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外的局势已然非常紧迫,灰潮正在以一种近乎于疯癫的效率破坏四周的鹿砦与拒马。内堡那边泼洒下来的箭雨越来越稀疏,到后来就只能射出一些削尖的树枝,在半空中就被强烈的凛风卷走,只有寥寥几根侥幸落进灰潮阵中,却不再具有杀伤力。守在外面的黑矛骑士们都知道防线被突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吉格跟达哈尔大尉是场上唯二的还能握住黑铁矛的人,而他们正在竭尽全力地拖延灰潮破坏工事的进度。到底是正规骑士团的骑士长,两人刺击的角度既刁钻又狠辣,一击得手即回,丝毫不给对方抓住矛杆的机会。但很快几名荣誉护卫自灰潮中站出,徒手精准地将矛头拗断,仅存的最后两根黑铁矛就此报废。吉格跟达哈尔对视一眼,无奈地退了回去。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尽管离工事被彻底破坏还有一段时间,可一旦真的门户大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磨损严重的武器背靠礼堂大门死战。
埃修走出大门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他刻意地压抑着自己的脚步的声音,缓缓走到一名黑矛骑士身后,轻快地摘下那人的头盔,而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掌切在后颈上将其打晕。那名黑矛骑士沉重的身子倒下,埃修一把捞住,转头扛回礼堂。露西安娜还未来得及关上门,埃修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张着嘴,愣愣地看着,然而布罗谢特已经手脚麻利地从埃修手中接过那名不省人事的黑矛骑士。他做了个手势,几名医仆立刻走上来将人拖走。埃修转过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门掩上一点,别让里面的人看到。”布罗谢特悄声对露西安娜说,而后攀在门边,紧张地注视着埃修。
没有人注意到埃修,黑矛骑士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在破坏掩体的灰潮上。但埃修依然谨慎,他穿行在众人视线的死角中,脚步声压到最低,从背后将黑矛骑士打晕又拖回礼堂。从摘下头盔到手刀击晕一气呵成,对方往往是才意识到头顶一轻时就已经失去知觉。但是埃修终究没能一口气打晕所有人,有一名扈从格外的机警,在头盔被摘下的时候便快速转身,埃修的手刀“哐咚”切到了他的肩甲。不远处的雷恩听到了异常的动静,转过头便看到埃修补上一拳将那名扈从打倒。他吃了一惊,朝埃修举起武器:“你在做什么?”
“糟了!”布罗谢特低声说,他举起一只手,“医仆就位!”
埃修看了雷恩一眼,转身扑向其他的黑矛骑士,他没再去击晕任何人,而是干脆地用暴力的一拳将他们打倒在地。中了埃修一拳的黑矛骑士无一例外都短暂地丧失了行动能力。布罗谢特一招手,医仆迅速地冲出去将黑矛骑士拖回礼堂。雷恩试图去阻止埃修,然而他完全跟不上埃修的动作。而埃修直到将附近的黑矛骑士尽数击倒以后才奔向雷恩。雷恩这时才切身地领会到埃修的身手究竟有多可怕,他甚至看不清埃修的步伐,只觉得周围有若干鬼魅般的人影在模糊地闪动。他凭着直觉一剑斩出去,但是剑刃在半空中就被一柄战斧削断了,而后雷恩的胸膛便中了一拳,巨大的冲力将他顶翻在地。隔着厚重的铠甲雷恩仍旧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医仆冲过来抓着他的四肢朝礼堂里拖。雷恩仍旧保持清醒的意识,却完全没有挣扎的力气——尽管他很努力地在尝试扭动。吉格跟达哈尔大尉大惊,这时埃修也已经带着海潮般澎湃的呼吸声来到了他们身前!他先是踹倒了吉格,而后用斧柄撞在达哈尔膝弯,按照布罗谢特的指点卸下了对方身上的铠甲。但这时吉格已经站了起来朝他反击!同时面对两位骑士长,埃修并不轻松,好在布罗谢特已经带着医仆冲出了礼堂,与他协力将两人制服。
“院长,你在干什么?”达哈尔被医仆按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
“不这样你们会乖乖呆在礼堂么?抱歉了。”布罗谢特沉痛地闭上眼睛,咬着牙伸出手将吉格跟达哈尔四肢的关节挨个卸掉。两人闷哼一声,脱臼的剧痛让他们短暂地失声了。“交给你了。”布罗谢特朝埃修点点头,转身返回礼堂,医仆拖着两名骑士长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他对露西安娜说。
“……你们两个,是疯了吧?”露西安娜呆呆地看着布罗谢特,刚才发生的一切迅雷一般猛烈而突然,转瞬间礼堂前的有生力量便被击溃,而始作俑者居然是黑矛骑士团的大团长。她甚至忘了用上敬称。“我们所有人的存亡,你居然交付到他一个人手上?而他居然还天真地相信自己能挡住这么多人?”露西安娜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他以为他是谁?”
“那你以为他是谁,杜克斯小姐?”布罗谢特冷冷地反问。
露西安娜噎住了,她看向门外。礼堂外的工事只剩下最后一层用木头跟碎砖搭建起来的简陋屏障,而埃修已经将达哈尔大尉的铠甲套在身上。布罗谢特的判断很准确,头盔跟胫甲确实显得有些宽松,不仅走动时显得笨拙,头盔也在脑门上一晃一晃。埃修握住战斧走到礼堂门前。露西安娜隔着门缝与他对视。“你可别死了啊,预言之子。”她轻声说。
埃修朝她点点头,转过身。露西安娜用力将大门合拢,在外界的光线彻底消失前,她看见无穷无尽的灰潮朝埃修涌来。随后只剩下咆哮声与利器斩断肉体与骨骼的声音。地狱离她仿佛只有一门之隔。露西安娜呆呆地听着,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布罗谢特轻轻地拍了拍露西安娜的肩膀,沉重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将达哈尔搬到礼堂中间,让他跟伤员躺在一起。“院长,为什么?”骑士长看着布罗谢特,痛苦地说。
“我知道每一名黑矛骑士都曾经在这里宣誓过要为保护学者与他们的知识而战,但这并不是去让你们去平白送死的理由。”布罗谢特低声说,“巴兰杜克手里的武器是永不磨损的狼斧,只有他能够持久地战斗下去,你们留在外面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巴兰杜克带过来的那些战士要冲出去的话,您怎么办呢?医仆绝对服从您的命令,他们却不会。而且医仆也拦不住那么多人。”
“十几名医仆确实拦不住百来名想送死的战士,但是‘梦雪草’可以。”布罗谢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应该是除了草药学者之外最明白它在助眠方面的强大功效的人了,当初鲍里斯叛逃时,你可没少让达姆士用梦雪草帮你调配药剂。”
达哈尔悚然一惊,吃力地转过头,视线扫过礼堂,这才发现除了刚才那些被埃修击倒送进礼堂的黑矛骑士,其他人都已经睡死过去,甚至有人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而医仆正在挨个矫正他们的睡姿。
“睡一觉吧,达哈尔。”一名医仆端着一碗浅灰色的药剂站到布罗谢特身旁,老人抬起达哈尔的身子。骑士长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你在试图违抗我的命令吗,大尉?”布罗谢特淡淡地说,“而且也不是只有梦雪草才能让你闭上眼睛,但我可不保证能有巴兰杜克那样干脆而利落的手法。”
达哈尔大尉最终还是喝下了梦雪草调制而成的药剂,他赌气般地大口吞咽,喝完之后便躺倒在地,艰难地背过身。布罗谢特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体放松下来才起身,朝一直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特蕾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