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楼上的风光如何,是不是与之前三层楼大不相同?”
“嗯,像是有人拨开了眼前遮的一片云雾,视野都清朗了。”
“登得高望得远,前四层楼的武夫都还是在烂泥沼里打滚,中四层楼也不过才在一州之地挣出头来,若真想要在这天下得逍遥得自在,十二层楼最后四层才是应该是你的所向。”
“最后四层楼...听起来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多少人穷极一生都没能于体内生出这口气机来,相较于他们你已经足够幸运,珍惜你的福分,若是连最后四层楼想都不敢想,那此生你也未必还能涉足那门槛。”
“那上头的风光....不足为外人道也。”
伍和镖局大院祠堂内竟搬进了一张塌,能让镖局不顾对历代先辈亵渎的也唯有那位张姓的残疾老人,镖局内真正的定海神针,连总镖头都要比这位小半个辈分,这样的人物值得在人生最后的时候有这样的待遇。
用软垫垫高上身才精神了些的老人说了一气与魏长磐说了这般多的言语已然很有些疲惫,闭上眼小憩时喉咙里的老痰咯咯地响,后者忙拿来一只痰盂来接,祠堂内也不过寥寥的几人,倪姓的老大夫,身为张家后辈的张八顺,宋彦超与在塌边的魏长磐。
身为张家族长独守祠堂数十载的的老人已到了最后弥留的时候,但他仍不愿离开祠堂寻间舒适屋子住着,说是后半辈子都闻着这儿的香烛烟火味过活的,没了这股子烟火气连睡觉都不踏实,更何况在这儿都住得习惯了,临死了就在这儿待,挺好。
伍和镖局和张家这么多先辈的魂就在近旁陪着,他熬到了这样的年岁,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人活一世,该见过他都见了,该做过的他也都做了,没什么遗憾的事,是时候可以死一死了。
“在这年岁你见识和武道境界都算上乘,可跟要和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掰手腕还欠些火候,更不消说井底那些千年王八万年乌龟。”老人在痰盂中吐出一口粘稠的黄痰,而后躺倒回丝绵的软垫上,“你要做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耐心些,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年岁去学东西打磨自个儿,等到万事俱备以后再去做,把握要比现在鲁鲁莽莽大得多。”
“嗯。”魏长磐低头默然应了一声,“您累了就少说些话,用不着再为我劳心劳力。”
他陪侍在塌边已有五六天光景,那些过去日子里指点他武艺的脾气暴躁老人此时脾气已然温和得像是换了个人,这样的变换并不让他欣喜,因为和脾气一起改换了的还有老人的精神气。
“人老了总是唠唠叨叨的不成样子。”老人喘息着微微摇头,“总喜欢和你们这些后辈一句一句地重复那些说过的话,有时候才说了一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忘了,担心你们再走岔了路,就想再说一遍。”
“你很好,不用我再说什么了,走你的路去吧,走出并圆城,走出晋州,走到大尧另外的州郡去看看那里的风光,做些老来想起便津津有味的侠义事,最后再去做你该做的,那时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多少的遗憾。”
“趁年轻,多走走,但记得早些回去....”
便是张八顺这等粗糙汉子也听得红了眼圈,其余几位更是背过身去不忍再听再看。魏长磐用力握着老人那条伸出锦被那只像是一截漆黑的焦木手,纠结在上面的枯藤长成筋脉的模样。那曾是只用枣木棍将魏长磐打得抱头鼠窜无可抵御的手,现在却孱弱得没有气力。
而后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老人便昏沉起来,嘴里嗫喏含混不知在说些什么言语。
倪姓大夫摆弄着药箱面露难色,而后拉宋彦超到祠堂内的僻静处,压低了嗓门说道:
“寻常药石手段已然起不了什么效用,说句难听的话,早几十年前断去两肢损失的气血精力足以致命,张老能撑到这岁数全靠武夫体魄和体内那口精纯气机吊着。”
“体魄总有崩溃的时候,气机也终将会枯竭....”倪姓老大夫深吸口气,说出心中所想,“我这儿有个方子,主料便是麻黄,但凡将死之人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吊起半日的性命,不过此后便再无医救....”
“不必救了,一日两日的性命,于我,于他,都已经无关紧要。”
宋彦超喟然长叹:“尽你所能,让他走的安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