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平静如初啊?怎么平静如初啊?”沈平有些激动的对两个人说,“你说你们两个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错!”沈幼乙急切的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我们没有错!”成默斩钉截铁的对沈平说道,“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老师不能和学生谈恋爱,当然,我也知道教资的参考资料里面也写的很清楚了,这是违背职业道德的,会受到单位的约束,可我们恋爱是在我毕业小西辞去老师之后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任何错。我知道,也许岳父、岳母心里可能还是不舒服,毕竟沈家的人都在教育系统工作,对你们来说这确实也称得上是一个污点。可我觉得,这件事就算我们有不对那又怎么样呢?我从小看过很多书,这其中有很多都是伟大作家的作品,我发现凡是伟大的人,都会承认自己犯过错误,反而是普通人才会要求他人道德完美从不犯错。就像苏珊·桑格塔所说的‘伟大的作家都有极其不伟大的一面’,伟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何必要苛求其他人道德完备呢?再说我和小西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只是相爱而已。”
沈平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些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呢?你看看网上那些人是怎么骂你们的?你们又看看你们以前的同事同学会怎么评价你?你再看看”他扫了眼周围的亲戚,叹了口气说,“我就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厚着脸皮面对这些亲朋好友”
“首先,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成默转头看了沈幼乙一眼,诚恳的说道:“其次,也许你们觉得双重人格是个借口,但实际上真的不是,是因为另一个人格的原因我们才会走到一起,所以本质上我们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情况。”
沈平口气不再那么严厉,却依旧很是坚决的说道:“总之我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不管怎么说,你们之间都是个错误!”
听到沈平这样说,沈幼乙像是换了个人,她突然挺直了背脊,那张温婉的脸庞也高高的扬了起来,一改刚才柔弱的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爸爸,不管我是不是双重人格,每个人都有她的地狱,都有她自己的成长史,你所问的问题,是我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你需要去面对的问题。就像我们看书一样,你不能把你的想法投射到你所阅读的书本中去。就好比《红楼梦》反映的封建社会末期的社会矛盾,它虽然表达了追求个、婚姻自由以及反对旧礼教和科举制度的思想,但你不能认为《红楼梦》是反封建、反礼教和宣扬个人主义的书。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不同的书,有她自己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你可以通过这本书增加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增加我们对丰富奥妙深纬人性的理解,但不要替作者决定这本书该怎么写也不要试图决定我的人生,这是属于我的人生!”
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沈幼乙语气和神态的变化,就像换了一个人,这种变化有种强烈的突兀感,就像一只青虫化成了彩蝶那般不可思议,他们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沈幼乙,仿佛想要判断出眼前的沈幼乙究竟是双重人格,还是只是一种她自身的臆想。
沈梦洁却十分配合的惊呼道:“我以前就觉得堂姐有的时候很奇怪,就像不是同一个人原来是真的啊!”
沈幼乙点了点头,“我是沈道一。”
沈家人都知道章茹婕当初怀的是双胞胎,而沈幼乙的爷爷沈思过当时是起了两个名字的。众人都啧啧称奇,因为沈道一和沈幼乙说话的声音有种明显的不同,沈道一的语速要快不少,声音也有棱有角,听在耳里像是流速奇快还夹杂着冰棱的溪水。而沈幼乙说话有种特有的温软腔调,缓慢柔和抑扬顿挫,如同在念诵一首没有韵脚的诗。并且最令人讶异的是,这种转换完全没有刻意的感觉,就像是她一直是这样说话的。
章茹婕停止了哭泣,扭头呆呆的看着沈幼乙,喃喃自语的说:“真的真的不像是小西。”
沈幼乙冷笑了一声说:“小西不会说的话我来说,爸妈,我想你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关心我的状况,你们只是在乎你们自己的面子而已。就像你们小时候关注我的成绩,只是觉得我作为你们的女儿,必须得成绩好一样,你们并不关心我学到了什么,又或者喜欢什么,我只是你们手中的泥人,任由你们捏造打扮的泥人而已。我从来都是谁谁的孙女,谁谁的女儿,谁谁的学生,你们从来没想过让我成为我自己,我所拥有的只有另一个我而已。我记得爸爸说他最喜欢的就是白居易,可白居易是个什么样的人?人人都知道《长恨歌》,世人都以为,他写的是唐玄宗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但爸爸难道不知道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借李杨的事,写给他喜欢的女孩湘灵听的吗?白居易的母亲陈氏就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硬生生的拆散了白居易和湘灵,因此白居易写下了《寄湘灵》:‘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杆独自愁’,后来白母又骗白居易只要考上了功名就允他娶湘灵,然而等白居易考上了进士,白母却说湘灵给白居易提鞋都不配,坚决不允,于是白居易写下了:‘生离别,生离别,忧从中来无断绝。忧极心劳血气衰,未年三十生白发’,这样的诗句。后来的白居易怎么样了呢?他自甘堕落放浪形骸在家中养了三十个技女,面对儿子的堕落,白母跳井而亡,而湘灵则遁入空门我不知道父亲喜欢白居易什么,我倒是觉得白居易挺没骨气的,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娶,如果他真有勇气做出抗争,非湘灵不娶,后来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沈平被沈幼乙的这番话气的一哆嗦,可偏偏又找不出合适的反驳,拍了下沙发恼羞成怒的说:“这是一回事吗?这是一回事吗?”
