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露西安娜仍旧在为埃修灌药。她最开始还是一丝不苟,然而这却是一项重复度极高,也极其枯燥的工作,枯燥到露西安娜在倒完一碗后便不愿意继续了,索性解开埃修手腕上的铁环:“你都不挣扎了,锁着你也没意义了,自己喝吧。”
埃修没说什么,直起身子接过药钵,自己从坩埚里满满舀了一碗。“你直接喝可能会烫嘴。”露西安娜提醒道,但她说得慢了些,埃修的嘴唇已经接触到了原剂,高温像是刀锋一般狠狠地剜了他一下。埃修只好又躺回支架,端着药钵的手高高举起,细而均匀的一挂红线垂下。露西安娜眼里闪现出一丝轻微的诧异,她又提醒得慢了,埃修自己便意识到先前布罗谢特灌药的手法是最优解——而且他同样完美地复刻了出来。滚烫的原剂在被寒气中和后,落入口腔时的温度便不再显得那么尖锐,只是那辛辣而生涩的口感却越发强烈。在埃修服药的时候,露西安娜便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身体。埃修的上半身环绕着苍白的、不连贯的体纹——那是他多次受创又愈合的结果——因为过度失血,体纹旁的皮肤显得既松弛又干瘪。只是现在丰盈而饱满的血色正从那苍白的深处缓缓地浮现出来,而随着坩埚里的原剂越来越少,那些体纹也逐渐从埃修的身体上褪去。露西安娜可不认为这是药的功劳。麻叟草固然药性猛烈,但就算是用其搭配上各种能加强人体造血机能的药草熬煮而成的原剂也不可能展现出如此神效——至少不应该见效得如此之快,原剂仿佛是刚入肚便立刻开始发挥药力。
那问题只可能出在用药者本人身上……露西安娜的眼神在埃修身上游移起来,这个年轻人的体格算不上魁伟,但是肌肉的线条匀称且健美,如同山脉绵延起伏,舒张之间魄力十足,一看便是常年锻炼的结果。可这具身躯并不会比潘德上任何一位武者更强壮,露西安娜曾经在共浴时见过守墓人莱迪的裸/体,她的童年教官体魄之强健比起埃修甚至犹有过之,那对常年驭使黑枪的手臂上满是虬结的肌肉,蕴含着足以一枪刺翻奔马的爆炸性力量,只是守墓人的身体虽然强健,但并不完美:她的身上有很多暗沉而狰狞的疤痕,那是多场血战留下来的印记;埃修却不同,随着坩埚见底,那些苍白的体纹已经尽数消失,甚至他的右胸都看不出一丝曾经被长剑贯穿的痕迹,雕刻大师都会惊叹于这具肉体与大理石完美的相性。
“海纳法是什么?”露西安娜突然问,那是布罗谢特提到的名词,对于她而言极为陌生。先前埃修那凶猛的吐息仍历历在目,无愧于那气势雄浑的名字,露西安娜当时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正随着他狂野而澎湃的呼吸变得稀薄起来,只在数秒间他便几乎抽干了帐篷内的空气,若非这顶营帐支架坚韧,同时具有良好的通风性能,不然非得塌陷下来不可。
埃修沉默地将药钵放到地上,伸出手试图去解脚上的铁环,露西安娜的问题他只是置若罔闻,甚至都没转过头去看对方一眼。
“海纳法是什么?”露西安娜按住埃修的手,固执地问。
“海纳法是一门已经失传的古老发力技巧,”做出回答的是走进帐篷的布罗谢特,“只在旧潘德帝国的护国武者间口口相传,据说能够掌握‘海纳法’的战士能够在一呼一吸之间获得比肩神明的力量。在旧帝国因‘红死病’覆灭以后,最后一任潘德拉贡不知所踪,这门技巧随之失传。”老人看出了露西安娜的疑惑,示意她继续听下去。“我知道你真正想明白的并不是这个所谓的‘海纳法’,而是他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那是来自于另外一个远比‘海纳法’更古老的东西,它的踪迹只存在于混沌时代的典籍中,是传说中的传说,我年轻时一度以为这东西跟龙泪宝石一样,是吟游诗人杜撰出来的东西。”
“是什么?”露西安娜忍不住问。
“青春之泉,”布罗谢特说,“那是一种酒酿的名字,乃是神明钟爱的饮品,他们会将其赐予麾下最勇猛的武士,让他终生都能享受战斗。饮下‘青春之泉’的人,肉体近乎不朽,灵魂接近永恒。而人间对它最笼统的称呼,是‘不老药’。”老人深吸一口气,又遗憾地叹出来,“我想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这段记载的真伪了。”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桩交易,”布罗谢特缓缓地说,“以物易物,一颗龙泪宝石交换一盏青春之泉。交易完成后,龙泪宝石被放入锦匣,而青春之泉则被用来为一位半神延续生命。它的功效与”他顿了一下,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埃修的名字,“——与这位姓巴兰杜克的年轻人展现出来的自愈能力别无二致。那时起,我并不算如何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彻底崩塌,开始致力于钻研神学。至于这位半神的名字,你肯定不陌生,”他看向埃修,“‘喧闹者’阿拉里克·冯·布洛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