞胎了。可惜,孩子死了,死在了他亲手送去的朱砂下。
他媳妇看他这样,知道其中缘故,产后癔,病情绪大变,就疯的更厉害了,天天在家喊打喊杀的要弄死那个贱人,老丈人不知道其中缘故,只是以为女儿癔病的厉害,李家人早就被老太爷交代过,嘴巴闭的严丝合缝的,自然没有敢把事情告诉亲家的。
三天前李大夫趁他老丈人上茅房的功夫,刨开了家里后院的狗洞,偷跑出来,连夜偷跑到云家。奈何云岫住在家里,云岫耳朵灵,他才跟二娘说了两句话,云岫就听到了。
二娘让他躲到木匠死了的那个小屋里去,李大夫知道云岫性子泼辣,又跟有本事的地主顾爷相识,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大的飞起。
要是被她发现,喊来村里人,那自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即便是天气闷热,大白天小屋里蒸的人要发化了,李大夫躲在里头大气都不敢出,半夜才敢出来,偷偷到厨房找些东西果腹。
昨天他在小屋里听到云岫说今天就出去做工了,原本还高兴地很,终于有机会和二娘见一面了,只要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是跟二娘说两句话也好,他就想当面知道一个答案,有他一半骨血的孩子即便是亲生的,也容不下么?
没成想他爹娘领着他那个疯了的媳妇找到了这里,他在小木屋里面就看到了他娘背在身后的刀,家里带来的下人都在院子外面,他猫着身子偷偷往他娘身后去,想要夺过刀。
没成想他娘要跟二娘鱼死网破,他来不及想,就用自己的身子顶了刀口。
村长看了满脸泪痕,目光呆滞的二娘。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木匠家的事情乱的很,木匠又死了,留着寡妇孩子的,出了这等不能描述和谐不可写之事,村里也不方便出来说什么。
叹了口气,跺了跺脚,也走了。
“二娘,别哭了。”
云岫打手巾板给二娘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云大妮摸着二娘的手,安慰她:“二娘,没事的。以后没事了……”
想想昨天晚上她还曾经想过要放弃二娘,保下肚子里那个孩子,云大妮就觉得自己可笑。
那个孩子是他们苏庄村,阳光普照下的——脏与恶。
得亏昨晚活下来的是二娘,否则这会儿她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面对一个跟自己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孩子,她不是圣人,做不出天下同袍的大善。
二娘目光呆滞,盯着眼前为她擦手的帕子,一下一下的轻柔认真,泪花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盈盈滚下,自脸颊划过,一滴一滴的温热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