“有区别吗?”沈幼乙毫不示弱的反问,“你就跟爷爷一样,表面上一副‘顺应世界潮流’的开明文人模样,内心还是不自觉的维护封建思想的士大夫,一派封建家庭家长作风。”“好!好~~~”沈平被沈幼乙气的不行,“既然你这样看不起你的父亲,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沈幼乙毫不犹豫的说道:“我非常感谢你们曾经为我付出的一切,对我的关心,以及在我成长中给予我的养分,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激你们,爸爸妈妈,只是很遗憾,我没有能够长成那个你们从小所培育所期待,然后花了很多心思所栽植的样子,没有长成那个样子,让你们失望了,我很抱歉。”她低下了头,很是委屈的说,“女儿不孝,也只能说声抱歉。”
沈平注视着沈幼乙无所畏惧的神情,眼睛黯淡了下去,也不再与沈幼乙对视,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隔了好一会,转身看向了不知所措的章茹婕,哀怨的说:“老了,不中用了,我们都是不被需要的人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成默有点头大,他没想到南姐一出场就把父女关系闹到分崩离析,他觉得这样未必是沈幼乙想要看到的情况,便抬手想要拉住沈平,在尽力抢救一下,然而却被沈幼乙拦了下来。见沈幼乙轻轻摇了摇头,他也只能心中叹息,事已至此,成默也就暂时放弃在这一刻去弥合父女间的关系,看着沈平和章茹婕步履沉重的向门口走去。
沈幼乙对其他人的态度却没有对父亲那般强硬,笑了笑说道:“让伯伯伯母舅舅舅妈们见笑了,今天招待不周,要是伯伯伯母舅舅舅妈们还认我这个侄女,外甥女,等过完年小西再去给伯伯伯母舅舅舅妈们拜年。”
一众亲戚们已经意识到成默身份不凡,自然不像刚开始那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对沈幼乙说了几句和气话,便纷纷告辞离去。沈幼乙送了一群人到门口,走的时候沈梦洁还专门加了成默的微信。等人全部走完,姜军也跟着离开,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关上门,沈幼乙背靠着门松了一大口气,她回到房间,看着乱糟糟的客厅,沈幼乙自然而然问道:“你吃了晚饭没有?要不要我在跟做点什么?”
“我吃过了,南姐”成默隐约觉得不对,不过这个时候却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便直接问道,“南姐,这样是不是不好?我觉得西姐不会愿意和父母的关系闹这么僵。”
“没关系的,他们经常吵架,最后还不是为了孙女会和好。”
成默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你一直都是小西?”
沈幼乙回头转身看向了成默,她站立在窗外投射进来的霓虹灯的中央,在闪烁着的彩色光晕中,在她的背后耸立着孤立无援的高楼,“除夕快乐”的大字在上面流淌,空调喷出来的暖气沿着迷离的光触碰到了成默的脸上,眼里,暖融融的。在静谧的对视中,他在沈幼乙安静的面容上看见了属于尘世的美,那是藏在丰盈躯体中不屈的魂灵,在寒意中都能盛放的美。
成默注视着沈幼乙的眼眸,像是越过了浩渺的湖泊,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抵挡的温暖,来自身体的温暖,恒久拥抱的温暖。
但他们都站在原地,没有像开始那般拥抱在一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墙壁隔绝在两人之间。
在静默中对视良久,沈幼乙才微笑着说:“不告诉你。”
成默知道是,他听到了沈幼乙的手指在围裙下不自觉的捻动着裤缝,很明显,她很紧张。如果真是南姐,她不仅不会紧张,都已经冲进他的怀里才对。成默的心不自觉的悸动了起来,刚才人多的时候,并没有这种许久未见的熟悉又新奇的感觉,此时此刻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在心中酝酿着字句,他满心歉疚。
沈幼乙见成默不说话,不动,便也不说话,也不动,就是默默的和成默对视,任由这种温馨且湍急的气氛在两人的目光之间流转。