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
刘文善和刘瑾都姓刘。
其次。
他们是干父子的关系。
若说此前,这还只是一个名义。
可汪洋之上,父子二人同舟共济,经历无数血腥患难,想来不久之后,俩人也将同富贵,这是何等的缘分。
刘文善拍了拍刘瑾的肩。
而刘瑾则抬头,看着刘文善。
彼此的目光之中,都有着信任和依赖。
此时,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
刘瑾是宦官,那又如何。
他还是自己的儿子。
刘文善嘴角一勾,朝着刘瑾一笑,淡淡道:“等回了京师之后,你……至乡中一趟,去祭祭祖吧,到时,刘氏的族谱之中,会添列你的名字。”
刘瑾赶紧吃了一颗蚕豆,压了压惊。
一般的宦官,对于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没有太多感情的。
毕竟,你都把我送去做太监了,这亲情的纽带,也就彻底的断裂了。
刘瑾点点头:“噢,好。”
刘文善又拍了拍刘瑾的肩膀,敛去嘴角笑意,认真的道:“吾儿,也就是你弟弟,他已十二岁了,年纪不小,再过两年,他也要娶妻生子了。”
刘文善微笑的看着刘瑾,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也透着诚恳的笑意:“他若是生下的儿子,为父打算将他过继给你,将来……你临到老了,身边至少有个子嗣,给你养老送终,将来,也不至无人祭奠。”
刘瑾沉默了片刻。
蚕豆不嚼了。
归宗……
进宗祠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将来人死之后,有子孙们祭祀。
这叫延续香火。
似刘瑾这样的宦官,其实也不可以不收个干儿子。
可事实上,太监收的干儿子,往往都是一群泼皮,人家心里是瞧不起你的,不过是想在生前,从你身上得点好处,等到你一死,他卷了你的财富,便翻脸不认账了。
何况,这些人多是下三滥,没一个是正经人。
可刘文善不一样。
刘文善是正经人,他的恩师是方继藩,前途远大,将来的刘家,势必是大族,何况本身就有诗书传家的底蕴,哪怕是此前不富有,可出了一个刘文善,那宗祠牌坊上,可是进士及第的牌坊在呢。
刘瑾和刘文善的儿子,现在是兄弟的名分,将来,甚至可能刘文善将自己的亲孙过继给刘瑾,这是极为稳固的关系,因为后世的子孙们,并不介意,将刘瑾一并祭祀了。
这等士大夫的家庭,居然接纳了自己。
延续香火……
刘瑾一下子,将口里嚼烂的蚕豆吐了出来。
眼眶里泪水呼啦啦的落下。
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他恭恭敬敬的朝刘文善喊道:“爹,爹……你是我的亲爹啊,我要有儿子了,哈哈……要有儿子了……”
他咧嘴……这儿子可是正宗的,不是那些想要巴结讨好的人,将来……会受到极好的教育,会有家族的熏陶,最重要的是,他的大父,他的亲爹,都和自己有真正的‘亲缘’关系……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
刘瑾本下意识的,想要从袖里掏出蚕豆来。
这是习惯。
可很快,他手又缩了回去。
这臭毛病,要改。
要攒钱!
给未来的儿子置产,要给他盖很多很多的府邸,给他纳数不清的妻妾,生数不清的娃娃,哈哈……
刘瑾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很疼,不是做梦,顿时,心里开始立下无数的志愿,要改变身上所有的臭毛病,尤其是贪嘴。
在脑海里畅想了一遍未来,他便恭恭敬敬的给刘文善磕了个头。
刘文善微笑,做出这个决定……是很不易的。
可又如何呢。
人生不易,高兴就好。
…………
舰船至天津港。
天津港里,人们早已习惯了无数的船队入港了。
若在几年前,这可能是稀罕的事,可现在……几乎每个月,都有六七拨的船队抵达。
港口已经渐渐的建立起了制度。
所以自有专门的引水员前去接引,而后,税吏和专门的市舶司人员抵达。
市舶司的人员,对舰船开始进行登记。
而税吏,却已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早已侯着。
这市舶司的提举乃是宫里的人充任,是个宦官。
在这港口的一亩三分地上,他可是神气的很,早有人给他端来了椅子,他掸掸身上的灰尘,坐下,轻描淡写的接过了茶水,见那船已靠了栈桥,身后一个随扈,给他撑着伞,他呷了口茶,举起了望远镜瞄了一眼,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下船。
提举嘴角微微勾起了微笑。
瞧这些人个个叫花子的模样,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出海有一年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