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连说三个好字。
朱载墨很能体会皇爷爷的心情,道:“我听恩师说,若是士绅,想要满足他们的胃口很难,你让他拥有良田千亩,他会想要更多;可庶民百姓,想要满足他们,却是轻而易举,给他们一口饭,几升粮,让他们渡过难关,便可以让他们死心塌地,感激涕零。从前,孙臣并不相信,可现在……大抵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弘治皇帝拭了泪,徐徐的颔首点头:“不错,你说的不错,你记住你的恩师的话。”
车驾之外,当御车行至半途,那声势,愈加猛烈,数不清的万岁之声,冲破云霄。
起初一开始,许多灾民,还只是被学员组织起来。
可到了这里,见到了皇帝的车驾。
上千年皇权的传统本就深入人心。
且弘治皇帝当政,哪怕是他们,也知道,当今天下太平,大体承平,百姓们虽依旧还过得苦,可比之从前,也不知好了多少。
关于弘治皇帝勤政的传言,他们也略知一二。
何况,当初陷入了大灾的绝望,再到官府开始给予了他们一丝希望,数不清的人,为了他们活下去,转移和迁徙他们,给他们沿途供应口粮,派人在他们之中,安顿他们,建起了饭堂,建起了学堂,建起了医馆,给他们推介工作,给他们发放被褥,这一桩桩的事,就在眼前,刻骨铭心,此时想来,这不是救命之恩又是什么?
于是乎,许多人也沉浸在其中,都说着是太子和齐国公在操劳,西山书院的生员,也帮助了不少,可归根结底,不还是皇上怜悯小民,从内库里,取出数之不尽的钱粮,让大家共渡难关吗?
不少人已是垂泪起来。
从一开始,整齐划一的呼喊,却开始变得哽咽和歇斯底里起来。
在这种情绪之下,有人不禁捶胸跌足,有人开始激动的尝试着向前推挤。
好在有足够的人员,稳住了局面。
可这场面,却稍稍有些失控,数不清的人,此起彼伏的拜下,起身之后,再拜。
朱厚照骑着马,走在前头,看着这场景,也不禁咂舌,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御车,父皇在车中,不知是什么感受,下一刻,朱厚照看向方继藩,感慨道:“老方,还是你有办法啊。”
方继藩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就立下志愿,要改变这个天下,让这个天下更美好,今日……他听到吾皇万岁,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感激呢。
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名,上则致君,下则卫民。若有利于国家,虽百死而不旋踵。
除了百死二字,值得商榷一下之外,其余的,方继藩做到了。
他深呼吸,有些感动,却不能让朱厚照小瞧了,朝朱厚照一笑:“哪里,哪里,这不算什么,太子殿下也很厉害,毛衣织的这么好,人所不能及也。”
这本是一句小小的讽刺,方继藩打击朱厚照习惯了。
可谁料,朱厚照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出这句刺耳的织毛衣字眼,却是眼睛一亮,哈哈大笑:“你说的不错,本宫还不只会织毛衣,本宫还会……”
他后头的话,被汹涌的呼声所淹没。
反正方继藩也懒得听。
…………
御驾左右,百官心头俱是震惊。
刘健错愕的看着眼前,听到那无数震耳发聩的呼声。
起初,他认为,这或许……是太子在背后谋划,有意为之。
他心里不禁在想,太子还是颇有手段的。
可接下来,他看到那一个个面庞,还有那歇斯底里,几乎要嘶哑的声音,刘健心头一震。
这些情绪……是真的。
是绝不可能作假。
他心里突然,沉甸甸起来。
这是什么?
这是民心所向啊。
陛下封禅数月,这数月时间里,太子殿下到底做了什么,就造成了这民心所向?
身后,李东阳和谢迁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撼。
萧敬更是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这黑压压的,数十万之众在此,竟可井井有条,可怕的是,他们所爆发出来的情绪,竟无丝毫虚假的成分。
这是发自肺腑,再真实没有了。
百官们各怀心事,有人心里复杂,有人若有所思,有人被这场面吓得脸色苍白。
他们每行一步,仿佛这大腿都灌铅一般,沉重无比,拿欢呼之声,让他们自然而然的想到许多四书五经之中的话。
这……就是民!
曾杰在人群之中,他这一路,本是一直都在权衡着自己是否已经说动了陛下,自己是否应当继续加码,可现在,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整个人……颤栗。
一种自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感,弥漫了他的全身。
太子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的布置。
而数十万百姓,任太子殿下摆布,竟还甘之如饴。
最重要的是,他们齐声欢颂陛下雨露恩泽,这……
完蛋了。
曾杰脑袋发懵,顿时头晕目眩,眼前有些发黑。
而身边的几个同僚,本与他同行,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脚步开始匆匆加快,似乎故意将他落下。
像是躲避瘟神一般,所有人都尽力的避开他,哪怕和他同呼吸着一片空气,都觉得好似是要砍头似的。
曾杰下意识的,看向御车旁的萧敬。
他慌了,快步上前:“萧公公,萧公公……”
他怯怯的想要呼喊,曾杰觉得,自个儿该跟萧公公商议一下,怎么将事情转圜过去,看看是否还有余地。
可萧敬理也没理他。
曾杰更急了,又是大呼,惹来其他人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